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晓星道:“白眉叟留下又有何用,反成赘疣,不如让蓝野民带走。”
伏建龙皱眉道:“贤侄可否叙出魏醉白来时始末经过。”严晓星遂将详情叙出。
伏建龙顿足叹息道:“无极帮主放人赐药,无非要贤侄留住八人,减少阻力,此举实弄巧成拙纵虎归山,反成大患。”
严晓星微笑道:“小侄不愿卷入是非中,故而出此一策,无极帮气势愈来愈弱,正处劣境,尚要倒行逆施,恐自处覆亡。”
伏建龙摇首道:“不然,老朽风闻无极帮虽饱受挫折,丰都双判,南天三魔等相继而亡,但新有百兽天尊,排教高手厉炎,诸如魏醉白等,无异去了一狼已易添一虎,无极帮实不可轻视。”
严晓星道:“小侄亦风闻一二,正好与伯父之言相反。”
伏建龙心头顿感大震,忙道:“你听到些什麽?”
严晓星道:“白眉叟清风庵主及杜姑娘三人,无极帮一捉一放,实寓有杀鸡吓猴之意……”伏建龙点首不语。
只听严晓星接着说下去:“殊不知武林高手已想好了对策,明月禅师七云上人等七位武林名宿不久便可复原,如此说来,无极帮又添了劲敌……”
伏建龙惊极道:“什麽,有此等事?”说时情震惊,须发无风自动。他自知失态,顿时收敛如常,微笑道:“恐贤侄耳闻失实,怎麽老朽丝毫未知。”
严晓星淡淡一笑道:“伯父如何得知,解救明月禅师等之人却是木尊者传人。”
“贤契是如何知道?”
严晓星迟疑了一下,答道:“伯父不是外人,明言亦无妨,在蓝野民等带走白眉叟後,木尊者传人及金刀四煞突然光降,他垂询小侄家世甚详。”
伏建龙闻言更为之胆寒,面色微现不安,道:“他来此为何?”望了许飞琼一眼。
许飞琼道:“此乃实情,他来此用意却为了探听柴青溪下落,星弟婉言委实不知。”
严晓星道:“他临行之际言说无极帮也闹得太不像话了,决采狠辣手段,以牙还牙才可戢止邪恶嚣张气焰。”
伏建龙闻言心头只感压着一块沉重铅石,郁闷难舒,却轩眉朗笑道:“此乃武林苍生之一福,贤契有此后援,大仇必可得报。”
蓦地——窗外似传来一声极轻微冷笑。许飞琼面色一变,右掌疾扬,数线银白毫芒如电穿出窗外而去。只听窗外传来一声冷哼,厉声道:“姓严的小辈暗器如此狠毒,老夫如让你活着逃出,誓不为人。”说时一片焦烟之气袭人。
猛闻厅外店小二传来惊呼道:“失火啦,客官赶紧逃命吧。”呼声凄厉,令人心惊颤。
伏建龙面色大变,喝道:“快走。”
焦烟愈来愈密,弥漫全室,呛人眼鼻。严晓星率先走出,只见前厅後院为烈火笼罩着,火舌猛射卷入窗棂。伏建龙目蕴怒光,宏声道:“只有冲出一途,别无他策。”
严晓星大喝道:“慢着。”竟冒着浓烟快步掠至门首,右臂伸入烈火中。伏建龙与许飞琼不禁骇然变色。须臾,严晓星走回,不禁放声笑道:“伯父,我等差点受愚,此为排教障眼法,火势虽然猛烈却伤不了人。”
伏建龙不禁一呆,道:“贤契可知解法?”
忽地——屋外忽下得倾盆大雨,急骤如注,片刻间,已自烟消火灭。检视各处宛然如旧,丝毫无损。伏建龙大惑骇异,诧道:“虽说吉人天相,但必有人暗中相助。”
严晓星道:“厉炎定为柴青溪暗暗缀上了,此等叛徒欺师压祖,日後罹报之惨,不言而知。”
三人相偕步出院外,只见地面弃尸四具,尸体胸後俱留有雷火灼痕,并有焦书:“木令诛。”
伏建龙四字入眼,只觉心底一阵狂震,佯装镇定道:“柴青溪分明已被木尊者传人所用了,此使老朽极为欣慰,老朽出外探明情势,容再相见。”说罢双臂一震,穿空拔起,去势如鸟,迅疾而杳。
严晓星道:“琼姐,你我也走。”双双联袂离店而去。
说也怪。一连两日,江都竟平静无波,正邪双方人物也都销声匿迹,不见半个人影。这日,风和日丽,纤云如洗,江都金陵官道两旁树木枝头茁起嫩芯新绿,弥复着泥土芳香,令人目旷怡。道上传来一串得得蹄声,弯道处现出四人四骑,尾随十数辆镖车,车後尚有数骑。那四骑中却有一丰俊逸的背剑少年,从容言笑,顾盼龙,其馀三骑上人均面色恭敬,有问必答。
一株巨干上却隐有一通体身着黑衣人,隐隐可见眼中逼射两道慑人寒芒,喃喃自语道:“严晓星为何与震威缥局拉上了交情?他又为何孤身上路,这非要查一个水落石出不可。”身形疾闪,迅落田中,如飞而去。
震威镖局总镖头万胜刀余化鹏与得力镖头连环镖陈通,长臂猿纽逢春与金鹰镖局局主金刀孟尝邓云飞及病金刚孟逸雷均是知交,途中受孟逸雷指点,有意行程缓慢守候严晓星追上。镖货已在江都交割,乐得轻松,轻骑缓辔,走走停停,暮色入眼之际,竟在距龙潭十数里之遥一家客店住下。
客店孤另另地四无人家,偏僻荒凉。三更时分,叭的一声巨响,一支明晃晃钢镖钉在严晓星住房板壁上。这声响音,惊醒镖局中人。严晓星拔下钢镖看了一眼,收置怀内向余化鹏笑道:“诸位但请安睡,在下只身去会晤“一位友人”。”说着疾晃出室而去。
夜风飕飕,拂面寒凉,严晓星打量一眼方向,施展轻功身法如飞掠去。约莫奔出十数里遥,突闻一声清期笑声道:“少侠委实胆量过人,真个只身前来。”暗中忽闪出一中年书生,正是那无极帮高手魏醉白。
严晓星冷冷答道:“在下又未做下亏心之事,有何不敢前来,魏先生相约在下为了何故?”
魏醉白含笑道:“奉了敝帮主之命,须面晤少侠,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严晓星道:“贵帮主现在何处?”
魏醉白道:“距此不远有所庙宇,敝帮主现在庙外恭候。”
严晓星略一沉吟,道:“但不知贵帮主约晤在下,为了何故?”
“这个学生不知。”魏醉白道:“敝帮主对少侠未有敌意,请少侠放心。”
严晓星道:“魏先生就请带路。”
魏醉白暗道:“好大的胆量。”微微一笑,道:“有僭了。”前行不远,松柏丛林中果然有座大庙,山门外屹立着一衣袂飘飘黑影。
魏醉白高声道:“令主,严少侠驾到。”
无极帮主呵呵大笑道:“老朽在此恭候多时了。”
严晓星跨前两步,一抱拳微拱道:“帮主相召在下不知为了何事?”
无极帮主道:“前次老朽请魏先生先介,延请少侠入帮,不知何故见拒?”
严晓星道:“人各有志,不可相强,何况道不同不相为谋。”
无极帮主哈哈大笑道:“好个人各有志,不可相强。”忽语音一沉,接道:“风闻少侠前途寻晤一位父执,觅取一幅骊龙谷藏珍图,此事是否真实?”
严晓星面色微变,道:“帮主从何人处闻知?”
无极帮主道:“老朽耳目遍及天下,那有不知之理,须知另幅藏图落在老朽手中,少侠焉能说出道不同不相为谋之理。”
严晓星道:“诚有此事,但藏珍图尚未到手,此话未免言之过早。”
忽闻暗中传来,一声阴恻恻冷笑,道:“此人傲慢无礼,若不让他知道本帮厉害,以免他夜郎自大,目中无人。”一条身影疾如脱弦之弩射出,现出一年约四旬虬髯汉子,手持一双三尖两刃刀,虎目炯炯生畏。
严晓星冷笑道:“此话是尊驾说的?”
虹髯大汉狂笑道:“不错,正是俺说的。”
严晓星朗笑一声道:“在下向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犯者必死无疑。”
虬髯大汉厉声道:“好狂的口气。”两臂疾振攻出。
他快,严晓星更快,剑应手出,夜空中挥洒一片凌厉寒芒。但闻一声凄厉惨嗥腾起,虬髯大汉双臂落地,血涌如注。严晓星剑势迅快,身形疾转,剑射寒星已点在虬髯大汉胸膛上,透胸而过。这不过一霎那功夫,虬髯大汉已横尸在地。无极帮主竟无法瞧出严晓星如何出剑的,不禁心狂震,魏醉白面色大变。
严晓星微微一笑道:“在下知道在这庙外帮主已布伏甚多高手,一人之力纵有虎狼之勇,也难敌排浪般合击,只有束手被擒一途。”
无极帮主道:“少侠知道就好。”
严晓星朗笑一声道:“不过在下今晚若损及毫发,将为贵帮带来一场覆亡惨祸。”
无极帮主心头一震,道:“此话诚然可信,但在今晚,未免几近危言恫吓。”
严晓星微笑道:“在下试一为之,当可证实在下之言不虚。”说着振吭放出一声清澈长啸。啸声激越高糠云霄,随春夜风飘送开来,山谷鸣应,寄鸟噪林,惊得噗噗四飞。啸声方止,突闻远处传来数声长啸。
无极帮主暗中面色大变,道:“少侠啸声相召何人?”
严晓星道:“帮主岂不闻木尊者传人四处追觅贵帮行踪麽?”
“难道是他?”
“正是。”严晓星道:“木尊者传人及金刀四煞。”
无极帮主沉声道:“如此说来,少侠存心与本帮为敌了。”
严晓星冷笑道:“那要瞧瞧帮主如何对付在下,你我本河水不犯井水,今晚为势所逼,不得不断此案。”
无极帮主道:“老朽从未对少侠怀有敌意。”
严晓星道:“那就请帮主速速隐藏暗处,他们片刻却至。”无极帮主鼻中冷哼一声,与魏醉白双双隐入暗中。
须臾——果见五条黑影疾如流星电闪飞掠而至,现出木尊者传人及金刀四煞。蒙面少年望了地面尸体一眼,道:“严少侠啸声相召,莫非发现无极帮主巢穴?”
严晓星答道:“正是,临时总坛就设在寺内,无如在下传讯递迟,谅已遁逃无踪。”
蒙面少年望了金刀四煞一眼,道:“你们去搜搜看。”金刀四煞四散奔去。
蒙面少年与严晓星低声谈话,仅闻严晓星话音略高道:“在下志切亲仇,不愿节外生枝,只要无极帮主不对在下为难,在下也不愿多事。”这话是说给无极帮主听的,言者有心,听者有意。
蒙面少年太息道:“少侠岂可以私仇为重。”
严晓星答道:“阁下责之虽是,但有在下一人不多,无在下一人不少,似以阁下旷绝武学及木令威望,召集天下武林同道,歼灭无极帮无异易於反掌。”
蒙面少年摇首喟然感叹道:“少侠,你错了,武功之道,浩瀚渊博,其深似海,永无止境,以一人有生之年,其成就不过九牛一毛耳,所谓旷绝二字无非称其人造诣之高而已,据我所知,一身所学,尚难比拟先师十一,与少侠相比,亦不过伯仲之间……”
严晓星星道:“阁下太自谦了。”
蒙面少年微摇右掌,接道:“这是实话,我向不作欺人之谈,无极帮主其人品尚未探悉其真实来历,但其势力之大,网罗之众,在各大门派均有其爪牙潜伏,可见其人并非易与之辈,须知克敌制胜,在於知彼知已,宜同心戮力,取得藏珍中武功秘笈及鲁阳戈,方能歼除此獠,还望少侠三思。”
严晓星略一沉吟道:“容在下郑重考虑後再为覆命如何?”
蒙面少年微微一笑道:“那自然可以。”这时,金刀四煞纷纷掠回覆命,说寺内外均发现凌乱足迹,分明已遁去无踪。蒙面少年道:“可判明了朝何方向逃逸麽?”
一人答道:“无极帮望正西方向逃逸,但无法断定,极可能故布疑阵。”
蒙面少年鼻中冷哼一声道:“他们必逃之不远,咱们走。”向严晓星略一抱拳率着金刀四煞疾行如风离去。
严晓星仰面长呼一声,举步方欲离去。忽闻无极帮主低喝道,“少侠暂请留步。”
严晓星转面望去,只见无极帮主与魏醉白立在身後五丈开外,不禁微微一愕,道:“帮主,你也太大意了,不怕木尊者传人去而复返麽?”
无极帮主道:“少侠大小觑了老朽,如若放手一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严晓星道:“诚然,帮主也不可低估了今日木令实力。”
无极帮主道:“不错,少侠请勿忘怀了那幅藏图在老朽手中。”
严晓星微微一笑道:“在下知道帮主意欲与在下合作取得藏珍,但实令在下为难。”
“有何为难。”无极帮主道:“老朽应允相助少侠手刃亲仇就是,各求所需,有何不可?”
严晓星微笑道:“请之甚易,行之微难,在未取得另幅藏珍图前,此议未免言之过早。”
“好。”无极帮主道:“老朽待少侠取得另幅藏珍图後再说。”转身同魏醉白疾步如飞而去。
严晓星目露迷茫色,喃喃自语道:“这是一场极艰难困苦斗智之局,总算第一回合微幸获胜。”但第二着棋咧?谁也无法预料谁胜谁负!
严晓星回至客店,震威镖局中人全都未睡,均在厅中饮著闷酒守候。万胜刀余化鹏一眼瞥见严晓星,笑容立展,霍地起立,道:“少侠,你平安回来了。”欣慰之色,溢於言表。
严晓星目露歉疚之容,道:“为了在下,使贵局上下饱受虚惊委屈,寸衷难安。”
余化鹏惊道:“少侠为何知情?”
严晓星微笑道:“无极帮鬼域心机手段,怎能瞒得过在下,他必危词恫吓询问在下来踪去迹。”
余化鹏道:“正如少侠所言,但他们未出手伤人。”
严晓星冷笑道:“谅他们尚不敢。”余化鹏询问严晓星赴约经过。
严晓星笑道:“此事曲折颇多,在下亦有碍难。”说着撇开话题而言其他。
天近破晓,众人饱餐一顿,起程上路。余化鹏与严晓星并辔而行,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这位震威局主发现严晓星胸罗学,腹中渊博,天文地理,三教九流无不谙晓,钦敬不胜。薄暮时分已自进入金陵,余化鹏坚留严少侠下榻镖局。严晓星却不过情面,只得住下。
余化鹏尚未安顿下来,即见他随一官府中长随模样匆匆走出镖局而去。严晓星暗暗纳罕却又不便问。长臂猿纽逢春在旁见状,道:“少侠,咱们局主未与您谈起此事麽?”
严晓星接道:“在下不知。”
纽逢春道:“咱们局主与金陵知府是儿女亲家。”严晓星哦了一声,目中露出惊异色。
纽逢春又道:“江湖人与官府结亲不是没有,而是罕见之事,说与您少侠听也难以置信,咱们局主就是一位爱子,竟是喜文弃武,满腹经纶,风采翩翩,府台大人夫妻对其喜爱,许为东床坦腹,於去岁成婚。”
严晓星道:“少局主今年几岁?”
纽逢春道:“少局主今年二十,明秋即将入京赴试。”话声略顿,微微一笑,接道:“府台大人家世异常显赫,其父现为当朝阁相,正直不阿,圣眷甚隆,但府台大人独生一子一女,女年十九,现许配少局主,其子年方十龄,一脉单传,爱逾拱璧,不料七岁时,忽染怪疾,日渐消瘦,不思饮食,食则噎吐,群医束手,甚至连御医拱奉均延请来此,亦无法治愈,一病三载,人消瘦成皮包骨……”
严晓星道:“那是什麽病?”
纽逢春摇首道:“群医所论各异,莫衷谁是,御医断言童子痨,但去冬岁秋府台爱子背上突长怪瘤,如今有鹅卵大小,痛不可忍,嗥叫哀嘶,生不如死,府台大人闻得局主返回,急命人催请过府商议……”
严晓星道:“难道局主还会医道麽?”
纽逢春哈哈笑道:“咱们局主真要会医,那能等到现在?”
严晓星诧道:“那为何催请你们局主甚急?”
纽逢春长叹一声道:“病危乱投医,府台大人认为群医束手,是不敢乱下药物,转念武林中有无人可治,所以想起局主来啦,其实京中大内高手中不乏才异能之土,也曾瞧过其子之疾,均感无能为力。”
严晓星皱眉笑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一病三年,生机末绝,可谓异数,在下心想,总有个药物可治。”
纽逢春虽是粗人,却粗中有细,听出严晓星弦外之言,暗忖:“局主盛赞严晓星身负学,胸罗渊博,莫非他有能为治疗麽?”口虽不言,心内暗暗窃喜,传命设筵款待严晓星。
酒筵摆下,余化鹏已自赶了同来,迈入大厅,频向严晓星致歉。严晓星在酒宴中,暗中注意余化鹏,察觉余化鹏色之间似强作欢笑,眉宇间隐泛忧郁。酒到中途,严晓星低声道:“余局主,方才在下已闻听纽镖头说起令姻亲之事,已知梗概,莫非起了变化不成。”
余化鹏饮了半杯酒後,长叹一声道:“老朽这位亲家,只这麽一个独子,也难怪他忧急如焚,不知他在何处听说骊龙谷藏珍中有一起死回生药雪莲实,或可救治其子,意欲用飞檄传书其父当朝首相,借用大内高手参与,所以催请老朽商量。”
严晓星暗暗一惊,道:“令亲此举实为不智,不过在下可试为之治,是否治愈在下却无把握。”余化鹏不禁大喜,忙唤过一镖夥,命速通知府衙。
严晓星缓缓立起,笑道:“治病如救火,你我就去吧。”纽逢春一跃而出,在镖局外备好两匹骏马,两人飞骑而去。
两人到得府衙,只见衙外肃立着甚多人,其中有一青衣小帽,三绺短须,气度威肃,目睹两人下鞍,忙道:“亲翁,这位就是严公子麽?”
余化鹏道:“少侠,这位就是老朽亲翁,现任金陵知府李仕荣大人。”
严晓星抱拳一揖,道:“在下拜见李大人。”
李知府道:“严公子,你我不必俗礼相拘,里请。”心中暗暗称异,只觉严晓星彩飘逸,宛如人中龙凤,忖道:“如此年少便胸罗学,委实难得。”他知亲翁余化鹏在江南武林中极富声望,从不作浮夸荒诞之言,是以对严晓星由衷钦敬,丝毫不疑。
李仕荣与严晓星相偕漫步而行,笑语寒暄,更觉严晓星词令隽雅,谈吐从容,不禁大感惊异,道:“公子今年贵庚几何?”
严晓星恭道:“在下年方二十,後生未学,如有不逮之处,望大人见谅。”说时已进入内厅,李知府肃客落座。严晓星道:“在下此来诊视令郎病情,是否能有把握治愈未敢妄言,烦劳贵驾引路如何?”
李知府哦了一声道:“公子一路劳顿,愚意稍作歇息再作请求,既是如此,当就领公子前去。”说着离座而起,引严晓星余化鹏二人进入左侧厢房。
屋内药香扑鼻,榻上传出呻吟啜泣声。床侧站着一中年妇人,态端庄,双目红肿,想是啼哭过,尚有一美貌少妇,面容凄楚,挨着中年妇人之後。李知府道:“公子,此乃贱内及小女。”
严晓星一一见礼後,目光落在榻上,只见一幼童伏睡着,盖着一张棉被,缓缓伸臂揭开,不禁一怔。原来幼童骨瘦如柴,上身未穿衣服,第一根脊椎骨下突肿一鹅蛋大小肉瘤,色作紫红,周围肤色如同败纸,显然体内溃腐糜烂,损及内脏,情不由主地长叹一声。
李知府心大震,忙道:“小儿,可有救否?”
严晓星道:“有无可救,在下暂不作妄测之词,令郎一病三年,得以不死,谅经常服用祛毒生肌及参补之药。”
严晓星微叹一声道:“庸医害人,一误至此,倘令郎初罹此症时,连服三剂以毒攻毒之药,定霍然而愈。”
李知府道:“小儿初罹此病时,不知是毒症,後来虽然发觉,但已是过迟。”
严晓星诧道:“此非平常之毒,令郎何以得之,实令在下不解其故。”说着目中光迅视房内情景,突有所悟,又道:“令郎住在此房一直未曾搬动过麽?”
李知府点点头。严晓星忽手掌一扬,一缕眩目察芒飞向头顶木板缝隙,闪电穿入。只听一声吱吱怪鸣入耳,严晓星迅快无比挥剑,寒虹展闪,砍碎了两块木板,坠下一只通体红赤,尺许长短百足蜈蚣。李知府及其妻女不禁大骇。
余化鹏道:“就是这只毒蜈作祟麽?”
严晓星道:“令郎想是吃了隔夜食物,毒蜈经过食物,沾留毒液其上,在下敢断言令郎并非仅仅食用一次便罹此症。”
李知府大惊道:“小儿最爱零食,每晚睡前必食糕饼密枣,食用未完,留置床侧桌上,尚不准仆佣收去,明晨醒来再次服用,公子之言诚是。”
余化鹏道:“李公子之毒是否有救?”严晓星急点了幼童睡穴。幼童呻吟啜泣之声顿止,沉沉睡去。
余化鹏惊道:“三年来,我等想尽办法,使李公子入睡减少痛苦,亦用点穴之法,竟无法使他安睡,少侠你怎麽有此能为?”
严晓星道:“点穴一道,易学难精,分寸拿捏更难,但在下仍一知半解,说穿了不值一笑,在下先闭了李公子阴阳经脉,後点睡穴,不料侥幸奏效。”说着五指扣起幼童手臂诊视脉象。
屋内李知府等人皆屏息凝注视着,沉寂如水,心情紧张无比。半晌,严晓星才收回右臂,将棉被给幼童盖好,缓缓立起,凝视着李知府道:“令郎真元亏损极钜,虽仗药力苟延,却宛如蜡尽之火,不知府上有无百年以上参乌之药,在下着手治疗时,需药力相助,使令郎培元固本。”
李夫人道:“老爷,那年爹爹京中派人送来两支参王,不知有用麽?”
严晓星忙道:“快请取来。”李夫人急急出房而去。
余化鹏长吁了一声道:“大人,公子有救了。”
李仕荣闻言,不禁大喜,道:“小犬倘获痊愈,必重重厚谢严公子。”说时,李夫人自己匆匆走入,手捧一只尺许长短沉香木匣,打开匣盖,一股清香扑鼻袭入。只见两支参王根须井然,宛如人形,并列放置匣内。
严晓星微笑道:“救治令郎,只需一支足够,大人不要相谢在下,仅求赐赠一支参王,以备合药济世,为大人种福。”
李仕荣哈哈大笑道:“区区微物,公子拿去就是,心田种德,公子必後福无穷。”
严晓星也不再说,转身走向榻前,在囊中取出一小铜盒,内以黑绒裱里,插有大小长短不一的金针,轻轻揭开棉被,右掌按在幼童椎背上,运气行功,一股热流源穴攻入。李夫人及其爱女默默祈祝菩萨庇佑。余化鹏向李知府低声道:“严少侠年纪虽轻,但一身所学却无所不包,大大超过他年岁之外,智慧之高与生俱来,乃武林内千百年“罕见人才”,他日成就定不可限量。”
李知府道:“亲翁说得极是,尤其严公子飘逸彩,令人心折,待小儿痊愈後,我要与他盘桓些日。”余化鹏微微一笑。
一顿饭光景过去,只见严晓星额上冒出热气汗珠,缓缓收掌取出金针,在幼童十二处穴道砭入。忽闻余化鹏惊噫一声。李仕荣心中一震,忙道:“亲翁为何惊诧出声?”
余化鹏伸手一指,道:“大人请瞧令郎。”
李知府凝目望去,只见其子背上肿瘤隆起较前大了一倍,宛如拳头大小,惊道:“亲翁,要紧麽?”
余化鹏答道:“如不出我所料,少侠必将令郎体内之毒逼出体外。”
严晓星道:“余局主,在下意欲借用文房四宝。”李仕荣忙命人送上笔墨纸砚。
严晓星略一思索,濡亳疾书下一方:朱砂,二两;雄黄,二两;黄硼砂,二两;血竭,二两,苦葶苈,二两;没药去油,二两;乳香去油,一两;蟾酥人乳浸,一两;牛黄,一两;冰片,一两;沉香,一两;麝香,六钱;珍珠二钱;熊胆六钱,参王切片,用文火以无根水煎饮,可煎三剂,每剂以二十四碗为度,最初两日每隔一个时辰服用一碗,分七日服完。”一手王羲之草书,龙飞凤舞。
李知府乃饱学之士,取过一看几乎爱不释手,出得房外忙命差役赶往药肆照方检药後,急急迈入内面。余化鹏道:“这肿瘤如何处置?”
“割除。”严晓星道:“但需三个时辰後将体内馀毒尽驱逼入瘤内。”
余化鹏望了李知府一眼,暗暗示意其所料不差。三个时辰是何等漫长,李知府道:“严公子书法苍劲,入木三分,下官意欲乞求……”
严晓星笑道:“大人台前不啻班门弄斧,若有教正之意,在下何吝涂鸦。”
李知府忙高声唤进一年老长随,命取来一幅贡品宣纸,铺展案上。严晓星濡毫挥笔,填上一阕“熙州慢”:“武林乡占第一湖山
咏画争巧
鹫石飞来
倚翠楼烟霭
清猿啼晓
况值禁垣师帅
惠政流入欢谣
朝暮万景
寒潮弄月
乱峰回照
天使寻春不早
并行乐免有花愁花笑
持酒更听
红儿肉声长调
潇湘故人未归
但目送游云孤鸟
际天杪
离情尽寄芳草。”继草书下款,字写魏碑,力透纸背。
严晓星放下笔来,笑道:“满纸涂鸦,不堪寓目。”李知府赞不绝口。
药已检来,立即在厅内以泥炉文火煎熬。看看三个时辰已尽,严晓星徐徐拔下金针,在怀中取出一柄锋芒犀利小刀,霍地割下毒瘤,弃置桶内,创口未见一滴血水溢出,再贴上一张拔毒生肌膏药,解开睡穴。幼童睁目竟然翻身坐起,唤道:“爹,娘,孩儿好了麽?怎麽痛楚消失了。”语音虽弱,但中元较前为强。李知府夫妻不禁喜笑颜开。
严晓星道:“速服下一碗药汁,尚需安睡,饥时可饮稀粥鸡汤少许,七日後可平复如初。”
三年来,李仕荣从来没有今天这麽高兴过,笑道:“严公子,亲翁,咱们去花厅内畅饮一番。”花厅布设幽雅,佳肴纷陈,季知府命人取来一坛百年以上竹叶青酒,谈笑风生。
言谈之间,李知府已知严晓星系武林世家,身负血海大仇,便道:“严公子大德不足言谢,无物相报,下官身边现有一物可借与公子,或可稍有助益。”探手入怀,取出一块五寸见方金牌,两面各镌有一条五爪金龙,并镌有两行字迹,递与严晓星。
严晓星接过一瞧,色立凛,肃然收藏入怀,立起抱拳一揖道:“如有所成,在下当叩谢大人。”
李仕荣微笑道:“不必言谢,下官只求公子在金陵稍留七日,以後倘路经金陵还请驾临,免下官思念。”
严晓星道:“大人言重,在下必等令郎痊愈后再作南游。”李知府闻言大为欣悦。
蓦地——厅外走进一婢女,向李知府裣衽一福,满脸笑容道:“启禀老爷,小公子服药後已可下床行走,夫人现与小公子换一袭新衣,还要过来叩谢严公子。”
李知府笑了,采焕发,胸中无比开朗,道:“理该拜谢,你去回夫人的话,说下官有请。”婢女低应了一声是,莲步姗姗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