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觉到,那个漆黑的女人身怀某种与自己很相似的能力。
若要究其原因,只能说是不甚丰富的感性作祟吧。
儘管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觉,那个人的「旗帜」就好像自己脑里的「花朵」,是一股不属于人类该有的力量。
来路不明是可疑了点,但那女人看起来似乎也会战斗。若能与拥有黑色力量的家伙联手,或许可为艰困的现况带来不少帮助。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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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了!正上!」
向黑暗迅速挥拳的少将传出沙哑低沉的命令,千代及身旁士兵本能地朝少将上空开枪。
零乱枪响持续三、四秒钟后,才因为毫无效果停下。弹壳摔落地面的声音此起彼落,少将的怒吼夹杂其中。
黑雾犹如跳舞般四处闪躲,无视于牢牢揪住众人的引力,一会儿出现在地上,一会儿又飘荡在空中。可是,不管她往哪处去,少将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位置,并且立即朝那儿挥上一拳。黑雾被兇狠地划破、四散,随后又在附近重新构成女子的身影。若她逃向空中,大伙便按少将指示的方向进行射击,迫使目标重回地面。
那团自称是「圣女」的黑雾,即使看似轻鬆以对,实际上却被少将紧咬到连话都没办法好好说。但是,不管加诸其身的是拳头还是子弹,效果都看不太出来。
千代仔细观察黑雾的动作,可惜天色已晚,营火反而坏了她对黑暗的敏锐度。直到双方开打的十五分钟后,她仍掌握不了目标的移动规则,或是被打散时会不会感到疼痛一类的疑惑。
身体实在不适合激烈动作的少将,已经露出明显的疲态。
不断地被打散又重组的黑雾女子,动作也变得不再灵活。
差不多是该暂时休兵的时候了吧……千代如是想着,正欲向前,却又想起少将愤怒地拒绝黑雾的提议。
对整颗心悬在玛尔克森上的少将而言,与自由联盟的战争绝对不得假借她人之手。这是人类之间的战争,更不允许非人哉的家伙随兴所致。她不管对方与联盟有何渊源,挑第三军处于穷途末路的时机出面,只能判定其目的是利用这股垂死挣扎的力量。
少将她,一点也不想为了玛尔克森不择手段。更无法宽恕试图愚弄玛尔克森的怪物。
另一方面,怪物也对遭到拒绝的现况很不满,因此她并没有乖乖离开,而是引诱少将对其出手。
结果就是弄到双方都大感疲惫的局面。
千代没有犹豫太久,便将换过弹匣的手枪高举起来,朝向少将喊出的方位射击。虽然还是一样没有打中目标的实感,可以感觉出黑雾渐渐无法招架了。
果不其然,这次集中射击尚未结束,空中就飘来了焦急又不耐烦的女高音:
「呜,停、停停停!别再射了,我说别再射了!停……什幺的……啊,对,停战!停战啦!」
黑雾女子轻飘飘地降落到离众人有段距离的地方。少将没有冲过去,也不让大伙鬆懈,她维持战斗姿势向对方靠近。
「啊啊,真是不好玩……最讨厌无懈可击的对手了……喔!」
女子抱怨的声音突然扬起,紧接着她的身体就在少将突如其来的急袭下,化回黑雾、飘向更远处。幽冷的声音从千代等人看不见的距离传来:
「别再打了,很痛啊!我都说停战了啦!」
少将向前迈步,带着令黑雾深感不安的气势步步逼近。千代率队追上。被黑暗笼罩的枯林间荡着畏惧的风声。少将在距离黑雾只剩十步的距离停下,吐出沙哑的威吓:
「再不离开,接下来我就认真了。」
「什、什幺啊,妳这女人是怎幺回事,刚才那样还不叫认真……啊、等等!别过来!噫……!」
啪咻──黑雾再度被少将击退十一、二公尺,完全没有一开始戏弄少将的余裕了。
可是,少将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千代向副官做手势,全队準备在少将再度攻击前,先对目标发动联合射击。
黑雾重新化为女人的外貌。那张脸明明是一片漆黑,五官位置却分外清晰,有的士兵不禁打了寒颤。
「等、等一下……!我说啊,打打闹闹就算了。先让妳看看我的能力,妳再决定要不要跟我联手嘛。怎幺样……?」
「已经看得够多了。」
「不是这种不死能力啦!我啊,可是有着能召唤……呃咯!」
黑雾又一次地飘散──伴随不属于少将与千代队的枪声。
枪声来自于黑雾女子身后不远处。在众人心中摇晃不定的安全感,随着稍后降临的认知彻底崩溃。
黑暗之中接连亮起数十道照明灯。
「二队,前进!」
「三队,掩护!」
「四队,前进!」
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敌军逼近……这下真的是糟透了……!
千代看着急奔向自己的少将,眉头一皱,向身后那群腿软与逃亡的部下厉声喊道:
「千姬队、迎击!」
黑色花瓣悄悄飘落,掩盖住众人内心的脆弱、替她们胆战心惊的灵魂重新武装了起来。
到底为什幺敌人会主动出击?计策失败了吗?这样的话……
忽然一股兇猛的力量从她侧边袭来,脑袋一片混乱的千代左颊才刚升起炽热,视线旋即胡乱飞转。将千代一拳打倒在地的那人露出鼓胀的肌肉,血脉贲张地大吼:
「妲玛!队!进攻!」
「喔喔喔喔!」
千代拼命地想爬起来,双腿却频频发抖,最后只滚了半圈又躺回地上。
头好晕,摇晃的牙齿上满满都是血的味道。
飞快闪烁的光芒在视线左右溅起零乱的血花,不一会儿就连自己的腿也绽放出炽热的花沫。
就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千代看着愤怒打退那个肌肉女的少将。
然后……
向背部喷溅出好多血沫的少将抬起双臂,好让少将抱起再也不坚强的自己。
「敌将逃了,快追!」
少将抱着她迅速逃离交战点,可后方杂乱的枪响声很快就被统一。如今只剩下一发发射向她们的子弹飞驰而至。
「呃……!」
少将咬住沾满了血的下唇,表情很慌乱,却没有一点痛苦。
这大概是……此时此刻最大的安慰了。
千代无力地望向她们逃跑的路线。比子弹还可怕的血迹,无可奈何地引导着残忍的追击者。
然而,血迹却在中途染成了一片漆黑。
千代和挡在她们与追击者之间的黑雾女子对上目光。那女人沉默地看了她们一眼,便转过身去,朝向她开火的追击者扔出一把石子。石子落地后也变成了黑雾,在大感讶异而纷纷后退的敌军之中形成数道扭曲的漆黑之影。女子大吼着众人听不懂的诡异话语,所有的黑雾都开始膨胀、尖叫与沸腾,包含她自己。千代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但她很快就对上天开的大玩笑感到彻底绝望。
就在黑雾女子吶喊着变得越来越庞大之时,一架机甲兵朝她急速逼近、一拳就把她胀大的脑袋给打得稀巴烂。接着女子的身体就好像泥巴似的软化,其它黑雾也跟着腐烂、摔落。重新化为黑雾的女子大吼大叫地逃走,现在她也被敌军追击了。
「啊啊啊啊!每次都这样!每次!妳们就不能等我召唤完吗!啊啊啊!该死的人类啊啊啊!」
千代哭笑不得地望着再度追来的敌军。这次不光是步兵,连机甲兵也来了。
那个漆黑的女人……本来大概是想帮她们抵挡敌军吧?
只不过,才耍了些好像很危险的把戏,就被一架机甲兵给打跑……真的是蠢到无话可说了。
就跟自己的下场一样,愚蠢又可笑。
她看着少将稍微瞇起眼睛的表情,暗自叹气。
眼前闪过水平飞梭的金色闪光,细微的红色水沫如雨般降下。
少将胸口迸裂出一道道看不清楚的伤口,火药臭味从中飘出。
千代把脸紧靠在少将手臂上,闭起眼睛,频频哽咽。
敌军终于还是察觉到,少将的状态并不能视为一般。若射击背部起不了作用,就只能试着攻击双腿。
即使感觉不到疼痛……身体机能受创仍然会影响行动。
已经可以看见从敌军手中抢过来的装甲机了。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少将紧紧将千代拥进怀里,两人一同跌倒在地。
「活下去……」
她听着少将吃力地从喉咙挤出的话语。
「跟着……阿曼妮雅。」
却连告诉少将真相的勇气都鼓不起来。
「呼……」
只能害怕发抖着凝视少将的脸。
「不哭。」
少将缓缓阖上眼睛的表情,令她想起了孤船上的那一晚。
「妳别哭啊。」
唉……
「千……」
这一次也……没能守护住……
§
对她来说,人生就像个外表破烂不堪的木盒子。烂事一箩筐,偶尔才有小小的惊喜。
到底自己为何如此疼惜地把木盒子收进口袋里,老实说直到最后都搞不懂。
要说自己早已习惯烂到爆的日子吗?
又不是被虐狂。
还是说对那偶然的惊喜抱持着期许?
又不是小孩子。
那幺又是为什幺呢……现在想不透,或许终有一天会明白吧。
如此深信着的她,就这幺走过了每一个不存在着「终有一天」的日子。
这趟旅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概是会让人觉得有点辛苦、有点遗憾的长度。
她曾见过许多半途而废的同胞,她会触摸她们手中的木盒子,但不会取走它。
既然已经绝望到只求离去,等同放弃曾经遗留在世上的憾念。
那种人,没有值得她扛起的遗愿。
她还看过不少空虚度日的同胞,她碰触她们挂在胸前的木盒,结果挨了责骂。
她这才明白并不是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很努力地向前迈进。
那种人,没有值得她背负的心愿。
到头来……能让自己倾心扶持的人,并不存在。
这样的想法,持续到了三十三岁那年,才被一个新进参谋冰融瓦解。
那是使长年孤独的自己,稍微感到宽心的少女。
在鲁特亚南方驻军期间,她与年差十五的天才参谋推心置腹,世间一切彷彿彻底改变。
理解一个人既不困难也不有趣,被一个人理解却是完全相反。
只要能遇上愿意理解自己的人,生命就不再只有孤单与无奈。
这样的想法,持续到了四十二岁那年,却被另一个参谋无情地颠覆。
那是使安于现状的自己,内心重新鼓动的少女。
她沉醉在少女的黑眸中,任由对方用危险的温柔拥抱住自己,认知中的世界再度改观。
被一个人理解是很幸运的事情,理解一个人则是幸福的事情。
只要能遇上让自己想理解的人,生命就不再只有乏味的平凡。
也许……
之所以还对生命抱持一点期许,正是为了遇见她们也说不定。
让自己不再孤单的那个人。
让自己再度悸动的那个人。
她想紧紧抓住的,只有她们。
如果说这就是她在生命的尽头换来的救赎──
「……代。」
──似乎还是有那幺点幸福啊。
§
拂晓方至,安洁莉帕中校便召集所有师团长、参谋长及参谋准校。大家都是一脸没睡饱的模样,但脸色要比昨日好多了。
受到刺客袭击的伊蒂丝上校及费婕上校,经过急救后已无大碍。由于军医们坚持不许两人参与军议,因此尚在休养当中。
支援部队在与解放军的战斗中,总计阵亡一百三十二名、负伤一百二十七名,物资损害百分之七,机甲战力损耗百分之八点六。
歼敌:一千两百二十五名。
俘虏:二十四名。
敌本队:完全压制。
敌参谋:千代?篠原,捕获。
敌指挥官:洛雅?凡尔赛,击杀。
安洁莉帕策划的夜袭行动取得非常卓越的成效。三位参谋长及三位参谋准校于前部、左翼、右翼三线进行指挥,第四十四师野战特务大队「妲玛」负责广域,机甲兵队、机动部队只待敌迹出现,便火速前往支援。可是,敌军并未察觉已遭包围,剩余兵力亦太过单薄,仅凭「妲玛」及临近的三十一机师机甲兵队,就直接压制住包含敌方指挥官及参谋在内的本队。交战过程中,除了敌参谋以外者,敌方全员遭到击毙。本次夜袭并没有受到预料内的损伤,仅仅伤亡五人就迅速结束。
四机师的英格丽、九机师的菲莉克丝、三十一机师的米达伦等人,皆对敌将竟然如此轻易就被讨取感到五味杂陈。不管是单独消灭机甲兵队也好、试图暗杀我方要人并顺利逃脱也罢,洛雅?凡尔赛之于联盟部队的威胁性,理应使她们付出更大的代价。她们深信那代价必须由她们自己负起,最终必将亲手擒住敌将。
对于此一战果,以安洁莉帕为首的众人皆感到十分满意。然而,解放军瓦解后的现在,尚有笼罩在阴影下的西方军问题待处理。
联络小队已证实克蕾莎准将正处于风中残烛的窘局。以十一机师的潘蜜拉上校为首,西方军余下的七支师团就有五部联手反制克蕾莎准将。十机师波赛莉娜上校虽未表态,已对师团下令防守亚库兹克,不许克蕾莎或潘蜜拉的部队接近。准将接连被逼退十五公里,情势十分艰难。
本部方面肯定已收到相关报告,却没对支援部队下达新命令,安洁莉帕认为总参谋长欲将选择权交付给身在前线的自己。联络小队回报的资讯不足、支援部队难以与整个西方军分庭抗礼的现在,她深深感到肩上的压力要比前日重上许多。
「克蕾莎准将的部队,目前被逼至亚库兹克东北方十八公里处,正与潘蜜拉上校的主力部队对峙。而崔荻莉上校、梅玛中校等潘蜜拉派系的部队,则在亚库兹克北方,和严加戒备的第十机甲师团对峙。我们必须从两个对峙点做出抉择。」
茱莉亚少校抢在急欲发表意见的温蒂妮少校前面说:
「我建议现在直接与准将会合。」
眉头皱起的温蒂妮等到茱莉亚语毕,赶紧反问:
「昨日不是才决定看风头、选边站吗?连讨论都还没开始,就这幺急着下结论。」
茱莉亚很想拉张椅子跟温蒂妮两人面对面坐下来,用上所有她能发挥的耐心,告诉她前一晚得为了早点统一意见、促使指挥官做出决断,而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争论。若这样还搞不懂,或许该考虑扇两个耳光。温蒂妮这人并不笨,光看脑子在第三军团中也排得进前五,茱莉亚相信这与她脑筋动得快和积极发表意见的心态有关。认真是很好,但是认真错地方就很不妙,特别是在时间吃紧的当下。这也是为什幺茱莉亚一方面想教导她,一方面又想赏她耳光叫她闭嘴。幸好在她做出残忍的决定前,雅尔玛特少校和碧娜少校已经会意过来。
「我同意茱莉亚少校。」
「同上。」
潘妮洛上校对茱莉亚笑了笑,盘起手说:
「那位公开搞叛乱的潘蜜拉上校,与见死不救的波赛莉娜上校,怎幺看都比搞到一败涂地的准将更值得投资。」
萝蜜儿少校也认同这个看法。
「同意。按号召力及战力来看,潘蜜拉派系是很不错的选择。」
至于莉莉安上校及海瑟上校,则是在思考一番后决定支持茱莉亚的提案。察觉到众人都做了表态的温蒂妮,不太高兴地走回长官身边。潘妮洛搂住她的腰,两人小声交谈一会儿,温蒂妮也对大家做出她的宣言:
「我同意萝蜜儿少校的看法。倒是茱莉亚少校,应该解释一下选择准将的理由才是。」
「理由?」
茱莉亚挑起一边眉毛反问:
「来自本部的支援部队,有何理由不支持本部任命的准将?」
「她已经站不住脚啦!」
「正是这种时候,才该出手相助。如果妳还听不懂,就试着站在西方军三个派系的立场,来看待支援部队在精神与实质上的贡献。」
众人眼中的温蒂妮愣了五、六秒,她已经很快地用自己自豪的反应力做好了三种预想状况,并且心急说出自己快速归纳好的重点。
「准将非常依赖我们的援助。潘蜜拉需要我们的认同,条件下也依赖我们的兵力。波赛莉娜则是根本不需要帮助。」
「对。首先我们就不该考虑波赛莉娜,她已经站在不败的位置,也就是以优势兵力进行防守战。准将被接连逼退,代表其兵力严重不足。潘蜜拉之所以将部队一分为二,同时展开对准将及对波赛莉娜的战线,不会是因为兵力足够,只可能将其中一线视做侦查。」
「倘若波赛莉娜挥军北上,我们正好可以奇袭亚库兹克……如果等到准将被消灭,她也需要我们的兵力夺回西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