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皆赖外甥,如若不然,我这个不孝的儿子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我贾家上下也要受这逆子的牵连啊!”
夏白自不是在此处候他们父子的,只不过贾政这般误会了,夏白亦不必去解释一二。他本欲开口安慰这舅舅,却见贾政扭过头去,朝宝玉厉声喝道:“孽畜,还不快来谢过你表兄!若非是他帮忙,你这败类早已千刀万剐了!”
宝玉最是怕他老子不过,被贾政这般喝骂,全身颤抖不已,加之在诏狱内关了一日,那炼狱般的景象已骇得他全然丧胆,好容易出了那地儿,自然什么他都愿意,这会子既然被他老子这般吼了,也不知是吓的,又或是力不能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埃尘。
贾政还欲再骂,乃至于抬起手来作势要打,贾赦连忙来拦住了,好言劝慰几句才罢。
夏白自是冷眼旁观,眼看那宝玉,如今丢了玉,便跟失了魂似的,坐倒在地,一身狼狈,却也不晓得,目光甚是呆滞,看来这一日也不曾白关,这草包终究是个草包罢了,牢里头不过待了一日,便已然给吓成了个废人。往后里没了那玉,又造了这样的孽事,老太太纵容再疼爱,这宝玉也做不回原来那宝二爷了。再者,这几日出了事,一家子手足无措,只有夏白能出手,应当也叫这家人看明白,如今到底谁说话才管用了。
“二位舅舅,且借一步说话。”
贾赦贾政闻此言,不禁对视一眼,贾赦捻须不语,贾政满面狐疑。只是这到底是夏白说出来的,贾赦贾政便是长辈也不得不小心着,便随着夏白进了门来,复令旁人一律不准靠过来。
“恕外甥直言,如今宝玉是救出来了,但也只是救出来了而已。皇帝那里,只怕还恶着宝玉,乃至记着贾家呢!”
贾赦贾政听得齐齐心里一颤,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出了这样的事情,皇上还如何会对贾家有好感。只是之前都不敢去想这桩事情,如今给夏白揭了开来,竟是耸然一惊。
“如之奈何!”贾政仰天而叹,顿足抚胸,“真真是孽障,当初便不该将这孽畜生下来的!”
贾赦瞧了眼这个弟弟,也是瞧不上的居多,事到如今,说这样话有何用?不过贾赦也是个酒囊饭袋的,心里一般的没有主意,只得看向夏白。
“外甥可有什么提点?此番贾家已经蒙你大恩,本来是没脸面开这个口的,唯独……诶,只求外甥帮上一帮,老夫这张脸面也就不要了,凡是白哥儿在贾家有什么瞧得上的,只管开口就是,除了祖宗留下的荣国牌匾外,断无不许的。”
贾赦这话说得贾政很是不爱听,但到底是兄长,又是在小辈面前,也就忍耐了下来。
“舅舅说得哪里话。”夏白自然也是假意客套了一番,“主意不是没有,只是疏不间亲,这主意不该我来说的。”
“这是哪里话!”贾政当即作色,“你我甥舅,虽是两姓,但家里面绝没个把你当外人的,何来的疏,又何来的亲?都是一般家里人才是!”
这般话从贾政口中说出,夏白是信的,若是打贾赦口中出来,怕是半分也不信。打夏白进这贾府,估摸着也就贾政一人会这般以为了。
见贾赦亦在一旁帮腔,夏白才勉为其难开口道:“既然舅舅这样讲,我也就直言相告:如今既然保住了宝玉的命,还是莫要再奢求其他,旦是宝玉还在京里,就免不得要碍皇帝的眼,还是让宝玉早早离了这是非之地吧。”
贾政不由变色,贾赦偷瞧了一眼,捻着胡须,虽面不作色,可夏白还是瞧了出来,这位大舅舅心里头怕是高兴居多的。
“这……白哥儿这话是有理的,只是这孽障自幼就给宠坏了,到了外面,只怕你外祖母会舍不得啊。”
夏白抬头望天,不做言语,反而是贾赦来劝这老实的弟弟:“存周,你莫要糊涂,母亲固然疼宝玉,可如今能保得下来孩子的命便已经是菩萨保佑了,母亲速来是知轻重的,再是不舍,你我陈明利害,也不会耽误事情。再者,母亲若是感伤,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不正该让母亲开心才是吗?”
“这话如何说来?”贾政凝眉,煞是觉得怪。
贾赦瞅了眼夏白,道:“此番本就该酬谢白哥儿的大恩,我呀,有心将二丫头许给白哥儿。自然,二丫头是庶女,配不上白哥儿身份,那便做个小,给白哥儿做个侧室,让她在外甥身边侍奉着,多少算我贾家上下报答白哥儿的大恩大德。”
贾政自是大吃一惊,虽说迎春是庶女,然而给人做妾未免就太过了些。夏白亦不禁瞅了眼贾赦,没料想到这酒囊饭袋还有这么一出,稍一思索,也大致猜得出贾赦谋划,此人经历这番事情,到底瞧出夏白势大,便有心攀附,于是干脆献上女儿,拉近关系,以谋将来。不然,阖府皆知夏白初到,便给三丫头探春递了糖果,几多丫头媳妇婆子都在碎嘴,说夏白是对探春有意,他贾赦会不知晓?如何不说将探春指给夏白呢!
夏白眯起眼来,稍一思量,也未推辞反驳,回想当日初见,久经淫场的夏白便觑见迎春体态丰腴肥美,胸前规模乃其平生少见,故而也是早有意来尝一尝这美味的。如今既然贾赦送上门来,却是正好,只不过就这样收下了,难免有碍颜面,故而夏白只是不做声,只抬了抬手,示意两位舅舅一起带着宝玉去见老太太。
宝玉给放回来的信儿,老早就到了贾母处,以至于这位老太太四更天就起了,却是在观音像前念了半宿,以谢佛保佑。待鸳鸯来报两位老爷领着宝玉回来了,忙不迭的就来在了荣禧堂上,若非听闻夏白也在外,只怕老太太早就出门去迎了。
待宝玉上了堂,祖孙相见,自是一番泣泪重逢,只见那宝玉嚎啕着就扑入了贾母怀中,贾母见状,自然以为自己心尖儿宝贝是吃了什么苦,抱着孙子跟着大哭起来。这祖孙俩来这么一出,在场旁的孙儿、媳妇,除了贾敏、黛玉一对母女,哪个好不哭的呢?
唯独贾政立在堂前面色铁青,贾赦在一旁亦是捻须不止,他二人接那宝玉出诏狱时便验看过,宝玉身上半点伤势,夏白亦曾许诺,定不让宝玉在狱中吃半点苦头,便是如此,却还是这般涕泣,若小女儿态,想来贾政如何不怒?
须臾间,贾政怒气上来,又忘了昨日里心中对儿子的担忧,上前一步,拱手对贾母道:“母亲,如今我贾家因这逆子,险些有倾覆之虞,且那日里白哥儿也言道,那块玉竟冲撞了圣上的龙气,可见这逆子真是什么妖邪转世,生来就要害人的。容儿子打死这逆子,还全家一个清净!”
说罢,作势就要去拉扯宝玉,而这阖府上下,除了贾母,没一个敢拉架的,连王夫人这会子都仍在榻上昏迷不醒,因而见状俱是惴惴,无人敢出言。贾母见势,又如何舍得最疼爱的孙儿给打了去,忙护住了宝玉,梗在贾政面前,厉声喝到:“你若是要打死宝玉,便先打死了我这老婆子,保你个清净!”
贾母要保,贾政只得无奈退下,这时贾赦复又上来,拱手道:“母亲,存周说要打死,到底只是他气恼之下一时糊涂的言语而已,但有一事,还请母亲明鉴。如今宝玉是真切恶了天子,说个不好听的,宝玉在,只怕咱们家就没有个出头之日。我们这样的人家,一靠祖宗荫庇,二靠圣上青眼,为了阖家好……”说着,贾赦拿眼瞧了一番夏白,偏生一屋子的人都看见,他说这话时去瞧了夏白,“为了阖家好,还是把宝玉送到外省去,皇上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准过个几年就消了气,这般不仅是对咱家好,还对宝玉好,更对他在宫中一母同胞的姐姐好。”
这番话着实不像这位大老爷的水平,再者刚才凡是个长眼了的,都看见贾赦瞧夏白的那一眼,明眼人都明白,这必然是夏白的言语。
于是乎,老太太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只是方才托人家花大力气救了宝玉出来,多少不便这会子就甩脸色给人看,只是说话的言语不免阴阳怪气了。
“这是白哥儿的主意?我之前便道白哥儿是个主意正、有能为的,他说出来的话想来定是不差的,只是我这宝玉却不比别家的孩子,自幼便不怎的出过门,让他到了外省,若是有个病儿灾儿的,如何是好?再者,经此一回,宝玉自然是莫再想念那仕途了,二老爷打此往后也莫再强着宝玉去念那劳什子的书,自此让他在家里自享富贵,不再出去露脸,权当是圈禁了,皇帝日理万机的,还能天天念起咱宝玉不成?”
这般言语,只得说老太太心着实是偏,贾政几度要言语,最后都不得不咽了回去。
然而,贾政碍于母亲,不能言语,夏白却无碍,当堂昂首对峙,也是毫不客气。“此事须不是老太太能做主的。有一事正要叫老祖宗知晓,昨夜里我本在衙门处置公务,皇上半夜忽然来了旨意,乃是下令将犯官前金陵知府贾化凌迟处死,贾蓉等一干从犯问斩。”
此言一出,一众人俱是脸色煞白,老太太身形晃了下,险些背过去,好在鸳鸯及时扶了,给老太太抚背平气一番,才算缓过来。
“这、这却是为何啊?”老太太已然发不出声来,反是贾政出声问道,“内兄前日里亦曾上书,为蓉哥儿援缓一二,如何这就要杀?”
“复能为何?”
夏白瞥了一眼这个舅舅,什么深夜降旨,自然是子虚乌有,信口胡诌,但他乃是特务提督,纵然是子虚乌有,从他口中说出,那便是真的了。至于皇帝的旨意,若真有人要来看旨意,写一张不就是了吗?
“皇上心不能平,杀不出宝玉,便要杀蓉哥儿来出气,老太太,说句不好听的,这回是东府给西府抵了罪,蓉哥儿一命换了宝玉一命,说将起来,东府那边要生怨的,指不好,两家可得生分,这也正是皇上下这旨意的用意啊。”
夏白这么一说,总是再愚鲁的人,也明白皇帝的狠毒用心了。偏偏那是皇帝的旨意,纵容狠毒,又能如何呢?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便是老太太,这时看看怀中的孙子,也不好再说什么的了。
“如此,却是去哪里好?”老太太许是给方才夏白的言语给吓懵了,当堂茫然对着几个贾家男丁问道。
贾琏这时站出来开了口,方才长辈们讲话、争论,他又没有夏白那样特务提督的官职,到底是不便开口,这时论及庶务,可算有了插话的地儿。“回金陵如何?那边有现成的老宅,又有甄家那般的老亲看顾,宝玉去了那边,也断不会受了欺负。”
金陵确是个好去处,老太太一听就动了心,便是懵懵懂懂的宝玉也有几分憧憬。
可夏白却抬起头来,望着房梁,冷不丁来了一句:“只怕进城就要瞧见贾化贾蓉的首级,莫要再吓宝玉了。”
贾琏一怔,脸色白了白,只得退下。
王熙凤瞅丈夫窝囊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站出来福了个礼,朝夏白道:“白哥儿的意思,是给宝玉寻个安稳,皇上不会去在意的地儿,保宝玉富贵安全?”
夏白看了看体态风骚的凤姐儿,忽然露出了笑容,反叫凤姐心里一惊。这凤姐本就是个心思玲珑剔透,单是见夏白一笑,一时间不由得心思百转,揣摩起夏白的用心来。
“不错,琏二嫂子可有好去处?”
王熙凤强定了定心,如往日那般八面玲珑着:“说不上什么好去处,想皇上不在意的,必然是什么穷乡僻壤了,金陵固然是富贵紧要的去处,只是南省虽好,到底碍眼。既如此,何不去往北边?我娘家的伯父,常在军中,与边军都有来往,在大同颇有人脉,何不让宝玉去大同暂避?虽说大同那地不比江南富丽,然晋商富豪,断不至于亏待了宝玉的。”
听闻大同,贾母好是犹豫了一番,那毕竟是个挨着草原的恶地,可思来想去,确似没有其他好主意,又见夏白点了头,认可了这去处,便叹一声,只得认了叫宝玉去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