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飏很快便恢复了他惯有的冷静,唇角微弯起一抹弧度,好似缀着喜悦一般。
“太医还没说,凌贵妃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这”太医被问得微一迟疑。
“怎么?太医连这都诊不出?”拓跋飏眼色渐戾,神色暗晦不明。
太医一时间被吓得吱吱呜呜,“娘娘的脉象却是喜脉,却有些奇怪。”
“哦?如何奇怪?”拓跋飏面色寒噤。
“臣只诊出是喜脉,并未诊出月份。”太医抹了把冷寒,如实以报。
“呵!”素月终于忍不住的冷笑出声,“你连月份都诊不出,是如何就证明我主子有孕了的?”
太医被素月夹了冰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这明明是好事,这屋里这会儿怎么阴风阵阵?
“大王,请容臣再诊断一番。”太医瑟瑟微微的请示道。
“嗯。”拓跋飏危险的盯着那太医,似在用眼神警告他,若是再出纰漏,他的命就保不住了。
太医赶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的起身,扣上凌无双的脉搏。脸色却并未因此而有一的缓和,反倒是越发难看起来。
室内一时间寂寂无声得让人心慌,太医收回微微打着颤的手,再次跌跪在地上。
“结果如何?”素月最先开口,追问道。
“若是微臣没有诊断错的话,娘娘已经差不多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只是,有孕最初,大概受了娘娘体内的毒素干扰,闭住了喜脉,才会诊断不出。”太医小心谨慎的将自己诊断出的结果一一告知。
拓跋飏高大的身子明显一僵,却是有些僵硬的问:“可诊出是什么毒素了?”
“臣无能。”太医瑟缩着,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来人。”拓跋飏一声高呼,门外立刻有人推门而入。
“去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找过来。”他僵硬的吩咐这话时,视线却是死死的绞在床上沉睡的凌无双身上。他一双黑眸中,是死死压抑的惊涛骇浪。
“是。”内侍领命离开,门再次关起,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不敢呼吸。素月小心的打量着拓跋飏的眼神,心已经提到了嗓子。
她现在只盼主子快些醒来,也好思量对策。
那刚刚诊断的太医,跪在一旁,连起身都不敢。
一时间,屋中的人都好似被石化了一般,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须臾后,楼道里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拓跋飏脸上的神色才微微有些变化,眸中似乎有一亮色再跳动,像是希望的颜色。
“大王,人宣来了。”门外很快响起了太监奸细的嗓音。
“让他们进来。”拓跋飏对外吩咐道。
“吱呀”门被推开,太医院的太医鱼贯而入。
“若是谁能救治娘娘,孤王必有重赏。”拓跋飏嗓音微暗,语调平缓,听不出多少的情绪。
太医们一个个的摸不到头脑,便按着职位上前。
先是院判上前,一号上凌无双的脉搏,当即变了变神色。
“怎么样?”拓跋飏问话时,视线却是落在凌无双苍白的脸上。
“回大王,娘娘体内的毒应该是一种蛊毒,但具体是什么,臣一时间还未能诊出。只是只是娘娘现如今有了身孕,臣实在担心,若是调试解药有个行差踏错,会伤了娘娘腹中的龙脉。”院判说话间,额上已经是冷汗淋漓,这份赏可不是那么好领的。
“其他人呢?”拓跋飏将视线落在其他还未诊脉的太医身上,其他人立刻会意上前,一个接一个为凌无双诊了脉,结果大同小异,皆说凌无双有了身孕。
便连之前为凌无双诊过脉的太医,亦是如此说。
至于之前为何未诊出,只说是凌无双体内的蛊毒闭住了胎气。
素月从一开始的怒到这会儿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太医的诊断,可以说是胡说八道,但不管是谁收买,也定然不可能收买了整个太医院的人。
是以,这问题必然出在了凌无双的身上。
“孤王命你们在十日内,想出救治凌贵妃的办法。”拓跋飏语气沉霾的吩咐道。
“是。”一众太医心里没底,嘴上却只能领命。
“都下去吧!”拓跋飏对众人挥挥手,太医便鱼贯的退了下去。屋里只余素月还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门再次被关起,拓跋飏才将视线冷冷的扫向了素月,“你也下去。”
“大王!”素月惊呼一声,跌跪在地上,“公主对大王一直忠心不二,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你这么肯定是误会?”拓跋飏冷笑着反问。
“素月知晓公主的为人,一定是有人陷害公主。”素月语气肯定,没有半丝的动摇。
“陷害?”拓跋飏冷冽的讥笑,“你是想告诉孤王,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在陷害她吗?”
“”素月被质问得噤了声,跪在床前的身体却依旧直直的,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管凌无双是否错了,她都不能让开,她都要保护自己的主子,那是她陪嫁来拓跋的唯一使命。
“你若是不想孤王现在就下令治你主子个不贞的罪,就给孤王出去。”拓跋飏脸色一沉,沉霾的声音里夹杂着滚滚的怒意。
“大王,公主一定是被冤枉的。”素月将身子又挺直了一份,她想趁着凌无双醒来之前,为她争取些什么。
“滚下去。”拓跋飏抬腿便是一脚踹了下去,正踹在素月心口的位置上。
素月不堪重力,身子跌落在地上。嗓子里顿时有腥甜涌出,任凭她如何压抑,也没能压住,猩红的血顺着唇角涌落,素月惊恐的看着便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的拓跋飏。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动怒的拓跋飏,平日里,他在凌无双面前总是一副好脾气,就好似天塌下来,也影响不到他一般。
而这会儿的拓跋飏,似乎已经完全的失去了理智。
拓跋飏看着这个忠心为主的婢女,冷笑着头,“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的能力,能带着你主子活着走下无忧楼?”
拓跋飏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淋得素月一哆嗦,却也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费力的直起身子,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奴婢知罪。”
这个时候除了妥协,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了。
拄着地面站起,强制站起,她捂着闷疼的胸口退了下去。
门开启,再关上,直到室内只剩下拓跋飏与沉睡的凌无双时,拓跋飏才敢眼中的失望和暴怒,种种复杂的情绪暴露出来。
他步履艰难的走到床前坐下,大掌落在她的脖颈上,轻轻的游走。只要他一用力,她就再也没有机会醒来了。
白日里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入屋中,却温暖不了这一室的冷,拓跋飏的眸子里,只有阴嗖嗖的冷。
他停住游走,大掌蓦地用了力。沉睡中的人儿,呼吸一窒,拧紧了眉心,神情痛苦异常。
可是,他却没有半的动容,手上继续用力。
凌无双的身子也开始挣扎了起来,唇瓣间艰涩的发出了些声音,模糊的听不清。
他的大掌一颤,不禁松了些力气。
只是,她呼吸仍旧费力,吱吱呜呜的还在唤着什么。
她不禁微弯了些身子,这下总算是听清了他的话。
她在喊,“子子慕”
就如她之前所说,在这塞外之地,她能依靠的,从来只有他
所以,在她最痛苦,最难受的时候,想要向之求助的人,也只有他。
他掐在她脖颈上的大掌,渐渐收回,最后攥紧成拳,攥得骨节“咯咯”作响。
他恨,是真的恨了她。
他那么信任她,换来便是今日的不堪和羞辱吗?
“凌无双,孤王恨你。”他喃喃轻语,最后却忽然痴痴的笑了开来,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一双锐利的鹰眸这会儿已经被恨与痛蒙上了灰色,不再锐利,却依旧满是挥不去的浓烈恨意。
缓缓落下眼帘,他拂袖起身,脚步乱了的向门口冲去。
若是再看着她,他只怕真的会忍不住杀了她。
“嘭”的一声推开门,他不顾门前素月和内侍的诧异,快步步下了无忧楼。
素月见他离开,赶忙冲了进去。
她来到床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探凌无双的鼻息。在确定她气息稳定的时候,刚要松一口气,却因她脖颈上的红痕惊得屏住了呼吸。
看来,拓跋王是真的动了杀她家公主的心了。她要尽快通知主子,接应公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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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无双是在傍晚的时候幽幽转醒的,室内已经了烛火,只有素月一个人侍立在床边。
“素”她想要唤她,嗓子里却好似塞了东西一样的发不出声音来。
素月听到动静,赶忙向床上望去。
“公主,您醒了。”素月的声音略微带着颤抖,想起白日里的情景,她还在后怕。
“我”凌无双抚上发疼的喉咙,用眼神询问她,她怎么了。
“公主”素月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解释,微一迟疑,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凌无双赶忙从床上爬起,支起乏力的身子,想要伸手去扶她。
“公主晕过时,奴婢请了大王和太医过来”素月哽咽着,总算是将话开了个头。
凌无双已经察觉出了不是好事,视线发紧的盯着素月,没有接话。
“太医说,公主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素月将头低得低低的,不敢看凌无双的神情。
凌无双闻言,瞳孔蓦地放大。
“简直胡言乱语”她激动的从坏了的嗓子里挤出嘶哑的音。
“大王起先应该也是不信的,于是他便以公主的蛊毒为由,传唤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过来”素月的声音越发的低,讲述的很是艰难。
凌无双的身子一软,跌落在床上。
她还能说什么?纵使她一身的清白,却怎敌得过所有人指责?
她双目无神的望着帐,蓦地,身子一精灵,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是处子,怎么可能有孕?
设计这一切的人,只怕并不知道她是处子吧!
“去请大王”凌无双费力的从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声音,眼中是笃定的坚持,终究还是躲不过验身这一遭。
“公主是想?”素月心疼的看着主子,一时间没动。她是怕主子犯了糊涂。
“验身”凌无双微弯起唇角,笑得云淡风轻。
“奴婢怎么没有想到。”素月又惊又喜,“看来奴婢真的是急糊涂了,要奴婢再请个老嬷嬷过来吗?”
“不必了”她现在的情况如此之复杂,哪个老嬷嬷为她验身,不管结果如何,最后都难逃一死。
“难道,公主想要大王亲自验?”素月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凌无双。
凌无双对她笑笑,只是道:“去吧!”
这个时候,又岂是她在乎谁为她验身的时候?
“是,公主。”素月知道耽搁不得,只得起身退了出去。
凌无双轻瞌上眼,只觉得这一场场阴谋,陷害,很是讽刺。
到底是谁?到底要到何时,才肯停止?
在这静寂里的无忧楼里,她的心却无法得到半分的平静。她真恨不得冲破那枷锁,做回真正的自己。
可是,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须臾后,无忧楼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却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很快,素月推门而入。
“公主,大王出宫了。”
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宫了?凌无双抿紧眉心,却只是道了一个“好”字。
“公主,奴婢去宣太医,给您看看嗓子吧!”素月听她嘶哑的声音,听得心尖疼。
“不必了。”凌无双立刻阻止她,她如今的模样还是不要见人的好,免得外界想入非非,若是谣言一旦传来了,只怕想挽回局面便难了。
“出去候着吧若是大王回来了就让他来见本宫”她的声音里,尽显疲惫,她是真的累了。
即便她有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但这无休止的争斗,却让身心俱疲。
她只想让自己的国家免于战乱,她并不想去驱逐这后宫的任何一个人,将拓跋飏占为己有,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
素月无声的退了出去,这一刻的压抑,两主仆心里都懂。若是只能用验身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岂不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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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墙茅屋,架于溪上,潺潺流水,从屋下而过。
这样一处雅致的小桥流水人家,便在拓跋皇城外的十里处山中。
此时,茅屋内,靠窗边的小桌旁,拓跋飏正一杯接一杯喝着酒,面色沉霾,一双黑眸犹如两个漩涡,正酝酿着。
而他对面,坐着为他倒酒的人,正是冀安。
他小心的打量着主子,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日,拓跋飏忽然叫他出宫,也不说什么事,就飞奔至了这一处。
算一算,主子也有一年多不曾来过这处了。
眼见着一坛子酒都见了底,冀安赶忙劝道:“大王,酒能伤身。”
拓跋飏闻声,蓦地抬头,视线狠戾的定在冀安的身上。
冀安被吓得一哆嗦,尴尬得进退不得。
本以为下一瞬拓跋飏便会动怒了,却见他忽然自嘲一笑。
“冀安,孤王心里好苦,孤王居然觉得心里好苦”他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
冀安见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常态,不禁疑惑,在心里胡乱的猜测了起来。
蓦地,冀安想到了一个人。
“因为娘娘?”冀安问得小心翼翼,语气里充满了不敢相信。
他真的有些没办法相信,拓跋飏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
但,如今战事平稳,国家安定,她除了能想到凌无双,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拓跋飏讽味十足的笑声蓦地僵住,一双双眸迸射出明显的敌意来。
冀安被他盯得呼吸一顿,心里已经明了,自己猜对了。
他不敢得意,赶忙起身,跪了下去。
“属下知罪。”
妄自猜测君王的心意,当真是罪。
拓跋飏的视线并未移动,盯着已经没有了人的对面看了良久后,才掩去眼中的杀意。
“起来吧!”
“谢大王。”冀安忐忑的起了身,却不敢再坐下。
“坐吧!”拓跋飏轻叹了声,“你也怕孤王了吗?”
这世上的人,难道就都是畏惧于他的吗?
冀安在他的对面坐下,回的坦坦荡荡,“大王是君,属下是臣,哪里有不畏惧的道理。”
“好一句君臣有别啊!”拓跋飏冷冷的讽刺一句,端起酒杯,再次一昂而下。
冀安咂咂嘴,他也没说错什么呀!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再开口,只得乖乖的倒起了酒来。
室内一时间只余风声,以及时不时响起的酒液碰撞着杯壁的声音。
直到第二坛酒也见了底,拓跋飏才微熏的停了下来。
“冀安,你觉得父王当年为了一个女人命丧黄泉,糊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