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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兄】(23-3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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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多少年没这样亲热的唤儿子,一时听自己说出来,有片刻的陌生。李轸仍然是进来时那副模样,波澜不惊也油盐不进,淡淡道:“劳烦母亲费心,儿子自有分寸,至于阿楚……”

他忽转头专注的看楚楚,眸子深处是化不开的偏执,语气轻而柔,“除了我身边,她哪里也不去。”

楚楚愣愣的看着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拉出屋子,骨骼分明,指尖细长,粗粝的老茧擦过手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心头有什么东西悄悄裂开一条缝。

李轸紧紧的抱了楚楚许久,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听到上房兵荒马乱的呼天抢地,楚楚回头看了一眼,嗯了一声。

(二十八)

夜色葳蕤,红烛燃尽,烛泪开成一朵红云堆积的牡丹。如月将灯罩拿下来,换了新的火烛,屋子一暗,她瞥了一眼坐在塌上许久未动的身影。

“姑娘去睡吧,如今天气不比暑天温和,仔细伤了风寒。”如月轻轻将楚楚身上滑下来的披风往上提了一点。

楚楚双手虚虚扪住脸,抱膝坐好,“我就是想再看看这里,住了十来年,往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如月心头一酸,也知道夫人发觉了姑娘和大爷的事,太平的日子便到头了,勉强笑道:“何必操这些心,再怎么说,大爷总会护着姑娘的。”

不知从窗外还是门缝里吹来一阵冷风,楚楚将身上的衣裳裹紧了些,“你去睡,我睡不着再坐会儿。”

“方才将姑娘送回来,大爷又去了那边,也不知夫人如何生气。”如月状似无意提了一句。

“再生气也是亲儿子,如今李家的主心骨,你这心操的未免太没道理。”

“姑娘还不知大爷的固执?我瞧这次夫人怕是犟不过大爷。”如月是希望楚楚至少能看见一点李轸的坚持。

“横竖都对我没什么好处。”坚持住了她便永远跟他纠缠不清,坚持不住她还能活吗?

如月叹了一回,知道楚楚现在不愿意谈这个,便又劝她去睡觉,说的多了楚楚也不理会,只能自己到里间碧纱橱坐着。

已经许久没跟李纤纤一道去上房,楚楚独来独往了些时候,听外头说三姑娘来了,手上的梳子便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继续梳头。

李纤纤也不找她说话,等楚楚装扮好了,随她一道出门。楚楚在院子门前停下步子,转头看向李纤纤,李纤纤掩嘴笑完,“二姐瞧我做什么?莫不是因为我得罪你狠了,路都不能跟你一道走了。”

先前的李纤纤阴郁沉静,在张姨娘面前尚有些小儿女姿态,便是对着她话也不多。近些日子,瞧着委实变了个人,人不但活泛了,心眼儿也多了。不至于防着她,也实在没心力跟她演戏。

“随你。”

楚楚率先走在前面,李纤纤赶上来,冷笑,“二姐当真是个冷心冷情的,枉费人家掏心掏肺的对你,半点情都不领。”

面色平静,楚楚只当没听见,毕竟李纤纤一天抱怨的事情多了,谁知道哪里又惹了她不痛快。

“大哥在祠堂跪了一夜,现在还没出来,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李纤纤瞪着楚楚,嫉恨的要死,都是庶女,凭什么二姐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那么多。

楚楚手上一紧,视线垂下盯着地面,一点波动都没有,李纤纤哼一声,深吸口气,怏怏道:“二姐是好过了,有大哥护着,我跟姨娘呢?自从夫人知道你跟大哥的事,成天儿将姨娘叫过去训斥,还说要送她去给爹祈福诵经,若真进了那庵堂,可还能囫囵回来。”

楚楚蹙起眉头,“这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李纤纤越发泪意翻涌,脸色垮着,扫了如月一眼,“你屋里铁桶一样,什么话传的进去?现在倒来问我,姨娘再如何也是咱们亲娘,自己不关心着,总指望旁人来传消息,还是趁早别认了,大家都清闲。”

如月一看楚楚脸色,就知道她心软了,对李纤纤再嫌恶,还是放不下张姨娘的。

等到了上院,平妈妈出来传话,夫人病了,叫姑娘们先回去。李纤纤先走了,楚楚慢了半步,平妈妈便叫住她,说是夫人有请。

楚楚跟着进去,屋子里果然弥漫着一股药味,李夫人坐在床上,身后垫着青缎靠背引枕,包着抹额,脸色蜡黄,果然病恹恹的。

楚楚福了一礼,立在一旁等着。李夫人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平妈妈端上药,轻轻吹了吹要喂给李夫人,李夫人头一歪。

平妈妈会意,笑着朝楚楚道:“还有一味药,这会儿该熬了,丫头们不精细,劳烦二姑娘伺候夫人服药,老奴去瞧瞧。”

楚楚便接过药,轻轻吹了吹,勺子递到李夫人嘴边,还未挨到,李夫人眉头一紧,“烫成这样也拿来给我喝,指望着我死了,没人管你们了不是。”

一旁候着的小丫头忙跪下,满口不敢,又抬头喊了一声二姑娘。楚楚也跟着跪下,低头道:“是女儿不周到。”

李夫人无声冷笑,心口火烧火燎的,撑着病容冷声道:“愣着做什么?”

气氛压抑,有外头的婆子进来禀告府里的事情,又有来交账的、来拿对牌的。见楚楚跪在床前,只当没瞧见,办完事就走。

一碗药愣是喝了半个时辰还有大半碗,李夫人不叫起,楚楚便跪着。

平妈妈帮着李夫人调整了位子,半躺下,这才跟楚楚道:“姑娘辛苦,夫人该歇了。”

楚楚会意,撑着床沿站起来,膝盖刺疼,摇摇头。

平妈妈目送楚楚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外头,拍拍手,从后门进来个小丫头,手上端着托盘。平妈妈将药接过来,李夫人仰头便喝了。

平妈妈拿帕子替李夫人擦嘴,“这诺大的李府还不是夫人说了算,要整治二姑娘一句话的事,何苦拿自己的身子做筏子。”

李夫人冷笑,“你们那好大爷护她跟什么似的,连我这个亲娘都不顾,宁愿跪祠堂去朝列祖列宗谢罪,也拦着我将她嫁出去。我要将她如何了,母子的情分还剩几分?我倒小瞧了那对贱人,本以为老爷死了,张姨娘也就消停了,又来个小狐狸精给我添堵,早知今日,当初接她过来,就该溺死。”

触碰到李夫人阴毒的表情,平妈妈浑身一颤,瞧来李夫人是恨毒了张姨娘母女,“既然如此,该罚她多跪些时候,这么一会儿,不痛不痒的反叫她警醒。”

“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李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盯了平妈妈一眼,“今天府里几个管事进来回事,亲眼瞧见她跪着,便是我不动手,她的日子也甭想舒坦了。”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又遭了嫡母嫌弃,大户人家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又能将手段使的神不知鬼不觉,还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李夫人深谙其道。

平妈妈惭愧的擦擦汗水,暗道自己果然再修炼几年,也学不来李夫人的手段,“老奴愚钝,竟猜不透夫人的用意。”

李夫人接了茶漱口,沉吟片刻,“大爷如今正要紧她,我跟儿子作对有什么好处,等哪一日他心思淡了,那贱人母子也不必留在李家了。”

说着恨恨的捶床,“说来还是那贱痞子不知廉耻,连亲大哥也能勾搭,我造了什么孽,竟然是养虎为患。”

从上房出来,走到院子里,楚楚慢下了步子,如月疑惑的看着她,楚楚抿唇道:“去后面。”

李家的祠堂位于整座宅子的西北角,巍巍参天大树,树冠冲天,里外轻扫的干干净净。人流稀疏,石子上长了一层青苔,绿幽幽的,独立的小院威严沉默。

楚楚立在树后,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柱子在门前急的团团转,跟婆子们打商量,“我有要事交代,你们不叫我进去,延误了军情谁担的起责任。”

那婆子原是李家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守祠堂的,常年累月专干这个,异常的固执,“不是咱们不叫您进去,实在是大爷说的不准人去探望,夫人也有交代,都是下人,小爷您何苦为难我们。”

柱子气的面红耳赤,又不是个善谈的,“我不信,等我亲自去问。”

婆子守着门就是不让,好说歹说,柱子叹口气,转身走了。楚楚站了一会儿,腿上疼的厉害,便也要回了,却见平妈妈从一条道上过来。

守门的婆子笑嘻嘻的迎上去,说了几句,放她进门。

即使是拿帕子捂着嘴,祠堂里阴森森的气息也不住往身上袭来,打眼一瞧上头排成山的牌位,平妈妈打了个寒颤,弯腰小声道:“大爷这是何苦,夫人不过气头上,您怎么也犟起来了,快些回去认个错,母子有什么隔夜仇。”

李轸跪的笔直,盯着上方的牌位,脸色冻的泛出隐隐的青色,嘴边冒出一圈的胡茬。睫毛直直的掩着眼睛,影子投在眼下的一片青黑上。

“您也知道,夫人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当年老爷身边人多,夫人一个人内外操持,还要防着那些姨娘使坏。好容易将您养大成人,只当能松气了,哪里想又有这破折。”

平妈妈见李轸脸色微变,只当他说通了,再接再厉道:“您与二姑娘是亲兄妹,这事情要传出去,咱们李家还有何颜面,就是族长那边也容不得二姑娘。”

李轸紧紧握起拳头,终究动容了,沙哑的开口,“母亲会让这事传出去?”

“自然不会,只是大户人家人多口杂,日子久了难免,只要大爷从今儿远了那头,其他的夫人自会为您打算。”

“是准备李家暴毙个姑娘,还是庄头里多个疯子。”他淡淡的问了一句。

平妈妈听他语气里并没有讽刺的意思,小心回道:“夫人自然会将二姑娘安置妥当,断不会辱没李家门风。”

话音刚落,霎时便感觉一道寒剑一般的目光射过来,听他冷笑道:“辱没李家门风的是我,是我强迫的她,干她什么事?”

平妈妈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大爷被那狐媚子迷住了心窍了,又听李轸朝牌位方向叩了三个响头,掷地有声而缓慢道:“列祖列宗在上,今李家第七十九代子孙李轸,缠恋庶妹,自知祸乱纲常,万死难辞其咎,轸知即使自戕也不足以消弭分毫罪责,往后不受庇护战死沙场死无全尸轸都认。妹妹无辜,是轸使尽手段强迫……”

西北地方常年战事四起,多少人妻离子散,无家可归,无宗祠可祭拜。有族谱的人家少之又少,只当祖宗庇护家族方能流传,是以对待祖上宗祠总有一种无言的敬畏,凡大事小事祷告族宗方能安心。

说是有一家富府费尽心机给家里子孙说了一门极高的亲事,那姑娘进门第二天祈告列祖,哪知正关键的时候,祠堂一根臂粗的蜡烛忽然熄灭。

那户人家哗然几日,终是不敢留下那新娘子,得罪豪吏也要将新娘送回。战战兢兢数月,没等来对方的报复,反而等来那姑娘父亲贪污败露,全家流放的消息。

虽说只是传言,倒更使得此地上到知州下到平民拜祭信奉宗祠的风气越发浓郁。李家大户豪族,只有更加教导子孙供奉门庭的。

平妈妈脸色麻木,她是不聪明,只是靠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和忠心方在李夫人跟前屹立不衰,听完李轸这番话,却笃定李夫人这次怕是如何也等不到大爷悔改的那天了。

(二十九)

夏雨缠绵,秋雨带杀,晚些时候,淅淅沥沥开始落雨,地上很快湿了一层。楚楚立在门前,隔着雨幕,望着在雾色中朦胧的万年青。

她在想此时她还能做什么,在一切于她都分外被动的情况下,如月走上前来,轻声道:“姨娘来了。”

张姨娘打着伞从前门过来,找到在屋后檐下看雨的楚楚,身影单薄,墨发及腰,一阵风吹过总感觉她会随时乘风而去。

她迈着小步子上前,关切道:“立在这里淋雨,别看雨小,秋雨狂呢。”

楚楚嗯了一声,却没动。张姨娘喜滋滋的,又开口道:“前些时候我还说你若嫁去舅家,该有享不到的福分,不想倒是我眼光狭隘了。”

她知道张姨娘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懒怠给她解惑,只做听不见,张姨娘却兴致好得很,“老天爷也终于眷顾我一回,还是你有出息。”

她被李夫人压着多少年,自从李老爷去世,更是喘口气都难,也终于叫李夫人吃回哑巴亏,只觉得通体舒泰。

即使楚楚和大爷这段关系扭曲,张姨娘也能看淡,至少里头的好处足够叫她忽略别扭。

“傻丫头,我听说大爷昨儿在祠堂跪了一整天,这会儿才出来,你也不去瞧瞧。以前你小,姨娘也不知怎么教你,你听我的准没错,这男人啊就是要哄着,拿出你的温柔小意伺候着,还有什么他不拿给你。”

本来看李纤纤对待她跟李轸的态度,就可以想见张姨娘肯定也是乐见其成,到底直面张姨娘半点不犹豫的撺掇,楚楚还是觉得心头一堵。

张姨娘一看楚楚沉下来的脸色,自己生的女儿,再不了解也能猜测一二,她幽幽叹道:“不是姨娘不心疼你,只是如今这个地步,除了把着大爷,咱们娘儿仨可是半点退路也没了。你嫡母那个人,你该比我清楚,本就看不惯我,又出了你跟大爷这事情,一旦叫她抓住机会,命丢了还找不到冤家呢。”

楚楚垂下脸,张姨娘揣摩她的脸色,劝道:“还不如趁着现在多捞些好处,往后便是一拍两散,你又吃亏到哪里?”

楚楚长叹一口气,似乎将胸腔的闷气一扫而空,空洞又有些麻木道:“姨娘想要些什么好处?”

“自然是为你着想的。”张姨娘眉开眼笑道:“再有你妹妹,若有一门好亲事,将来也能帮衬你。”

如月送走张姨娘,也将两人的对话听的十全十,听楚楚说准备出门,有些担心她真要去跟大爷说什么,勉强提醒道:“姑娘,大爷是真的待你好。”

楚楚默不作声,由如月打了伞,主仆两人穿过密密匝匝的雨幕,到了前院。

或是因着下雨的缘故,除了门前守着的婆子再无旁人,柱子本来等在李轸卧室门前,远远瞧见楚楚从抄手游廊上过来,脑筋一转,翻身往后头走。

彩云好容易寻着机会,端上热茶过来,被柱子拉着就走,“作死呢,没见我给大爷倒茶呢。”

柱子嘿嘿一笑,“大爷说是饿了想吃糕点,叫姐姐去大厨房跑一趟呢。”

自她进了这院子,大爷的身都没挨到过,天降一桩好差事,如何不喜上眉梢,“真的?大爷要吃什么,我这就去。”

楚楚左右看了看,没见有人,如月收好伞,“柱子哪里去躲懒了?也不见守着。”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有人来,楚楚便叫如月去旁边抱厦躲雨,自己推门走进去。外头凛冽,屋里尚还算暖和,地中间人高的炉子烧着,烘的满室暖烘烘。

楚楚掀开帘子,只朝屏风后望了一眼,便被地上几团纱布吸引了视线,斑驳的血迹浸的湿透,红殷殷的触目惊心。

李轸若有所觉,猛的回头,顿了片刻,捞起袍子准备穿好。楚楚上前两步,扯住他的衣裳,看向他腰间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布。

他用力拉了拉,“我马上就穿好了,你先等一下。”

楚楚抬眼,看到他的伤有些触动,“我看看。”

“没关系。”李轸接了一句,转头去拉她的手,被她一扭躲开了,脸上本来就不易察觉的欢喜更收敛了。

“才从外头进来,冰。”

李轸笑了笑,毫不犹豫牵住她的手,果然很冷,“我已经上好药,下次你给我搽。”他不动声色的试探,又加一句,“后面有的地方看不见。”

楚楚在心里叹气,嗯了一声,“膝盖呢?”

跪了一天,怎么也不可能没事,早疼的钻心了,李轸却是面不改色的,仿佛什么痛都能忍下。

他坐在榻上,楚楚蹲在地下,轻轻卷起裤管,李轸一把抓住她的手,“别看了,等会儿叫柱子来。”他从来都没有叫她这样伺候过,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楚楚巴拉开他的手,自顾自查看他的伤口,又红又肿,边缘磨破皮,血淋淋的。她轻轻蹙眉,看着都疼,小心翼翼,一面清洗一面轻轻吹。

上药的时候全程绷着脸,绑绷带的时候力气用大了,勒的生疼,他也受着。一见血冒的更快,楚楚有些慌,“太紧了?”

“还好。”他还是言简意赅。

楚楚不由泄气,她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不由瞪他,“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便把绷带放松了些,动作起来,看样子似乎打算回去了,李轸跟着立在榻前。

楚楚看向那张沉静早褪去少年青涩的锋利的脸,她终究是要算计他的。

李夫人借力打力那一套她从小看到大,每一次犯错并不会明目张胆的处罚,只会在体面的管事跟前落她面子,自有人替她管教不听话的庶女。

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过,早上喂药的那一出,异曲同工不知上演过多少次。不争不抢,这么多年了,楚楚看向李轸,微微一笑。

再放不下,她也得活啊。

“好好歇着,明儿我再来。”

夜深了,李轸躺在床上,手上握着一方帕子,黑夜中的眼睛耀耀生辉,不知想到什么,他忍不住笑起来。

到了第二日,早早起来一直在等,早饭时间都快过了,还没人来。柱子哆哆嗦嗦的上前,对着书桌前写字的人,脸也不敢抬,“大爷有吩咐? ”

他把人叫进来的,一时竟然又想不起来要说什么,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芭蕉,被雨水打的劈啪作响。

柱子偷偷瞄了一眼,只觉得大爷威压更重,活似被人辜负抛弃的小妇人,整个书房都冷凄凄的。好在外头的通报声打破了这场难捱的寂静,如月便走进来。

李轸冷着面孔听她说完,率性朝外走去,如月小声跟柱子道:“你就别跟着了,看好院子就是了。”

楚楚转了转脖子,低头继续穿针,屋子里安静有一会儿了,侧头看了一眼满炕的棉麻,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如月进来的时候她正好绣完一朵花,似乎没瞧见如月身后跟着人,“帮我拿一卷花线,扎鞋垫的那种。”

修长白皙的手递在跟前,楚楚顺势看了一眼,略微别扭,“怎么过来了?”

叫如月去沏茶,自己照样低着头忙活,李轸扫了一眼,“怎么这么多布料?”

如月端茶上前,看了楚楚一眼,闷闷说道:“针线房拿来的,说是姑娘的手艺好花样好,年前要换一批门帘窗帘,活都丢给我们,还限时一个月。”

这一大堆活计,就是整个针线房加起来两个月都做不完,李轸轻轻摩挲杯沿,语调沉沉的,“给她们还回去,我说的,有什么问题来找我。”

“可是……”夫人交代的,后半句话卡在壳里,如月对上李轸寒凛凛的眸子,不再说了。

李轸将楚楚手上的也扔掉,对上她无奈的眸子,不以为意,“你是李府顶尊贵的二姑娘,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做这些。”

楚楚闷闷的笑出来,随即笑容又浅了,语气轻飘飘的,“你就给我得罪人吧。”

李轸走到她身后,将人圈进怀里,嘴唇贴在细腻的脖子上,“那咱们就住在一起,我看谁有胆子来找麻烦。”

楚楚一僵,顺着他扶她下巴的力道转过头去,看见他眼睛深处的漠然和不容拒绝,良久,问道:“上药了吗?”

“你昨天说的你帮我。”声音低哑,轻轻擦过耳廓发出的。

楚楚握住耳朵揉了揉,将那一股不自在遣散,如月将李轸用的药都摆上来,又将塌上的布料全部抱去外间。

李轸就坐在塌上,好整以暇端着一杯茶,也不喝。楚楚接过去放在桌上,抬手解开了他衣裳扣子,两人视线对上了一会儿,他突然笑,“好像做梦……”

就在一阵沉默里,虽生疏也算有始有终的上完药,李轸腰上的伤极重,触目惊心,裂开寸长的剑伤,皮开肉绽,只看一眼,就再看不下去。

他随随便便躺倒,动作太大自己不在意,楚楚却看得一阵皱眉,将人按着不让动,靠枕也打理的好好的给他垫着。

虽是秋初,这一场雨绵绵不断将寒山巅的冰寒送过来,来回走动的下人皆换上厚实的衣裳。

楚楚喝了汤,将碗递给如月。

如月才出去的功夫,外头便吵吵嚷嚷起来,楚楚放下书,靸上鞋子开了门。原是府里采买的婆子,立在尚未干透的院子甬路上,指指点点,“不是咱们克扣二姑娘的份例,今年寒潮来的早,本就来不及采买,这已经是上好的银炭,如月姑娘说话要讲良心,什么要我们吞了。便是闹到夫人跟前去也是你们没理。”

如月指着地上几大箩筐黑炭,“你昨儿送来的那些烧的满屋柴烟,哄我不识货还是怎么,这也是上用的银炭?”

那婆子趾高气昂,指桑骂槐,“便是夫人也只有二十斤炭,底下人还没用的,省下这一点你当容易?不是正经主子,也就这样了,福莫要享太多,仔细折了寿。”一口呸在地上。

楚楚靠在门上,轻轻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对上一双黑漆漆萦绕着寒气泛着剑光的眸子。她没多看一眼,转身回了屋,外头的喧闹求饶都扔在脑后。

帘子轻微的晃动,走路的脚步声刻意放轻,她便被拥进宽口温热的怀抱,“我给你换一拨下人,往后要什么叫柱子单独从外面买。”

楚楚没动弹,似乎不感兴趣,他时常在她这里看的也是军事防御图,西北往塞外各种各样关乎民生战略的书籍话本,本来不该拘泥于后院的一个人,生生被她拖住了。

楚楚觉得异常难受,为他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执念,为她怎么也放不开的心结,“你给我讲讲塞外吧,我都没有见过。”

李轸微微松口气,只要她不劝他放手,怎么样都是好的。他轻轻拥着她,跟她描述关外一望无际天地相连的蔚蔚蓝天和青青草地,成群结队的牛羊,漫山遍野的野花;矗立在天地尽头一样望不到顶的雪山,雪山下白浪怒涛翻涌的长河;残阳似血的无垠大漠,清澈如世外桃源一样的月亮湖。

楚楚笑了笑,“那一定很自由。”

李轸默然,被她眼里的向往刺痛,嘴角抿起,“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只要再过一段日子,就可以去了。”

“你这段时间不忙。”马上进入寒冬,塞外异族虎视眈眈,往年他都不见人影。

李轸掩下眼底的疲惫,轻声说不累,楚楚面色柔和,任由他枕在自己肩上,“其实,只要一切回到正轨,你还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李府自有夫人安排的妥妥当当,绝不会牵引你分毫。”

抱住她的手臂渐渐缩紧,沙哑道:“只是再也没有你了是吗?你想去哪里?远远嫁出去,南边或者京都。”

反正去哪里,都不会有他的身影,“阿楚,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这辈子功名利禄也就这样了,纵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守住想要的,我宁愿一无所有,也好过困在一座心坟里孤独到老。”

“你放得下凉州吗?李家世世代代守护的都护府,你的责任,你的百姓。你真的不累吗?”楚楚心疼到麻木。

她现在才发现她不是不喜欢他,她是喜欢的太多了,喜欢的太沉重。那种看重无关男女,只是对至亲之人毫无保留的珍之重之,为了那个人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啊。这却也是李轸迷恋到无法自拔的被她放在心里最重要地方的感觉,他们之间的牵绊即使是伤到体无完肤的辱骂中伤也不足以叫人放手。

她真的累了,太天真了,她的恶言恶语、软语劝诫都不能让他动摇。却渐渐迷失在他对她独一无二的宠溺里。

她真的好久好久没对他这样温柔了,在她这里,他是见到一点希望就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的,他哑声安慰,“我会保护你的,相信我好不好?我们会在一起,我不放手,死也不放……”

李轸轻轻放下熟睡的楚楚,走出门来,如月低声禀道:“张姨娘来了。”

如月也不知道张姨娘跟大爷说了什么,只见她眉开眼笑的出了门,柱子等在院子门前,李轸道:“王富贵呢?”

“说是今儿回来了,正等在书房里呢。”

李轸点点头,到书房去见王富贵,“查的怎么样?”

王富贵抱拳道:“在渝州嘉兴找到一户最合适的人家,家里有个女儿,跟咱们二姑娘有五分相似。就是既要隐瞒身份,又要跟人家谈买卖,难免不被信任。”

李轸点点头,“嗯,你多费心,务必说通,条件都不是问题,关键家世清白嘴巴严实。”

王富贵点点头,精神抖擞,被大爷派这项任务两年了,关键要朝远地方打听,着实不易。本来大爷不着急,这几日突然催着他,倒是出了好几趟远门。

(三十)

张姨娘见过李轸出来,越想越喜上眉梢,转头到了李纤纤院子。李纤纤靠在窗边煮茶,烟雾缭绕,迷蒙了皓白的一张面容。

秋月送上八瓣盘,各色零嘴儿小吃堆的小山一样,张姨娘喜滋滋的嗑瓜子儿,“还是你二姐有出息,原只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在那位手下憋屈的过活罢了,不想有这福气。主要还是我会生,有你俩这花容月貌,往后什么好日子过不得。”

张姨娘一面说着话,一面欢喜的直念佛,李纤纤无所谓笑了笑,将沙壶里面的残茶倒出来,“可不是嘛,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只是姨娘也得想一想,二姐这样不明不白的跟着大哥,又能好多久。”

“我还用得着你提醒我这个。”张姨娘颇为自傲,“自然是要趁着如今难得,多谋些好处,况且你大哥已经答应了我。”

“答应了什么?”

“着什么急,过些日子就知道了。”只是想想李轸点了头,张姨娘就欢喜的不能自已,“我也要劝你一句,如今那姜家二公子跟你大姐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你趁早跟他断了来往,难不成你还想去给他做妾?”

李纤纤撇撇嘴,慢条斯理的分茶,“做妾有什么不好?姨娘你可吃过什么苦头,我也不是个笨的,总不至于过得比你还不如。”

张姨娘被这话惊了一惊,仔细端摩了一会儿她的脸色,“还是做正头夫人好,叫你二姐去求求大爷,给你选个高门大户又有什么难处。”

“难不成我这一辈子就只能求人?我又比她差什么,我可用不着看人家脸色过日子。”李纤纤嗤了一声,脸色难看。

张姨娘恨铁不成钢,“个人有个人的运道,谁让你不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你要也是嫡出的姑娘,自然有好前程。”

李纤纤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姨娘你若想长长久久的过好日子,还不如帮忙想办法把住大哥,你瞧瞧。”指了指桌上的茶果点心和屋里新换的装饰,“都是柱子叫人送过来的,以前哪有这些待遇。”

李轸知道楚楚紧张张姨娘和李纤纤,就是为了讨她开心,也叫人关照这边一二。

李纤纤道:“咱家攒了多少家财?咱们何尝见过一二,你倒是把我嫁出去了,二姐又是个万事不上心的,如何能有咱们母女的一分好处?”

张姨娘细想了想她说的话,觉得有道理。李家作为凉州地方上的土皇帝,底下多少供奉,再有京都来的赏赐,就是没有万贯家财,恐怕也接近了。

“前些时候我从上院出来,听平妈妈和夫人说话,李湉湉只是明面上的嫁妆就用了两万两银子制备,我一个庶女嫁出去有两千两就该感恩戴德了。”

张姨娘狠狠吃了一惊,李夫人就李湉湉这一个女儿,她是想过嫁妆不会少,竟会这么多。就是知州府嫁闺女,七八千两的嫁妆已经够尊贵体面了。

“这不能够,你二姐还能亏待你不成?”只要楚楚吹些枕头风,李纤纤总能嫁的风光。

“再风光能风光过那位?她如何肯因为我让整个李家担风险,就是私给了我,拿到婆家去,可用什么明目拿出来用。”

先前便有这么一桩事,幽州的一个知府上下勾结,卖官售爵,查了许久,滴水不漏。哪知道钦差就有那等本事,从他嫁闺女的陪嫁数目,发现了账目上的漏洞。

李夫人娘家也是富贵豪族,既然要给李湉湉陪嫁那么多东西,自然会分列的明明白白,叫人找不出错处。她何德何能叫人家费心呢?李纤纤讥笑。

“你的顾虑也有道理。”张姨娘早惦记着,李老爷还在世的时候,没少盘算过家计,如今既然有这么个际遇,不能放过。

“既不去姜家做妾又不想嫁人,你倒是要如何?”

李纤纤嘴唇动了动,面上竟然起了一层薄粉,“二姐一个人再周到也有限,况且男人家哪个不是喜新厌旧?我自然是想助她一臂之力。”

反应了好一会儿,张姨娘总算听出来李纤纤的意思,一下子站起来,“你糊涂,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那是你嫡亲的兄长,你要跟他在一起,还要脸不要?”

李纤纤被骂的恼羞成怒,楚楚和大哥乱伦,姨娘分别是乐见其成的态度,怎么她就不可以?

“这件事绝对不成,你趁早歇了那心思,若是叫人发现,你还活不活。我去跟你二姐说,赶紧给你定下来。”

母女俩因为这个吵翻了天,秋月在外头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的看着如月,不知如何收场。

如月抬头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到底有什么值得的?”微微转头笑着看秋月,“不用怕,我这就走了。只当我没来过。”

秋月感激不尽的点点头,自然不能叫里头的人知道如月过来听到墙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月闷头往回走,越想越替楚楚不值,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张姨娘方方面面都替三姑娘考虑到了,怎么就能对二姑娘那样苛刻,简直连个工具都不如。

不过就是仗着二姑娘心软又重亲情罢了。

楚楚叫了如月好几声,那头才听到动静,楚楚微微笑道:“做什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喊你也没听见,可是外头有人得罪了你。”

如月怏然,摇摇头,看了楚楚好几眼,楚楚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我虽然不济,也能替你做几分主,还能叫人把你欺负了去?”

“哪里是什么人得罪了我。”如月便几句讲了方才的事,李纤纤如何想来大爷身边,替楚楚‘分忧’,张姨娘如何苦口婆心将道理掰开来劝,如月小声道:“我就是替姑娘你不值罢了。”

楚楚久久没动,盯着地上的毯子。如月也瞧不出来她是伤心还是不伤心。“姑娘你若心里难受,就跟奴婢说说。”

“哪里有什么难受,早就习惯了。终究是无缘罢了。”楚楚叹息,声音空洞的很,透着一股子无奈。如月听着都难受。

主仆两个谁也没有说话,门外一个小丫头探进来半个脑袋,声音细细的,“如月姐姐,姨娘来了。”

如月看向楚楚,楚楚指尖撑着下巴,淡淡道:“请进来罢。”

张姨娘绝口不提李纤纤跟她要求的事,东拉西扯的寒暄了一会儿,试探的问道:“大爷可曾跟你说过李家的家产?如今这样的好机会,你可得为自己打算,往后若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捞着。”

楚楚抬起眼睛,黝黑的眸子沉静,张姨娘竟然有些心虚,“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妹妹嫁出去,我好歹也成了这个家的二夫人,你倒是如何?”

“什么二夫人?你要当二夫人?”楚楚嘴角抿成直线,竟然有些锋芒的直视张姨娘。

不想一时说漏了嘴,片刻的慌张过后,张姨娘镇定了下来,“大爷已经答应了我,提我做李家的二夫人,这样于你也有个靠山不是。我可都是为了你。”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对于张姨娘的利弊分析,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张姨娘嘱咐的赶紧给李纤纤找一户好人家嫁出去,也没有入心。

晚些的时候,李轸回来,脱了外袍交给如月。如月犹豫道:“姑娘在里头坐了半日,还没吃饭呢。”

李轸挽袖子的动作顿了顿,净手的声音清凌凌,“谁来过?”

“姨娘。”

“下去备饭。”

李轸捞起帘子,楚楚背对她坐着,身量纤细,长发披散,皓白的脖颈柔弱。分明柔弱,拒绝起他来,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李轸嘴里微苦。

“怎么了?”他轻轻将人拥进怀里,耳语厮磨,温柔至极。

“为什么没吃饭?我也没吃,这会儿饿的有点难受。”

楚楚转头,看了他一眼,准备喊如月,李轸握住她的手,“已经吩咐了,你陪我吃一点儿。”

如月将食盒放在小桌上,满满得摆上一桌子吃食,李轸吃的很快,看来是饿急了。

楚楚停了筷子,“这么着急回来做什么?好歹在外头吃一点儿。”

“我想着回来陪你吃,你一个人总也吃的少。”他淡淡道。

“又不差这一次两次。”心头又有些堵了。

他笑了笑,放下碗,看楚楚给他盛汤,眉宇温柔,“大概你这里舒服些,和你在一起不管干什么都不会腻。一副字临十遍八遍,一本书翻到烂,也觉得舒服。”

楚楚不接话,李轸也不再说,这顿饭后半截只闻勺子碰到碗发出微弱的叮声。

如月将东西收下去,楚楚深吸口气,沏了茶,“我有件事想问你。”

他靠在椅子里看书,楚楚道:“今日姨娘过来,你答应让她做二夫人?”

李轸没说话,竟然有些默认的意思,尽管心里焦灼,面上越平静,“父亲在的时候都没有提过,这么多年过去,她对李家有什么功德奉献获得这份殊荣?面对夫人你怎么说?族长来问又怎么回答?传出去了外人怎么看?李轸,你糊涂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简直气急败坏,李轸看着楚楚在地上走来走去,一连串的质问砸下来,竟然有些愉悦的感觉。

“不过一个虚名,担着又如何?”他很是无所谓。

“什么虚名?既然同为夫人,她若跟母亲争夺中聩,代表你去外头交际,打着李家的旗号做出什么来,又如何?本就树大招风,你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还是后宅不够乱。”她狠狠地盯着他,眼眶发红。

怎么就想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既得罪舅家,又得罪李氏宗族,他疯了吗?

其实李轸为着什么,她心里何尝不明白,因为太过明白了,所以要不起,还不清。

眼泪翻出眼眶,仿佛砸在他心上,李轸浓眉如剑,面上含笑,带着无奈哄她,“我既然决定了,自然会处置的妥妥当当,你不用担心。”

“我不需要。”楚楚气道。见他沉默,本意劝他,恐适得其反,只得温和道:“纵使有天大的理由,传出去也只会惹人非议。一旦多出来个二夫人,这个家便永无宁日了。”

他那么忙,这阵子又在整备军队,将近入冬,外头不知多少人盯着,她再无情,也将他的疲惫孤影看在眼里。

李轸扶住楚楚肩膀,“我只是给张姨娘一个保障,母亲总不能再过分为难她,你不是最担心她吗?”

“我忧心她是我的事,不用你将自己坑的不忠不孝。”她冷起一张俏脸。

她分别是在撒泼,李轸却笑了,眼底的星辰满的快溢出来,低低的惑人,“阿楚,你担心我是不是?你怕我为难,即使这样一张保命符,也不敢要。”

她手撑在他胸前,泪水洗过的眼睛干净泛着火光,“谁担心你了?府里决不能多个二夫人,你如今的位子,后院起火有多严重,你比我清楚。”

李轸哦了一声,大马金刀坐回去,傲然道:“多少次一脚踏进鬼门关,我还不照样好好的,一个二夫人能把我如何?”

“李轸,我是认真的。”楚楚要给他无所谓的态度气死了。

“阿楚,你胆子大了,叫哥哥名字。”他哼道,眼睛眯了眯,分外不善。

楚楚气的揪住他衣领,“不行,我不同意,你不能这样。”

就只会撒泼耍赖,李轸搂着她的腰,感慨又无奈道:“好阿楚,说一句在乎我担心我就这样难吗?”

楚楚埋着头,良久不语,半晌小声道:“人心贪婪,给了在乎就要喜欢,有了喜欢又渴望爱你,爱了你又贪心全部。”

而她最给不起的就是回应,踏出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千古骂名。

李轸捧住她的脸,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烈火灼灼,磁哑的嗓音有着求而不得的渴望,“那就给我啊,给我好不好,你明知道我想要,想要的要命。”

楚楚不做声,扭开头,不肯直视,“你答应我,不能有二夫人。”

李轸轻呼出气,捂住眼睛,开解自己,她已经在乎了,他要的不多,还求什么呢。

(三十一)

平妈妈等在门前,楚楚的身影从月洞门出来,迎上去客气笑了笑,“姑娘来了,大姑娘在后头等着呢。”

“有劳妈妈。”楚楚双手叠着,欠了欠身。

李夫人宴请周夫人母女,李湉湉早将周敏敏和邱书慧叫到后堂小客厅说话。

还没进门,便听里头说笑的声音传出来。周敏敏自来爱跟李湉湉斗来比去,从小较劲儿到大,前些时候得知李湉湉许了那样一户好人家,很是颓然了些。

以免李湉湉跟她炫耀,躲了许久,偏从周夫人话头里得知李夫人相中了她,于是斗志昂扬起来,虽极是不屑讨好李湉湉,也暂时避其锋芒。

李湉湉支起手,从发髻上抚过,“家里商行上月从京都回来,哥哥特意嘱咐,给我带了这支赤金牡丹扇钗,瞧着可还行。”

茂密齐整的飞仙髻,富贵花纹的首饰,只既然用了掌盘大的金饰,鬓发上坠云纹篦,失了自然简单,过于匠气雕琢。

看破不说破,周敏敏自腋下抽出白纺绸绣黑蝴蝶的手绢,掩住嘴,笑道:“知道小将军疼你,我没好兄长,拿来显摆做什么?”

有李轸这样年轻有为,手握兵权的哥哥,倍受宠爱,一直是李湉湉优越众人的地方,她笑道:“有什么稀罕的,你若喜欢,等他们再去,知会一声,京都什么流行的样式没有。”

若叫周敏敏拿李湉湉的手软,往后处处捧着她,那是万万不能,只是一想到母亲的话,若想进李家的门,李湉湉不但不能得罪,还得好生稳住,便不好落她面子。

邱书慧瞧两人蠲弃前嫌,你好我好的虚伪样子,一阵牙酸。心里暗恨,分明是她先相中的李家,说好了帮忙,没头没尾的,她的好表妹倒自己巴结起李湉湉了。打的什么主意当谁哑巴瞎子呢。

她噗呲笑道:“表妹先儿还跟我说,只有那些没什么根基的破落户,点子见识没有,穿的带的使劲儿堆金聚银,只怕不能显出他家的富贵。”眼神儿往李湉湉头上斜瞅一眼,“——我不是说湉妹妹,你们瞧瞧,二姑娘这一身青葱的颜色,配上头上这清淡的海棠玉簪,倒难得清极雅极。”

楚楚看了邱书慧一眼,后者仿佛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吃吃的笑。周敏敏和李湉湉早变了脸色,事已至此,解释反倒欲盖弥彰,周敏敏淡淡道:“表姐何必狭隘至此,殊不知再美的装饰给街上那些乞儿,也不过明珠暗投。反过来,真正的美人,就是披麻布着粗棉,也叫人过目难忘。湉湉这样难得的品貌,只有她方不辱没这一身锦绣。”

邱书慧嘴皮扯了扯,也不敢过分得罪周敏敏,便闭上了嘴。楚楚遭这一场无妄之灾,唯恐邱书慧在拉她作筏子刺人,坐了会子,从后头长廊下去,七拐八拐,拾阶躲进楼馆。

后台临着小湖,长廊围绕,流水清幽幽的,成串的鲤鱼蹿过,飞梭进岸边的芦苇荡,小溪从外头引进来,潺潺的细流注进池子。楚楚将鱼食一分为二,扔进湖里,鱼儿一闪而过,没了踪迹。

专注着自己手头,身后来了人也没发觉,被人一把揽进怀里吓了一跳。

“是我。”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怀抱,楚楚轻吁口气,偏作对,“是旁人倒罢了,是你才叫人害怕。”

“哦?”他不满,含住嘴边嫩白的耳垂用虎牙尖磨了磨,“我又是什么恶人,还让你避如蛇蝎了。阿楚,好好说,想好了再说。”

耳朵烧红,暖色如滴入水中的红墨晕染开,用力的舔吸让她浑身一颤,楚楚哼了一声,四顾无人也胆战心惊,小声道:“人来人往的,给人看见了。”

“那没人的地方,你就依我了?”

楚楚脸也开始发烫,李轸搂着人,旋进馆里深处,发难,“阿楚还没回答我。”

这地儿虽时常没人来,也定时有仆妇打扫,干净是干净了,过于寂静,一点声响也无。高大的身躯压下来,宽背厚实的肩臂,将娇小的倩影笼罩的一丝不露,楚楚恼了,“就是奸恶之人,难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有惧怕的时候,总能治住他。哪个像你,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李轸埋下头,抵在她额头上,低笑,“不对,你说的不对。”顿了顿,声音含了一丝暗昧,“谁说我不吃软的,分明好吃的很,每尝一次都叫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咸咸的我也爱,最喜欢的味道,多少都不腻。”

楚楚反应了好一会儿,感觉他的手捞起裙子探进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的脸蛋涨红,欲骂又羞于启齿。手忙脚乱顾上不顾下,揉搓的浑身软烂。

又被堵住嘴,呜呜的小声抵抗更诱人来欺负,银色的细丝从口齿相依的缝隙里淌出,身子一紧,夹住摸索进来的指头进退不得。

李轸耐心好的很,慢慢抽插了一会儿,顺着手指流出滑腻腻的热液,觉得差不多了,解开裤头,弹出早已气势汹汹的巨物,抬起一条玉腿架在臂弯,腰上使劲往里埋。

身上的衣裳完好无损,整整齐齐,底下却是见不得人的疯狂情事,毕竟在外头,不敢放开嗓子。楚楚闭着眼睛,右手握成虚虚的拳头,堵在嘴边,被撞击的耸动的身体,带着震动用以支撑的椅子。

细细碎碎的呻吟断续,随着冲撞的力道速度一声高一声低,甬道慢慢撑开到最大,洞口绷的紧圆,充实的感觉仿佛顶到心口。速度加快,粗硬的巨物一下比一下用力的撞在深处的软肉上,越来越快,永远也要不够一般疯狂到窒息。

李轸紧紧的抿唇,热汗湿了衣领一圈,咬合肌紧绷,侧脸的线条沉浸在无边的情欲里,似狂似喜。肉棒被全方位包裹紧咬,无数小嘴吮吸,深处的小口在肉棒插进去时飞快吸住马眼,如摄魂夺魄,快感从尾椎蹿升沿着脊背抓向后脑。

咯吱咯吱,墙板被猛力的撞击,仿佛不堪其重,下体水渍横流,小腹酸搅,轻微的抽搐,细小的刺激感覆了身体一层。视线在颠簸中朦胧,楚楚嘴唇咬的鲜红,就着李轸低头吻她的动作,圈住他的脖颈,只有这样才能在巨浪中稍稍安定。

呼吸愈来愈急促,健硕的劲腰狂放的猛力抽插,死命的操干了十来下,肉棒紧紧抵住小口,滚烫浓稠的精液喷薄而出,一滴不漏全部射进小腹深处。被内射后,迅猛的冲击使小口深处的某道关口打开,洪流很快溢满宫腔。

浑身滚烫无力,身子一抽一抽的痉挛,高潮的余韵经久不绝,楚楚微阖眼睛,靠在李轸身上,任由他将两人打理妥当。

“我送你回去?”餍足酣畅过后的声音沉哑,丝丝诱人的低磁。

“前头在宴客,我还得过去。”虽没喊出声儿,也废了不少力气,喉头干的厉害。

“不去了,你也不喜欢。”他软软的蹭她鬓角,事后温存。

楚楚摇摇头,礼不可废,也不想把把柄递人手里找不自在。

扶着墙,腿上颤巍巍的险些立不住,李轸半扶办抱,将楚楚送到外头。走了这几步,才感觉粘稠的热流一股一股的涌出来,射的太深,湿了半条里裤,小腹的酸胀才缓缓消退。

如月早侯着,李轸将楚楚送到门外,楚楚瞅了他一眼,李轸转身叫如月等着,自己跟进去,“怎么了?”

楚楚将手上的衣裳扔给他,并不言语,李轸指尖摩挲,柔软的布料触感棉滑,她小声道:“没脸见人了。”

李轸接过楚楚的衣裳,帮她褪去裙子,“怎么就没脸见人了?”

湿哒哒的仿佛水洗过的里裤被胡乱的扔进怀里,李轸揉了一把,能拧出水来,顿时明了,“有什么好羞的,如月不会乱说。”

她往常从未有过这样多水,年纪愈长,跟他在一起的时日愈多,交欢时沦陷的越快,愈来愈不可控。

李轸舍不得楚楚沮丧,“别怕了,哥哥在,这个给我处理,只是咱们俩的秘密,如月也不知道,如何?”

楚楚换完衣裳,扶了扶鬓发,横了李轸一眼,丢下他在后头闷闷的笑,去了上院。

吃完饭,李夫人唤人将李轸请来,隆重的将周夫人母女介绍了一番,尤其表现出对周敏敏强烈的喜爱。拉着周敏敏的手关怀备至,意有所指道:“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敏敏这孩子是个好的,您若给了我家,便是我亲女儿,亏待谁断断不能委屈她。”

周夫人喜上眉梢,李家虽有这个意思,却未遣媒人来,自家倒不好上赶着,只淡淡笑着不接话茬儿。

李轸坐在下首,修长的袍子包着精瘦的腰杆,凌厉的气势内敛,如巍巍雄山捉摸不透,语调轻慢,“那母亲恐怕没那个福分,儿子觉得妹妹那样世间难寻,独一无二的方能入眼。”

虽觉得哥哥夸的人脸红,却极受用,李湉湉欢呼一声,抱住李轸袖子,跟兄长亲热的不行。

李夫人霎时沉了脸色,顺着李轸的目光,阴阴盯了楚楚一眼。周夫人母女讪讪,也闹不明白小将军是在开玩笑还是婉言拒绝。

送走了客人,李夫人狠狠摔了几尊上好的绿玉杯,听平妈妈说李纤纤求见,本不想见,想了想,唤了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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