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想了想,觉得似乎有些把握了,毕竟肺痨就是前世的肺结核,虽然自己穿越时没有像其他大能那样带上一个急救箱,但治病的法子总是有许多的。
范闲站起来自去书案前找了只笔,开始写药方。写完之后,大丫环拿到手里瞧了瞧,发现依然是百合同金汤,只是多了两味紫珠草和黑山栀,又还多了一味黄芩。她皱眉问道:「黄芩苦寒泻火坚阴,但是太伤元气,能用吗?」
所谓久病成医,这丫环几年来看着不同的大夫为小姐看病,对于治肺痨的方子熟地不能再熟,所以一下就指出了其中的问题。范闲看着她,不免多了几分佩服,解释道:「只要病人身体好,应该无碍,先用猛药冲上一冲,然后再徐徐图之。」
大丫环看了他一眼,有些生气说道:「小姐得的是肺痨,身体虚弱的很,怎么可能禁得住?」
范闲笑了笑,也不生气:「小姐既然已经咳血,那这病就有些重了,所以得先养好,再用药。」
「到底是先用重药还是先养?」叶灵儿已经听的有些糊涂了。
范闲咳了两声:「从现在起,每天给小姐喝一碗羊奶,记住要喝生的。」他这是前世听的某个偏方,而且确实很有效果。他又问道:「小姐的饮食如何?」
大丫环正在想着羊奶的事情,又听着这句话,自豪回答道:「每天清粥小菜,绝对没有挨过一点荤腥。」
范闲大怒,心想都病成这样了,你们怎么还这样呢?一个弱弱的姑娘,居然还不让她吃好点儿,也太过分了!——看到旁边妹妹和叶灵儿怪的眼,他才知道自己这气生的太没道理,依林小姐的身份,怎么也不可能有人还在口食上克扣才对,想来一定另有原因,自嘲一笑,问道:「为什么这么吃?」
三位女子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心想肺痨患者要忌荤腥,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偏偏范闲受的教育却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很执着地说道:「得让小姐吃些好的,不要再忌油荤了。羊奶一定要喝,日常的膳食也必须丰富些。如果一时适应不了,就用生山药、生薏米各一两捣成粗渣,煮至烂熟,再将柿霜饼半两揉碎,倒里面调匀喝下去。等半月之后,再用我先前开的方子。」
他自顾自说着,别人却是皱着眉,没有谁敢听他的。
范闲气的是咬牙切齿,却不知该如何办。
幔纱之后,那位虚弱躺在病榻上的清丽姑娘,听到外面大夫的声音,早已急的不知该如何办才好,那声音如此耳熟,明显就是自己在庆庙偏殿里遇见的少年郎,虽然不知他为何来到自己家,也不知道他怎么变成了费大人的学生,但是,但是……
林姑娘双手紧紧地抓着绸被的边角,可爱的如贝白牙轻轻咬着下嘴唇,十分激动,一抹并不健康但是格外魅丽的红色染上了她的脸颊。这可怎生是好?明知道那人就在幔外,却不知该如何相见,真真愁死个妹妹爱煞了个人儿。
听到外面的对话似乎渐渐结束,那个声音的主人就要离开,姑娘终于忍不住了,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斜靠在床头,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喊出了蚊子般大小的声音:
「等一等!」
听见缦纱后的声音,外面的四个人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反应,丫环首先走了过去,低声问有什么事情,叶灵儿则是面露关心,而若若却是想着今天哥哥冒险乔装来到这里,却没有办法看见林家小姐一面,所以下意识里去看哥哥的表情——不料却看到了一只呆头鹅。
范闲听到等一等这三个字之后就呆了,化身为呆鹅,傻乎乎地看着床上,似乎要隔着几重缦纱看清楚那里面女子的模样,以证实先前的声音。在庆庙的时候,他曾经听过白衣姑娘说话,尤其是那句,其实只有那句:「你……是谁。」
庆庙里轻柔的三个字,却是令他印象无比深刻,未曾忘记。
范闲马上知道幔纱里的人是谁,一股子得到失去复得到的狂喜冲入他的大脑,让他在短时间内有些麻木,有些不知所已,所以他有些摇摇晃晃,却马上清醒了过来,硬生生止住了一把掀开床前那道纱的冲动。
「小姐,有什么事吗?」丫环在床边低声问道。叶灵儿也走了过去,皱眉道:「晨晨,你先躺下去,坐起来干嘛?」
「这……这位大夫,先前说的似乎很……有些道理。」纱缦里的姑娘似乎有些着急该如何措辞,「……当面看看,或许……大夫会更有把握些。」
丫环听小姐都这么说了,但记着规矩,只好为难地将求助的眼光投向叶灵儿。叶灵儿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怀疑范闲的医术,所以劝了几句没什么必要的话,但耐不住林家小姐的坚持,心头一酸,只道姐妹自忖来日无多,所以不肯放过任何一线希望——她好叹了口气,伸手去拉纱缦。
幔纱拉开,锦被之中,一个温婉大方,肤色白皙、双眼水灵、面有红晕的清丽姑娘,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如同没有旁人一样,两对男女的目光柔和却坚定地焊到了一处。
范闲的目光里满是喜悦与开心,而林家小姐的目光却……十分惘然和失望!范闲马上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化了妆的,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未婚妻,自然没有办法当场认出自己来,眼里不自禁地带上了一丝笑意与无奈。
林小姐在丫环的搀扶下坐好,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大夫,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但渐渐地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回忆一些什么,似乎从这个年轻大夫笑吟吟的眼光中发现了什么。
叶灵儿忽然觉得费大人的学生目光十分令人讨厌,催促道:「傻站着干嘛?」
范闲微笑着走上前去,细细端详着那张自己记挂了几日的美丽容颜,看着那抹不健康的红晕,心头生出万分怜惜,柔声道:「一定要按我刚才说的法子进食吃药,知道吗?」
听见这声音再次响起,看见这完全不一样的脸庞,林家小姐有些晕眩,手臂撑在床上,轻声说道:「麻烦您了。」
*** *** ***
离开林姑娘闺房的时候,林姑娘极有礼貌地谢过了这位年轻的大夫与范家小姐,再看那位年轻大夫,心头更是一片激荡,明明声音是他,为什么却不是他?
看着那位年轻的大夫就要走出门口,林姑娘十分着急,却根本没有法子。身为名义上的郡主,先前坚持见大夫一面,已经是极大胆的举动,难道还要自己去追问对方,前些天你是不是去过庆庙,是不是看见一个白衣的姑娘,还记得那只鸡腿吗?
罢了罢了,明明不是那个人,只是声音有些相似罢了,看来这些天睡的太沉,又太记挂那个声音,竟有些入了魔障。
就在姑娘家患得患失,渐趋失落的时候,范闲忽然在房门口顿住脚步,回身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说道:「羊奶要喝,荤腥要沾,如果饿了,多备几个鸡腿吃吃。」
林姑娘眼睛一亮,问道:「可这些天胃口不大好,时常有些恶心作呕。」
「不要紧,吐啊吐的,就吐成习惯了。」范闲发现自己将来的老婆是个聪明人,十分欣喜,说道:「白天可以通通风,但晚上一定要记得……关窗子。」
叶灵儿和丫环觉得这个大夫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回范府的马车上,没有什么外人,只有一脸微笑的范闲和正在旁边偷笑的范若若。范若若看自己哥哥想忍住狂笑的冲动,忍的十分辛苦,笑着说道:「想笑就笑吧,憋着干嘛?」这话一出,马车里顿时传出一阵极快意的大笑声,十分响亮,惊着了道路两旁行人,吓坏了守在前面的藤子京。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真巧。」看见哥哥高兴,范若若也忍不住替他欣喜,「没想到林家小姐竟然就真的是哥在庆庙遇见的姑娘。」
「是巧。」范闲挠挠有些发痒的眉毛,笑着说道:「以后别叫什么林家小姐了,叫嫂嫂。」
范若若取笑他:「十月才过门,现在就叫嫂嫂会不会急了点?而且……你知道宰相大人和长公主都是不喜欢你的,你不也是曾经想过推了这门亲吗?」
范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哥哥,可是一定要将那个女子娶回来的。别说宰相大人长公主,就算监察院那位院长大人回了京都,我也不去管他。」
回顾今日之事,范闲心中无比感慨:「这哪里是穿越,这明明是言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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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姐姓林名婉儿,小名叫依晨,从小在皇宫中长大,没有什么太多的朋友。她的身世有些离,所以虽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当今的宰相大人,却没有太多机会可以与父亲见面,倒是与舅舅庆帝亲近些。尤其是四年前舅舅庆帝给自己指定了婚事之后,更是连母亲都被剥夺了管自己的权利,倒是有了些轻松自在的日子,只可惜这种日子也未免寂寞了些,叶灵儿又常常随着自己的兄长们在定州那边疯,就算在京都,入宫也不是太方便,所以身边连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年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舅舅让人将自己与父亲的关系捅了出来,当时她还以为舅舅是准备让父亲难堪,逼父亲请辞,谁知道后来竟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反而是将四年前搁置的联姻一事,重新提上了台面。
姓范名闲,户部侍郎范大人在澹州的私生子?林婉儿唇角浮起一丝苦笑,看来对方也是个苦命人,从小就见不爹妈的面,只是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嫁给他呢?难道说自己的身份就是如此的不光彩,只好胡乱许给范……闲?
不知道范闲长的是什么模样。
林婉儿无法自抑地想到白天的那位大夫,一丝笑意涌上唇角,掩嘴笑了起来,那人可真好玩,居然想了这么个法子混进别院来了,要知道这里可是皇家别院,禁卫森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冒充费大人的学生?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但她马上想到,这个人是随着范府小姐一起来的,难道他和范府有什么关系?那他一定知道自己与范府那位公子的婚事……天啦!既然他明明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说那些话?
两抹红晕在她的脸颊上像霞云一般美丽,在旁边铺床的丫环看着斜倚在床头的郡主,不由有些呆了,笑嘻嘻问道:「小姐,又想到什么开心事了?最近这两天老看你无缘无故的笑。」
林婉儿有些窘迫,说道:「难道笑也不能笑了?」丫环吐了吐舌头,憨憨地走到窗边去关窗子,此时夜已经深了,早已到了入睡的时辰。林婉儿想到白天那位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低声说道:「你去拿些香来。」丫环心想不是还有吗?却没有说什么,自行下楼去。
林婉儿走到窗边,纤纤玉手放在窗棂的小横木上,心想:「到底关还是不关呢?」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病,一想到自己已经许给了叫范闲的那个陌生人,林婉儿心头一痛,手指暗暗用力,将这窗子死死地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