边关长夜,一弯星月高悬。『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 @ gmail.com』
冀州镇北侯府灯火通明,除了轮值的严威与负责地听的易九,其他几位冀州主将早已齐集一堂,但出乎意料的是,所有人的头上都裹着一道白巾。
自慕容先兵发乌城之日起,冀州城便公布了镇北侯易老将军遇刺身亡的消息,易云霜于城头指天立誓:将以慕容先项上人头告慰镇北侯在天之灵。
一时间冀州城群情激奋,求战之人络绎不绝。
“哎,真想不到,他们竟是能打到这个地步,”易五怅然一叹,语声之中却是带着几分矛盾。
位居主座的易云霜身着孝服,自上而下白衣净洁,眉宇微皱,较往日的飒爽英姿,此刻更添几分凄美:“盛红衣出身西北边军,能于一众男儿中杀出‘红衣将’的名号,自不会是庸才,那日你不也说,她麾下也有人瞧出了‘地听’的事吗?”
易五对易云霜所言自是极为认同,无话可说,可一想到这位“红衣将军”的下场,不免有些伤感:“云霜,他们……”
“五叔无需多言,”见易五仍有些犹豫,易云霜立即出声打断,语声冷漠:“乌城诱敌之计,是我等早已定好的,于公,我冀州军要挡住慕容先的‘厉鬼’和草原联军,非行此计不可,于私,镇北侯之仇不共戴天!”
易五闻言心头一震,一句“镇北侯之仇”瞬间便让他无话可说,父仇不共戴天,冀州城上下早已军民一心,若是能报仇,区区五万援军又算得了什么。
“报!”突然门外传来一道急行脚步,众将纷纷侧目望去,见是乌城方向的斥候来报,立时都打起了精。
“启禀将军,今日慕容先大军加剧了攻势,乌城战况惨烈,折损过万,主将盛红衣中箭,生死不明。”
众将闻言均是面露难色,即便是刚才还冷声告诫的易云霜此时也已闭上双目,脸上难掩落寞之情。
“那乌城可还在?”易五连忙上前问出了众人最关切的问题。
“乌城尚在,据说鲜卑人本已登上了城楼,破门时被一位小将连斩百人,又率援军将城楼夺了回来。”
“万幸!”易五长叹一声,这会儿却不再忙着感怀乌城援军的性命,反倒是埋怨起来:“这……刚还说他们守得好,怎么今日这就不行了。”
“五哥,那毕竟是慕容先,集鲜卑、吐蕃、高丽三国之力,近三十万大军,又有兵‘厉鬼’,破城想来也是早晚的事。”
“‘厉鬼’可有现身?”易云霜出声问道。
“并未发现‘厉鬼’的踪迹。”
“嗯,”易云霜沉声点头,随即回到厅中,朝众将言道:“众位叔伯,乌城诱敌之计已生变数,盛红衣中箭,两日内乌城必破,若鲜卑元气未伤,恐难逼出‘厉鬼’。”
“两日……哎……”易五又一番叹息,鲜卑围乌城才不过三天,如今算来,距离他们当初估计的“十日城破”足足提前了五天。
“云霜,会不会太武断了,这批援军据说是抽调的府兵精锐,那日咱们也手把手的教了他们守城之法,只要有人……”一旁的易十七小声说道,他虽是易云霜的小叔,但在军中却是对这位侄女最为敬服,即便是有所怀疑也不敢大声言语。
“绝无可能,”易云霜缓缓摇头:“十七叔莫非忘了,鲜卑人的箭上,可都是淬了剧毒的!”易云霜轻轻一言,立时让在场之人陷入哀思,若是盛红衣尚在,乌城或许还能坚守个几日,可若是盛红衣中毒身亡,那剩下的援军群龙无首,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自明日起,众位叔伯出城滋扰再进十里!”易云霜语声果决,可心中却带着几分不忍,冀州城为供养“燕尘”,城中骑兵稀缺,众位叔伯出城所率的大多是歩卒,如若遭遇‘厉鬼’,几乎没有生还可能,与其说是“滋扰”,更不如说是“以身作饵”。
“是!”但一众叔伯却并未有一人犹豫,纷纷正色抱拳,语声洪亮。
“诸位叔伯,珍重。”
*** *** ***
乌城。
自城楼而下早已是满目疮痍,整座城池几乎都已被漫天的尸臭与血腥覆盖,大街小巷遍地血水,行走在其中的吕松实在难以想象,三日前,他们还是一支斗志昂扬的五万精锐。
慕容先亲率大军前来,虽是出乎意料,但对于他们而言也并非没有预料,但那一则名为劝降实为震慑的书信,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慕容先西联吐蕃,东结高丽,倾草原之力,合兵近三十万,小小的乌城于他而言不过是旦夕可破,所谓的犄角守备,在三十万大军面前不过是一桩笑话而已。
但比起敌军威慑,更令人心寒的,是冀州军的动向。
镇北侯月前新亡?
这究竟是何时的事?
如若真如慕容先书信所言,那冀州城他们所见到的,不过是一场骗局,可究竟为什么要将他们骗入这乌城死地?
可如果镇北侯未曾亡故?又如何对慕容先的动向一无所知,任由他远交近攻,落得如今局面。
吕松猜不出,盛红衣麾下众将更是一头雾水,此时众人正围在盛红衣的房门外,各个浑身浴血满目通红,直恨不得提刀上马冲出城去与敌军杀个痛快。
“吕松,今日多亏了你。”薛亮见得吕松进屋,当即上前搭话:“若不是你带人夺回城门,咱们都要玩完。”
众人纷纷点头,当时盛红衣中箭,众将急忙扶她下楼,城头一度失守,若非吕松勇夺回城门,鲜卑铁骑必将长驱直入。
吕松此时也顾不得与众人寒暄,瞧了一眼昏迷中的盛红衣问道:“将军伤势如何?”
“哎……”说到盛红衣,众人纷纷沉默,张世低声道:“箭上有毒,军医说已时日无多。”
“天杀的鲜卑人,卑鄙无耻!”赵平怒吼一声,握着战刀的手“咯咯”作响。
“各位将军,此刻情势危急,切不可呈一时之勇,”到得此时,吕松也不再顾及身份地位,径直朝着众将言道:“我看今日敌军攻势已乏,想来也是无力再战,张将军可先命大军修整一夜,但巡卫之责却要加重,切莫给人以可趁之机。”
张世闻言略显犹豫,一来是摸不准他言语推断是否准确,二来是吕松毕竟是个新兵,虽是几次立功,但毕竟人微言轻,叫人难以信服。龙腾小说 ltxsba @ gmail.com
“另外,在下也曾学过一些药石之术,想去看看盛将军的伤势。”
“哦?”张世听到这话顿时眼前一亮,色激动地捉住吕松衣领:“你……你能治好将军?”
“未必。”吕松略有犹豫,他当时亲眼瞧见了盛红衣中箭,即便是箭上无毒,想要活命都已困难。
薛亮上前拍了拍张世的肩膀:“无论如何,先让他进去看看吧。”
吕松入得房中,抬眼间却是见着盛红衣早已睁开双目,满脸温柔地深望着他。
“将军醒了?”吕松连忙上前:“吕松学过一些医术,想为将军把脉。”
盛红衣面色有些寡白,伤口虽是经过调理但仍旧是疼痛难忍,还未等吕松说完便将白净的臂腕伸出被子。
吕松躬身上前,手指按住女人脉搏细细切脉,脸上越发显得凝重。
“你刚刚在屋外说的,我都听见了,咳咳……”盛红衣边说边咳,但语声却是较往日轻柔了许多:“临危不乱,却是个难得的人才。”
“将军伤势严峻,不便多言。”吕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以盛红衣伤势为重推辞。
“没关系,”然而盛红衣却是打断了他的告诫,继续道:“到今日冀州仍没有消息,我苦思无果,今日正好有时间,想听听你的想法。”
“嗯,”吕松也知事关重大,当即便将心中所想据实相告:“依我看,慕容先书信所言恐怕并非虚言。”
“依据有三,其一,镇北侯上书求援之期与慕容先所言相符;其二,易云霜封闭消息,以月余时间整合冀州军力,执掌兵‘燕尘’,再以镇北侯之名上书求援,而这期间,慕容先便正好与吐蕃、高丽勾结;其三,乌城说是早早备好了粮草、军械,但实际只有一月之数,若是所料不差,易云霜,是故意为之。”
盛红衣闻言并未言语,双目缓缓闭上,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可我实在不懂,她究竟为何?”吕松继续言道:“她冀州城有七万人,加上我们足有十二万,再有兵‘燕尘’,要阻挡鲜卑人未必没有办法。”
“或许,她想毕其功于一役吧!”盛红衣缓缓开口,语声里带着几分虚弱:“若是鲜卑久攻不下,以慕容先之能,鲜卑人自能从容撤走,冀州兵困马乏自然也无力再战,而如果以乌城为饵,诱得鲜卑精锐尽出……”盛红衣说到此处目光一凛,强忍住身体痛苦与吕松对视一眼,竟是异口同声道:“兵!”
“若是如此,那便说得通了,”吕松收回搭脉的手,脸色肃然:“鲜卑阵中定是有一支实力不弱于‘燕尘’的兵,二者互相忌惮,故而才有这乌城之围。”
“易云霜想用乌城诱出鲜卑兵,而慕容先却将计就计,以雷霆之势攻打乌城!”
“呵,”盛红衣苦笑一声:“想不到我区区五万援军,竟成了他们博弈的棋子。”
“但却至关重要!”吕松却是色一凛,眼中露出一丝坚定:“虽是弃子,但并非无路可退。”
盛红衣摇头道:“乌城城小,外面有三十万大军围城,要想突围只会自寻死路。”
“不是突围,”吕松言道:“是死守!”
“嗯?”
“要想求生,必得冀州来援,而要想冀州来援,只有打出价值!”吕松色肃然,但言语之间已然有些激动:“慕容先今日强攻未果,他日必将攻势更猛,但兵者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我们挡住了慕容先,逼得他先出兵,易云霜后出‘燕尘’,乌城之围也便解了。”
“哎,五万对三十万,谈何容易……”
“将军错了,是三万八千!”吕松也是露出苦涩笑容:“这几日的伤亡已出,我军阵亡三千余,重轻伤九千余,如今城中能战的还有三万八千人。”
“咳咳……”盛红衣闻声有些激动,身体经不住竟是连咳了数声,吕松见状将她臂腕放回被子,并细心的将床被铺盖完全。
盛红衣身为女将,早年便习惯了独自起居,即便是在燕京城也用不惯仆人丫鬟,如今见吕松如此不免有些脸红,随即便插开话题:“你瞧着我还有多少时日?”
吕松闻言沉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复。
“到得此时,你瞒我也无意义,我之性命,关乎全军安危,我有权知道。”
吕松无奈,只得坦言:“箭上倒是还好,只是这毒太过狠辣,若有珍稀良药,或有救治希望,可如今局面……”
盛红衣沉默不语,片刻后又对吕松言道:“你是习武之人,我曾听人说过,习武者的内力能助人压制毒性……”
“不可,若是用内力强压,非但不能根治疗,反而会让毒性入腑,少则十天,多则一月,毒性发作,届时便再无希望……”
“一个月啊,”盛红衣脸上倒是有了几分镇定:“足够了吧。”
吕松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乌城如今危在旦夕,能多守一日便是万幸,而她作为主将若是倒下,全军必然衰颓,更无战意,与其如此,倒不如行此破釜沉舟之法。
“去把张世叫来,我有话与他说。”
吕松满脸犹豫,但终究还是走出房间叫来了张世,张世见得盛红衣苏醒,登时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跪倒在床前:“将军,您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放心,乌城只要还在,我便不会倒下。”盛红衣深吸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话音变得稳健:“张世,即刻起,便由你杜帅三军,全权负责乌城防备。”
“将军,末将定竭力而为。”
“另外,这位吕松是麓王世子举荐的能人,你切要多多听取他的建议,切记。”
张世微微一愕,不禁回头朝吕松看了一眼,一时间已猜到了盛红衣的心思,但他追随盛红衣多年,对她有着盲目的信任,当下便不再犹豫,回头抱拳,目光坚定:“张世领命。”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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