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防备来敌中也有精通音律的高手,猝然遇袭,陆菲嫣心中悲不可抑,额
头上瞬间香汗淋漓,唇角边也沁出一道血丝来。
「师姑。」吴征大急,运足了内力一喝,想将陆菲嫣震醒过来。
陆菲嫣摇了摇头,银牙紧咬,娇喘连连道:「我来对付此人,你们小心!」
吴征松了口气,陆菲嫣功力越发精深,即使被偷袭带伤,心神震荡,依然紧
守一缕神智不灭。她从扑天雕颈下的包裹中取出一面小琴。原本只是不时之需,
不想真有这等高手,此前的准备便派上了用场。
剑光闪烁,在骄阳映照之下祝雅瞳手中如掌七彩豪光,剑势来去无踪。屠冲
看得暗暗心惊,舞开手中梅华刀,看准了剑光稳稳架住。旋即梅花刀一翻一压,
另一边霍永宁的长剑像是毒龙吐信,正分刺祝雅瞳上中下三路。两名十二品高手
联手,即使此前从未演练,凭着高绝的眼光也是一望而知,配合起来环环相扣,
攻势络绎不绝。
屠冲压制祝雅瞳的长剑,正待反斩她手腕,与霍永宁左右夹攻,心中警兆忽
生。眼角的余光里只见祝雅瞳的宝剑凭空长了两寸,现出片雾蒙蒙的锐芒来。屠
冲大惊失色,百忙之中一个翻滚,径自从狮头鹰身上跌了下去。
他一来年事已高,二来长久侍奉梁兴翰,本就不精于驾驭大鸟。空中相争本
就打了个折扣,交手数招来看,祝雅瞳的武功也在屠冲之上。这一下被祝雅瞳卖
了个破绽打落地面,似是扭伤了脚踝,一时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霍永宁心中大骂一句老贼!屠冲就算逊于自己,同为十二品高手何至于如此
不济?分明有装模作样的意思在内。可当下无暇他顾,祝雅瞳赶跑了屠冲,皇夜
枭一个飞扑趋近,长剑上肆无忌惮的展出剑芒,朝霍永宁劈下!
这一剑义无反顾,不杀霍永宁,便斩狮头鹰。桃花山一战,她的佩剑鎏虹已
失,如今使的长剑虽锋锐,远称不上名兵。可一剑斩出,霍永宁依然升起势不可
挡之感。他足下娴熟地一踩鸟儿,横过剑身,以剑面迎向祝雅瞳的剑刃。
只听叮当脆响,余震的嗡嗡声更是震耳欲聋,令人鼓膜欲裂。霍永宁驾着鸟
儿急退避走之间,祝雅瞳娇声长笑道:「原来上一回与我交手的不是你,是向无
极!啊,是了,是了。你在朝中享尽人间富贵,见多识广,性子自然也沉稳。向
无极枯坐深山韬光养晦,便要寂寞难耐得多。他再怎么有能耐,长时间避世而居,
难免为人轻佻浮华。虽身负要事不敢唐突,有事没事儿便爱口花花讨些嘴上便宜。
你明知他的毛病,又管教不得,也不好压抑太过,只能尽量学他的毛病,可惜当
朝一品,欲要颠覆天下尽复前朝的能人,学些下流之事哪里学得来?不像,不像
......」
「满嘴胡言乱语。」霍永宁厉声断喝,骤然回身一轮凌厉的抢攻,不容祝雅
瞳再说下去。
「别的本事他不如你,可要论武功,你就不如刻苦修行的向无极!差得可不
少啦......我只可惜两件事,第一,没能早些分辨出你与向无极的 不同;第二,桃
花山你只敢望风而逃,而那一夜过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强。」祝雅瞳似
叹息,似遗憾,又嘲地笑道:「不亲身来与我对敌一场,永远不能想象我有多
么强,对不对?」
霍永宁一轮刺出八剑,几乎不分先后地来到她面前,祝雅瞳一轮也是八剑,
条理清晰,前后分明。叮叮当当八声大响,剑光同归于虚无,而霍永宁的宝剑已
被祝雅瞳以剑锷与剑身牢牢锁定。霍永宁连连催动内力强夺,宝剑却纹丝不动。
祝雅瞳的娇颜上泛起红晕,力压霍永宁一轮狂风暴雨的内力之后,她松了口
气,终于又能开口吐声。却不是向霍永宁,而是向梁俊贤,道:「皇帝可要下一
道旨意,让本夫人与宁永祸决斗,不死不休?」
梁俊贤巴不得能下这一道旨意,可他也知道现下就算立旨也做不得数,咬牙
骂道:「妖妇,你已被团团围困,还不束手就擒?」
语声刚出,祝雅瞳娇叱一声,内力反吐震开霍永宁,又在皇夜枭上凌空高跃,
连连旋身。阳光下,似有细小的光芒正在她周身泼雨一样不断弹射而出。
祝雅瞳内力充沛,暗器被她反震而出,不仅周围的羽林卫中不少受了伤,连
远远观望的臣子们也有几人误中流矢。
羽林卫中终于又现出两条人影,梁俊贤手搭凉棚看得真切,正是徐坚与尹东。
而蓝宜春正与吴征战得激烈,一时分不清胜负。陆菲嫣盘膝坐在扑天雕上,颤巍
巍地弹动琴弦,嘴角边的血丝痕迹未干,又涌出一小口来。
料不到这三人的本领高强如此,梁俊贤原本惴惴不安,一看陆菲嫣的模样才
安下心来。祝雅瞳非是今日可擒,能拦住她已属难能。吴征的武功突飞猛进,原
本他是三人之中最弱,偏生这一场空战,大内高手中可堪匹敌本就不多,惯于骑
乘大鸟的就更少,蓝宜春大体是不输吴征的,想要拿下恐怕也难。
唯一的胜势便在陆菲嫣处。听闻音律一道十分神奇,世间不断有高明的曲子
几可掌控心神,尤以精通音律者为甚。陆菲嫣一上来就着了道儿,祝雅瞳与吴征
也无暇他顾,看她艰难抵抗的模样,原本就大大地落在下风。何况怀中小琴想是
比拼之时心神剧震,一个不慎使力过度,琴弦中断了一根,七弦只剩六弦,更显
左支右拙,狼狈不堪。
巩双鹰隐在羽林卫里,嘈杂中难以辨明所在,加之有高手护卫,便是祝雅瞳
将他找了出来,也不能一鼓而擒。梁俊贤更知巩双鹰弹奏的是一面古瑟!
相比现下常用的小瑟十五弦,大瑟二十五弦,古瑟之弦多达五十根,在音色
的丰富上全然盖过了陆菲嫣的小琴,何况还断了一根?梁俊贤心中暗道:吴征为
人重情,这三人想必都是如此,只需拿下一人,另两人必不肯独自离去!只消留
他们下来,以车轮战也耗死了他们!
梁俊贤与霍永宁倒是想到了一块儿去。霍永宁也知道自己多半不是祝雅瞳的
对手,而祝雅瞳对吴征的疼爱,他在长安时便看得真切,想在祝雅瞳眼皮子底下
擒拿吴征,和直接拿下祝雅瞳的难度也没甚差别。从一开始他选定的目标就不是
祝雅瞳与吴征,而是陆菲嫣。故而以音律伤陆菲嫣,拖住祝雅瞳,对吴征明面上
抱以放任自流,实则暗藏杀机于陆菲嫣身上。
陆菲嫣脑中忽而如黄钟大吕嗡鸣震魂,时而又如愁云惨雾百鬼日哭,一缕诡
异的乐声化作古怪的人言,始终在脑中萦绕:「昆仑亡于尔等之手,尔等俱是罪
人。尔等纵然自戕赎罪,难消罪业之万一。身入地府,亦受审判,既入地府,则
受审判!」
靡靡之音,亦作冥冥之音。魔音之中,陆菲嫣如堕地府,四周俱是昆仑派昔
日的同门,如今浑身披血,双目泛白,在她耳边哭号,责怪......陆菲嫣勉力弹拨
着小琴,紧守一份本心不乱。
吴征在陆菲嫣身边盘旋守护,他甚至不敢去惊动陆菲嫣,只怕她走火入魔。
今日空战的决策如此正确,高手在空中相争,其余的羽林卫插不上手。祝雅瞳安
如泰山,羽林卫不敢再随意放出暗器,利箭更是无功,吴征只需敌住蓝宜春,剩
下的便只能企盼陆菲嫣快些回过神来!
陆菲嫣不仅察觉不到周围的危机,连自身已身处险境似也一无所觉。青葱玉
指弹拨琴弦时断时续,不成音调。连螓首也耷拉低垂着,若不是两行清泪不住在
眼角涌出,实令人怀疑是不是被饱满的胸乳托住了才不曾彻底掉下来。
时断时续的琴音每发出一声,都让凄厉的瑟声停顿一记,只是顿点越来越短,
弹奏也是越发地流畅,预示着陆菲嫣抵抗之能越来越弱。
「祝家主还不想带陆仙子走?」霍永宁得两名高手相助,不再落于下风。见
眼下大局已稳,他不愿横生事端,颇有息事宁人的想法。昆仑已灭亡,祝家已覆
没,这一干人对自己全无更多的价值,待吴征的身世大白于天下,更是再无立锥
之地,犯不着在此与他们力拼生死。
「我不通音律,不过也知此刻走不得。陆仙子若是自行醒不过来,强行离去
恐有大损,变成个疯婆子也不奇怪。」霍永宁施以传音入密,祝雅瞳却是大大方
方,以娇柔婉转的好听声调说了出来:「怎么,宁永祸,迫不及待想诓我们走,
是舍不得自己的身家喔?还是怕了?」
霍永宁脸上微窘,他今日的面子可是被扫得透了,一时也顾不了太多,清了
清嗓子道:「妖妇胡言乱语......今日......」
他开口之际,祝雅瞳长剑横扫逼开徐坚与尹东,一抖手腕,剑光像一张渔网
朝着霍永宁兜头罩下。他们三战祝雅瞳,本就以霍永宁为主,徐坚与尹东在一旁
策应。面对祝雅瞳这等杀招,两人毫无办法,只得由霍永宁独自应付。霍永宁武
功逊了半筹,招架起来 应接不暇,说话不免断断续续。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霍永宁气得睚眦欲裂,从前运筹帷幄之中,
决胜千里 之外,将这干人等玩于鼓掌之间,几时受过这等窝囊气?不由怒气填
膺道:「与本官拿下陆......」
劲风扑面,祝雅瞳忽然跃离皇夜枭,一双腴润有力的美腿交剪落下。她出招
凌厉至极,仿佛可生生剪断一块巨石,偏生姿态又优雅至极,仿佛一位凭虚御风
的魔女,正跳着飘飘若仙的舞蹈。
魔劫昙步!
双腿连环,霍永宁压力如山左支右拙,反观祝雅瞳即使没了鸟儿为托,依然
像插上了一对翅膀,在空中 自由自在地飞翔。旋身,翻转,腾挪,招招不离霍永
宁,逼得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贼子, 一个人躲在暗地里多了,就变得像老鼠一样胆小,怕死。而 一个人
若是阴损的事儿做得多了,还次次都得手,不免就自命不凡!我早说过,不唤来
豹羽鵟,你不是我的对手!而且......你实在太小看他们了!」祝雅瞳衣袖飞舞,
身周如起了一团光影。清光炸裂过后,霍永宁足下的狮头鹰已是承受不住巨力一
命呜呼。
十分狼狈地跃至尹东的大鸟背上,只见祝雅瞳已落在皇夜枭身上急速盘旋,
而吴征高高举起一手,竖起的三根手指正巧蜷起了一根。
「三?二?」霍永宁心中一跳,虽瞬间明了其意,忽觉有些无可奈何的无力
感。
陆菲嫣忽然睁开了眼眸,偏头向着东北方,视线似穿过重重人群,锁定在一
人身上,轻声道:「终于找到你了......」
她眼角犹有泪痕,面上哀戚之色分毫不减,娇怯之媚态我见犹怜。而凄厉的
瑟音大作,沉在陆菲嫣脚下,不住扯着她想将她拖入其内的 深渊像风暴中的大海,
怒涛排空,沸腾般高涨。似已迫不及待,要一口将陆菲嫣吞没。
陆菲嫣眼角泪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凄厉的瑟音极是触动她心弦,搅得
她的心湖里愁云惨雾。惨死的同门更是勾起她无限哀思。可是不住高涨的 深渊却
再不能将她扯落半点,也不能吞没半点,看着弱小无助的陆菲嫣,却似足下踏着
兰舟,任你怒海翻波,始终安稳地踏在风口浪尖,巍然不动。
「居然有这等平和的心境?」霍永宁吃了一惊。
陆菲嫣此时的心态之稳,之安定,几入禅机,万物有我,我即万物。她再次
弹拨起小琴,此前虚弱的琴音现下仍不大声,却颇有英华内敛,余韵 无尽之像。
让霍永宁庆幸的,仅是小琴此前断了一弦,现下音声难以圆融自如。
能否擒拿三人,成败在此一举!
与此同时,吴征又蜷缩一根手指。祝雅瞳如得号令,盘旋升空立停,居于所
有人之上,高高俯瞰下方。每一个羽林卫都觉被一只雌虎嗜血的目光盯死,谁敢
擅动,必然引来雌虎必死的一扑!
杀你的人,再抢你的坐骑。天空实在难以束缚这样一位高手。
陆菲嫣睁目,泪眼涟涟,玉掌一按,琴音立止!她仍然盘坐在扑天雕背上,
娇躯只因哀伤而微微颤抖,不敢擅动。即至此时此刻,瑟音依然大占上风,陆菲
嫣仍是危机重重。
她右手一扣琴弦,拈起迸开的那一根拉紧,绕过琴尾扣好。左手大幅度地一
记弹拨,七弦齐颤,奏出一段清雅自然,又有无限思念,无限旖旎的流水之音来。
这一声几让在场所有人心中大跳,眼饧耳热,堪称一声媚音!
巩双鹰猝然受此一击,再也藏不住在人群里跳将出来,扯落一头乱发,将长
达一丈的大瑟着地放稳,双手疯魔一般在弦上弹拨,大吼道:「入我地狱之门,
有进无回!速来,速来!」
他状若癫狂,披头散发地手舞足蹈,瑟音更是刺耳难听,令人焦躁欲狂。
陆菲嫣轻声道:「你先前欺我断了一弦,现又欺我不能双手弹奏么?」
此时此刻,吴征仅剩的一指落下,单手成拳!祝雅瞳从高空驾着皇夜枭俯冲
而下,双手连挥,向四面八方洒出密如暴雨般的暗器。
只见陆菲嫣将小琴竖起于怀中,如抱琵琶,以贝齿咬着断了的琴弦。小琴奏
出穿透云霄的旖旎媚音,行云流水毫无阻滞。而那一双玉手在琴弦上左勾右弹,
宛若一对穿花蝴蝶,美观至极......
媚音勾魂。巩双鹰睚眦俱裂,抱着头着地打滚,乱扯自己的头发,不一时便
斑斑秃秃......
吴征,祝雅瞳,陆菲嫣三人冲天而起,只留下陆菲嫣凄婉又有无限遐思的语
声袅袅:「昆仑之殇,亦是大秦之殇。斯人已故,只悔昔日不知珍惜,不悔相识
一场,更不悔投身昆仑......」
云端之中,陆菲嫣凝视吴征道:「若不是在长安城为这首诗谱过曲,今日怕
没那么轻易应付得了这曲萧瑟魔音。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旧事在心,酸楚中以泛起甜蜜,陆菲嫣微微一笑道:「 往事终有了断,又何
须回头看?」
「嗯......从今日起,大秦与我们,便是敌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