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林笑天
字数:17909
2019/11/08
第六章 浮生锋雨 难言命数
地处西方,常寒凉也。更多小说 ltxsba.top01bz.cc
凉州地名的由来固因气候,也因这片土地一望无际的苍凉高远。行走在这片
土地上时,很难不心胸辽阔起来。
五千名军士列成的长长军伍,巨龙般顺着官道蜿蜒前行。地势平整而广阔的
凉州几无遮挡,军伍一望无遗,橙黄的秦,天青的韩两色大旗,在旷野
夹杂着沙尘的信风中时卷时舒,猎猎飞舞。
「咳咳......」顾盼被吸进口的尘土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来凉州时随着吴征
一路荣光,出入皆有豪华又舒适的车驾。如今的归途却满面烟尘,前途未卜。
自离开会盟之地起,先锋军一路疾行,抵达下卞关外也用了半月。
燕秦之战时李路长镇守下卞关,数次挺过了极大的危机,其中韩氏三兄妹功
不可没。此后李路长升迁回京接替后将军一职,如今镇守关隘的是镇东将军罗阳
辉。
京城里的境况吴征抵达之后一日数报,韩归雁已尽皆了然于胸。吴征,祝雅
瞳与陆菲嫣在皇城腹地大闹了一场,让成都流言纷纷。梁俊贤更有些气急败坏地
匆匆登基继位,登基前后又借故杀了五名大臣,以严刑苛责强行压下来路不正
的传言。
这一切让大秦政局虽没了异议,却明显让朝堂之上噤若寒蝉更加压抑,民间
则人心不稳。梁俊贤内忧外患正焦头烂额,可成都城大局已定,其势不能改。无
论如何,梁俊贤已高坐龙椅,玉玺在手。
吴征无力阻止这一切,如今他能做的便是尽力截断京城与凉州的联系,助力
韩克军护佑梁玉宇南归。皇家天使,八百里加急,一切明面上的皇恩浩荡,
无论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吴征一个不留,尽皆半道截杀。这事梁俊贤此前就
伙同霍永宁干过,搞得凉州如一座四面封闭的铁罐子,孤悬于外。如今吴征带着
残存的祝家高手们又干一回,传旨这一美差几乎成了无常鬼手中的索命链。
「大师兄不让圣旨传到凉州来,咱们打得旗号能顺利入关吧?」顾盼心头惴
惴,兹事体大,即使对吴征向来有着莫名的信任,此刻也不禁犹疑起来。
大军从一日前便放慢了前进的脚步,虽风尘仆仆,却尽显威仪。此刻下卞关
远眺可见,一马当先的韩归雁更是约束众军,缓缓前行。韩克军的传檄早早送进
了下卞关,却久久不见有回音,仿佛石沉大海。正因如此,见识最少的顾盼才方
寸大乱。
「看起来是如此,不过为这么 多人身家性命计,我是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运道
上的。」韩归雁瞥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道:「他虽有能耐,怎抵得了涓涓细流,
无孔不入。」
成都里发生的事情已有不少时日,早先还控得住。时日一长,猫有猫路,鼠
有鼠道,各家当都风闻了信息,也早就做了决断。奚半楼也是得了消息之后,知
晓凉州之地已事不可为,立时嘱咐林锦儿急速调遣亲信军马汇合韩克军,这才回
了成都。他主政凉州之时虽手掌重权,为免引得朝中猜忌向来用人唯贤,心腹并
不算多。
譬如三关要地驻守的都是朝中大将,可算不上昆仑一支的铁杆嫡系。韩归雁
一路至此便放慢了行程,大军在她的指挥下颇显有条不紊,一切尽在掌控。
「韩老侯爷......您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啊......」若是立于关前仰望整座关隘,
下卞关几若高耸入云。立于雄关之上,两边关门的视野一览无余。罗阳辉自是远
远地便望见这支棘手的兵马。
依他所掌握韩归雁的脚程,三日之前她就当领军抵达下卞关。不想韩归雁也
在这关键的节点上忽然改变,行程极缓,不紧不慢。怪异的是,韩克军统领的大
军依然保持相同的速度,导致前后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您不会是要强攻下卞关吧?」罗阳辉苦笑着自言自语,说出一番自己都不
敢相信的话来。
对韩克军,罗阳辉是又敬佩,又恐惧。他跟随过这位大将出征沙场,深知他
用兵的恐怖!若韩克军是燕军大将要进犯下卞关,罗阳辉并不害怕。他也打了一
辈子的仗,身具高位,守卫关隘本就是家常便饭。难的是如今韩克军要护佑太子
进京。他罗阳辉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向太子下手!
皇家内部的事,自有皇家自行解决。罗阳辉要做的,便是接替韩克军,护
佑太子回京城。他手中虽掌兵权,却不是内臣,只是外将。梁玉宇从下卞关前
过,火已经烧到了身上,躲是躲不过去的,若是紧缩在下卞关里不出,也不放行,
最终无论谁当了皇帝,自己都没好果子吃。
韩克军一把就抓住了罗阳辉的死穴!平平无奇的行军,只是几个速度的变化
便让罗阳辉摸不着头脑,韩克军即使已是风烛残年,临机应变之能仍远在这些守
关名将之上。
都是战场上的行家。罗阳辉一上手便被摆在了一个最为难受的位置,一时举
棋不定。
离下卞关目力可及,韩归雁摆手止住前军,下达了安营扎寨的命令。法度严
谨的营寨被迅速立起,防止冲锋的鹿角摆放在营外。看着天色已晚,这一支军马
似有先过了黑夜,养精蓄锐,待天明再做打算的意图。而在关前不远处扎寨,对
罗阳辉的不信任也直接摆在明面上!
「韩姐姐,他们会不会突袭?」
在傍晚时分便点起大堆大堆的篝火,将军营照出几处亮堂。若是目力够远,
足以将篝火旁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军营中央的主将营帐旁,三名女子席地而坐。
也只能看见这三名女子,余者都被隐藏在火光不能及的黑暗中。
「罗阳辉这人一贯谨慎,他是守关之将,未思胜,先虑败。现下他也左右为
难,若是引军攻打,他怕梁玉宇就藏在军中。到时以太子殿下的身份,一道军令
便直接剥夺了他的兵权,任人宰割。若是静观其变, 夜色里他看不清虚实,更易
举棋不定。咱们故布疑阵,这人么,至少上半夜营里安稳得很,正好养精蓄锐。」
韩归雁面容沉静凝肃,衣甲不解,唯将头盔摆在身旁,披散下一头长发。在
火光旁她额角沁出一片汗珠,英气勃勃之中透出 一抹妩媚。
冷月玦寻得了答案便不再多言。顾盼凝视韩归雁似比火光更加耀眼,更加不
可逼视的气度与美貌,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气呼呼道:「点着冲天的火光,
真能让人看不清虚实么?」
韩归雁闻言一笑,颇有几分傲然,随手向着下卞关反向一指,缓缓道:「你
看得清周围,只因你离得近。下卞关离我们有三十里地,你往这边去三十里,若
还能看清营帐,我倒要怀疑你的功力是不是已臻十二品了。」顿了一顿,又道:
「而且你知不知道?这里火光越亮,想看清周围火光照耀不及之处就越难!不信,
你也可以试试。」
顾盼闻言颇觉气馁。凉州一行人里,的确以她的本事最为低弱。不仅仅是修
为,从头到脚,每一处都比人差上一截。从前她看不起韩归雁,觉得她是个名声
败坏的破鞋,只会勾引人的狐媚子,不想这一行她在军中的英姿已深深刻在自己
脑海。无论对她有再多的成见,都已在内心深处佩服得五体投地。
下山来到吴府之后,吴征虽没冷落了她,可什么事都不让她碰。其中固有疼
爱,究其根本,还是自己的本领太过低微,真要参与了哪个事情多半要帮倒忙。
韩归雁这一路嘴上不饶人,却是字字珠玑,自己能明了当前的形势危急,全
靠她的责骂。顾盼大为不服又难以辩驳,心中气苦,倔强道:「他不敢来,
咱们就这里干等么?」
「我没说他不敢来。我只说上半夜或能安稳,下半夜么,可就说不准了。」
韩归雁无悲无喜,侃侃而谈道:「我也是守城之将,我若是他,苦熬半夜绝不是
办法,怎么也得找个托辞,前来探一探虚实。前半夜正好做足了准备,后半夜便
有诸多应对之方,已是十拿九稳!待探明了咱们不过是虚张声势,再几番逼迫,
这就名正言顺地动兵将咱们拿下了。」
「啊?」顾盼吃了一惊,这番推断她判断不出是否有理,但是韩归雁她是信
服的,顺着脉络一摸,骇然道:「莫非......莫非韩帅要我们前军变后军,阻挡罗
阳辉的追兵?」
「阻挡追兵?哈......」韩归雁失声而笑,只是殊无笑意,她薄皮响鼓般清亮
的声音里,竟有几分悲凉地嘶声道:「这里是凉州!凉州铁骑名震天下,与燕国
骑军 经年大战,不分胜负。你以为下卞关的精兵都是酒囊饭袋么?咱们这一支各
路人马临时凑成的杂牌军,士气低落,操练不足。你不会以为咱们有资格与凉州
铁骑一较高下吧?阻击罗阳辉?咱们配么?」
顾盼被问得瞠目结舌。这支军伍里有韩家养的精锐私兵血衣寒,虽数量不多,
却都是百战老兵,顾盼一直以为韩归雁统领的先锋军虽是临时搭建,也是天下最
精锐的军伍。不想韩归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从头到尾,这支先锋军都是一支
装腔作势的疑兵!这样一支兵马,居然敢在凉州精锐的注视中兵临城下,旁的不
说,光是主将这一份胆量都是包天的大。
「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顾盼六神无主,当真是慌了神。
「你先莫要慌。」韩归雁拍了拍顾盼的肩膀,低声道:「凉州一望无垠,若
想做什么事只能趁夜。这些营帐等等都是累赘,到了这里全部弃了不要,轻车简
从,逃往山里才是正道。至于这里的火光熊熊,辎重之物,连同京城来的士兵,
都送给罗阳辉去吧。」
顾盼恍然大悟,难怪要点起引人注目的火光。这些障眼法,就算罗阳辉知晓
是计,也难以无视。而在火光边缘的黑暗之中,韩家的私兵已在悄悄分批撤离。
韩克军统领的后军定然也是如此!只消进了山,山谷密林里韩家的血衣寒便能发
挥以一敌十的本领!只是阻击罗阳辉的追兵,又该由谁来做?
韩归雁见顾盼愣神,蹙了蹙锋眉,终究又拍拍她的肩膀,半是教训,半是宽
慰道:「吴郎一向宠溺你,舍不得你吃一点点苦,从前这没什么。只是今时 不同
往日,咱们今后还有无数的艰难险阻,吴府上下都会很难很难。我没有瞧不起你,
为了吴郎也好,为了你自己也好,我拜托你,无论如何,你快快长大吧。」
夜半三更,三女似都倦极了睡下,篝火前已看不见人。巡夜的军士们来回不
停,在火光的照耀下影影绰绰。直到远处马蹄声起,探马来报下卞关守将,镇东
将军罗阳辉来访,军士门才慌乱起来。
「让罗将军就地等候,不可惊扰了殿下!全军戒备!」守营官早早得了将令,
这罗阳辉心怀不轨,必须死死地将他拒于营外。
只是罗阳辉也是有备而来,身后跟着的轻骑足有两千,长枪指天如林,月光
下枪尖闪着森森寒光。先锋军兵马不多,又是夜半,面临凉州铁骑,守营官心头
惴惴不安低声吩咐道:「来者不善,速去报以韩将军!」
「罗将军止步!」守营官汗流浃背,幸好 夜色深重看不清:「殿下已然安歇,
请罗将军明日再来。」
「嗯?」罗阳辉冷哼一声,似强压着怒火道:「本将前来迎迓太子殿下,尔
等安敢擅自阻拦?韩将军喔?」
「韩将军也已安歇!」守营官状着胆子道。
「韩将军好大的架子,这么说来,夜间你要替韩将军做主了?」
「将令不敢有违。」
「殿下是歇息了,还是你们拦着不让见?好,本将不敢冲撞殿下车驾,你去
让韩将军出来。」
「罗将军是什么意思?」守营官面色丕变,眼见罗阳辉蠢蠢欲动,不由声色
俱厉道:「哼,我还想问问罗将军迟不来早不来,偏偏深夜来访,是何居心?」
两边起了争执,罗阳辉虽有疑虑,一时也不敢擅闯。正争执不下,前去向韩
归雁通报的传令兵急匆匆返回,在守营官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守营官忍不住大
吃一惊,呼出声来!
罗阳辉心中一跳,哗啦下马走近,一把揪住守营官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你给本将从实招来,否则你吃罪不起!」
「韩......韩......韩将军不见了......」守营官知道纸包不住火,六神无主。
「混蛋!」罗阳辉一把甩开守营官冲进营地搜寻了一遍,咬牙切齿道:「中
计了!快,快去增援关山小道!」
三匹雄健的马儿啼声隆隆,离了营地十里远之后,韩归雁,冷月玦,顾盼才
放蹄飞奔,向关山小道赶去。当年狄俊彦从这里越过下卞关突袭亭城,险些让整
个凉州沦陷,此后关山上便有了秦军布防。
越过关山,便能经亭城进入川中,于梁玉宇而言,一如龙回大海,虎归山林,
对大秦国而言,他依然强大的号召力!正统的储君回到西川,即使梁俊贤已登了
帝位,他仍能团结起一大批等他 归来的达官贵族,积聚分庭抗礼的实力!
韩克军的战场,从一开始就定在关山。只有这里,才有取胜的可能,此前的
故布疑阵,全是为了这一战!关山不易渡,前有堵截于羊肠小道,几乎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后有追兵,罗阳辉不会被骗太多时候,西凉铁骑会像风卷残云一样掩
杀而至,彻底堵死一切退路。
值得庆幸的是,涉及皇位之事,人人心怀的鬼胎都不敢宣之于口,罗阳辉与
关山守将之间未能连成一气。且关山更多只是个哨探之所,不曾屯集重兵。只需
阻住追兵,关山小道里拼力死战,或有一线生机!
三骑飞奔,不一时又转出三骑来,当中一人高喊道:「韩将军,速去关山小
道。」
「你们一同去么?」韩归雁听出是瞿羽湘的声音,亦高声应答道。
「正是来接应你们!」
来人正是瞿羽湘,章大娘与韩守。瞿羽湘原本与韩守一同统领斥候,如今到
此,想来战事已然到了一触即发之时。
「嗯!快走。」韩归雁唰唰两鞭,打得青骢马长嘶痛呼,足下更加快了。
夜色深重几看不清前方道路,不时有唿哨声响起,六人循声前进,眼看关山
就在前面不远,顾盼忽然心有所感,豁然偏头。
夜色中一军全身黑甲,人不动,马不鸣,为首的将军满面虬须,像座铁塔般
立于军前。若不是身感浓重的杀气后定睛观瞧,几乎要漏过了这一支足有五千人
的兵马。
除了冷月玦一同偏头张望了一眼,韩归雁等人头也不回,似是见怪不怪,心
知肚明。顾盼心中大震:「这一支便是阻击罗阳辉的兵马!」
关山崎岖陡峭,想要跨越这座山脉,唯有一条 小路可行。大秦国在山顶最高
处建了十座塔楼,可俯瞰全山,又在小道上建了座关隘。
三丈的关隘不算高,却建得如铁桶一样密实,类似于吴征那个时代的碉堡。
所有的布置都只为了一件事,拖延偷袭者的速度,并能举烽火示警。当年狄俊彦
险些一举奏功,唯因出其不意,若是提早让大秦国知晓,他便是过了关山也毫无
作用。
马匹,辎重,全被抛弃了不要。『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血衣寒换上鲜红的衣装,他们不着甲胄,只
为了轻便。祝雅瞳麾下,以及倪妙筠,林锦儿,韩归雁,冷月玦,瞿羽湘,戴志
杰,杨宜知,顾盼等等高手全聚在一处。关山道险难行,兵多无用,何况抛弃了
先锋军之后,可用的兵马已大大不足。这些可以信任的亲军还有大用,这里他们
完全施展不开,不能枉死于此!
急行军之后,年事已高的韩克军一脸倦容,但仍瞪大了牛眼,指着关山的地
图,口沫横飞。拿下隘口并不难,难的是这么一大帮子人要通过此处,里边有许
多弱不禁风的文官,还有挡箭牌梁玉宇。
「除了梁玉宇,若是有人跟不上便弃了,任他们自生自灭!」韩克军颁下军
令,这些文官到了川中都会是极大的助力,可大难当前,也不得不弃。
「得令!」
拿下关山,靠的便是这些高手与血衣寒。 夜色之下突袭正好,临行之前倪妙
筠道:「韩帅,望您莫要忘记承诺!」
「你放心。老夫既然说得出,便做得到。」韩克军瞥了眼被两名壮健仆妇携
着的柔惜雪道:「不仅是你,吴征也嘱托过老夫,若是她能醒转过来,务必要把
她带到江州。你,可安心了?」
「咦?」倪妙筠略微错愕,不知吴征为何要死保柔惜雪,却是大大安心,喜
形于色道:「谢韩帅恩典。小女子豁出命去,也要拿下关口!」
「多赖于你!」
在座的不仅以倪妙筠武功最高,还有一套潜行伏击的拿手好戏,用来破关当
真是不二人选。
南归途中,柔惜雪悠悠醒来,倪妙筠不胜之喜,旋即却又犯愁不已。柔惜雪
略恢复了精力,便察觉自己武功全失,已是寻常女子一名。她本不算难过,只淡
淡地对倪妙筠道:「一身武功并非天生只是修行得来,原本就不是我的,去了也
罢。」
她身子骨极其虚弱,连坐起都不可得,平日都住在马车里有专人伺候。一连
数日,同门中只见倪妙筠不见其余才开始犯疑。待渐能挪动之后,已知倪妙筠对
她有诸多隐瞒,悄悄掀开马车帘子,才见与大秦军马一 同行动。
倪妙筠这才瞒不下去,只得将实情一一告知。霍永宁的毒手让柔惜雪几乎丧
命,幸得她坚韧无比,辅以祝雅瞳相帮,一条命可说是从阎王爷手里硬生生抢了
回来。天阴门覆灭的消息则几乎又将她这条命送了出去!
天阴门好不 容易才有眼下的光景,不过转眼之间,一切又灰飞烟灭,连同门
都只剩下寥寥四人。卧薪尝胆二 十年的 苦心孤诣,一朝尽归虚无。柔惜雪垂首枯
坐半晌,往日一幕幕俱在脑海重现,念及门派基业里的亭台楼阁,同门的音容笑
貌,终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实,伤心泪落,数日难止。
自此之后,柔惜雪似被剥去了魂魄,变作痴痴呆呆行尸走肉一般。在不明情
形的外人眼里,她一个连吃饭都要人喂,走路要人背的尼姑,连行尸走肉都不如,
实是整只军伍中最大的累赘!
若不是见她生得貌美,若不是还有个仙子般的倪妙筠担下了大部分照料之责,
且这位天阴门高足的武功实在太过厉害,军中怨声只怕早已起了。
密林里忽然燃起三处火光,又加做五处,七处,不久火光四起,似要点燃关
山。火光照耀的阴影里,一条条人影穿行,正不知有多少。此起彼伏的惨呼声,
听着居然全是守关的兵丁暗桩。
守关将领从隘口打量,眉头深锁道:「点燃烽火!」他官卑职小,甚至不知
来人是谁。只知职责所在,点燃烽火之后,手底下千余人马借助地利,足以将来
犯之敌阻挡许久。
隘口之下布满三人高的鹿角,关隘上二百余张强弓蓄势待发,只待来敌现身,
便会射出一蓬蓬泼天的剑雨。与远处密林丛丛 不同,关隘附近的林木俱已砍伐干
净,无所遮挡,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无异痴人说梦。
不一时,浑身轻装的血衣寒便已现身,月光下看不分明,只见人影像是暗夜
中的豹子,飞速前来!守关将领暗自思量:毫无征兆地半夜突然出现在这里,这
是哪里来的强军?
只是关隘虽小,边界的空地也是死地!第一排利箭随着拉紧的弓弦被砰砰砰
地放开,飞蝗般射出,不等命中,又是一排,再是一排!
第一排利箭很快夹着劲风落下,纵使是血衣寒,只持轻便的皮盾也难以抵挡
融合了弓弦与坠落之力的利箭。山道狭窄,难以躲闪,他们奔跑虽快,也不住拨
打着箭雨,仍有许 多人被利箭穿透的皮盾,伤亡惨重。有些被射透了手脚放声惨
呼,有些则直接被钉在了地上,有些则连吭也没吭一声,就此躺倒再也爬不起来。
不能躲闪,只能前进,前进,再前进!不一时,关隘前的空地上便躺满了一
地的死尸,血流成河,比之从前,战死的兵丁们惨呼声在群山回荡,似乎更加凄
厉。战场触目惊心,顾盼虽经历过剿灭暗香零落,也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战斗。
她心惊胆战,三支利箭正朝她飞来,顾盼魂不守舍,一时反应慢了。
柔软的丝带飘飘,将三支利箭 缠绕收拢于一处,冷月玦刚救下顾盼,韩归雁
一掌拍在顾盼肩头道:「莫要分心,你不要命了么?」
顾盼定了定神,挥起离别钩又挡开两只利箭,道:「多谢!」
「谢什么?准备好冲上去了么?」韩归雁 一抹额头的汗珠,四肢着地,像只
扑击前的母豹。
「冲!我不怕!」顾盼一咬银牙,跟着韩归雁便冲了上去。
满地的死尸足有两三百人,唯独这一支十来人的队伍在狭小的空间里闪转腾
挪,互相照应,始终未曾倒下一人,在战场上是如此地扎眼!
高手!守关将领大吃一惊,道:「射杀他们,先射杀他们!不能让他们靠近!」
关隘上的火力原本就有大半对准这支队伍,这一来,更是所有的箭雨都在朝
着他们招呼。队伍行进立止,虽未有伤亡,五轮箭雨过后被压制得步步后退,险
象环生。
守关将领刚松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里便见一片黑影飘过。三名士兵大叫着
被扔下隘口,一名女子全身黑衣匍匐在关隘上,正取下背负的长弓。
「她从哪里摸上来的?」
不等守关将领下令,黑衣女子手中长弓便发出一串串连珠利箭!暗夜之中,
女子像是地狱来的幽灵,正 肆意地收割着生命。
关隘上的弓手忽遭袭击,乱作一团。转瞬间女子将壶中三十支利箭射完,她
抛下长弓与箭壶,也不见她脚下如何移动,便如 一抹青烟般抹进弓手群中。宝剑
的寒光闪烁如云如雾,让人全然摸不着身形。
关隘上大乱,韩归雁等人趁机靠近城墙,血衣寒也一拥而上......韩克军远远
望见,大松了一口气,暗道:「终究只是个防备万一的隘口,选择这里,是赌对
了的......」
罗阳辉心急如焚,若让梁玉宇就在眼前这么跑了,京中的新皇怪罪下来,这
辈子就算是完了。他深知韩家血衣寒的厉害,让他们摸去了关山小道,山林之间
关隘是万万守不住的!幸好,闯关冲阵这种事自有兵丁去做,如梁玉宇这等人人
都想要的奇货必然居于后军,只消赶上去,抢下来即可。
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戏耍了一道,罗阳辉杀心大起!聚起下卞关的铁骑八千,
奔走如风,卷起一路狼烟,谁敢挡本将,杀无赦!
黑夜即将过去,日出之前正是最为黑暗之时,伸手不见五指!下卞关骑军风
驰电掣地奔行之间,忽听传令官急令停步!众军尚不明所以,罗阳辉单骑前出,
高声道:「本将大秦国镇东将军罗阳辉!前方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哈哈哈,罗将军,别来无恙。」其声咆哮若雷,一声既出,人吼马嘶大起,
这一处竟然停留了一支军马!
「韩将军!」罗阳辉咬牙切齿,深知来者不善。来将不仅是一名勇不可当的
虎将,他的手下也有一支西凉铁骑!即使罗阳辉颇为自负,也不认为自己能稳胜
对手。
「不错!」朝阳从东边的山脚跳了出来,照着当先大将雄壮伟岸的身躯。且
不久之后,刺目的光芒便会直射罗阳辉麾下大军的双目。
「韩将军此来何意?」罗阳辉瞳孔缩了起来,眼下一战无可避免,只得先立
军心,再振气势:「本将正欲保太子殿下回京,韩将军横加阻挠,莫非有反意?」
「韩家世代忠良,何来反意?殿下自有本将父亲护送回京,就不劳罗将军操
心。」韩铁甲哈哈大笑,声震四野。他胯下骏马在阵前左右逡巡,威风凛凛。
「你韩家勾结敌国,意图不轨,还敢自称世代忠良?待圣旨一到,自当治你
韩家的罪名!」
「狗屁不通!圣旨喔?你给老子不成?」
「呸!本将命你速速让开,否则本将必不容情!」
「好!看看是你罗震东的军马强,还是我韩震北的儿郎悍勇!」
付出了六百多条精兵的性命才破了关山小道,此后便是过亭城,入川中,一
路不停直入江州。沿途召集原太子一系的达官贵人,世家豪族,以壮声势,以正
视听!
吴征在京中兴风作浪,梁俊贤与霍永宁互相猜忌。以现时的处境,霍永宁倒
不急于要拿梁玉宇开刀,对于梁玉宇在江州称帝也好,要讨伐成都也好,他大可
以乐见其成,还可借此良机逼迫梁俊贤赋予更大的权力。
至于江州?呵呵,这个地方也能立国的吗?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梁玉宇在
此不久必亡,吴征等人最好也困居此地,做些什么立国的春秋大梦,待成都大局
已定时一并剿灭,斩草除根。
因此梁玉宇过了关山小道之后,一连两日居然畅通无阻。沿途守关的将领不
得旨意,又不时有官员聚集于此,效命于梁玉宇,他们唯有选择视而不见,任由
前去。
「铁甲大哥阻击完罗阳辉,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盼揩抹着额头汗珠,红扑扑的小脸上俱是兴奋之色。在昆仑山上,闲暇时
吴征便教她现代医学的急救包扎之法,从擦破油皮,到断手断脚,开膛破肚,说
得巨细靡遗。往日是吴征怕江湖险恶,万一哪日顾盼受伤也好自救。这小 丫头一
看是吴征所教,又确实有用,学得十分认真。
大战过后伤兵无数,顾盼得以一展所长,施以巧手,居然救回了不少性命,
当下韩克军便让她担起了扶助伤兵之责。凭本事有了一官半职,小 丫头十分兴奋,
也顾不得常被得满手血污,有碍美貌。
韩归雁一看顾盼的手法就觉 不同!不仅干脆利落,效用也十分显著,现下正
跟在一旁学得入神。陡然听见顾盼发问,发愣了片刻,珠泪洒落着哽咽道:「大
哥,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啊?」顾盼正兴高采烈,闻言愕然回头道:「怎......怎地了......」
「大哥虽勇,兵只得五千,下卞关守军却有十余万。他只能死,把他的人头
送给罗阳辉......罗阳辉有了大哥的人头便能交差,也就不会对我们穷追不舍......
我们想生,大哥便不能退,也无处可退。」
顾盼不知韩铁甲的阻击居然会是决死,喉间只觉被什么东西堵上了,怎么也
喘不过气来。战争之残酷如此,吴府的未来又要经历多少次炼狱般的路途?
「噗......」枪尖入肉,一贯到底。罗阳辉双目赤红,以八千对五千,占不着
丝毫便宜,又调下卞关守军一万,苦战三日,如今才能擒拿住韩铁甲。
铁塔般的大汉已筋疲力尽,连站都站不住。即使倒在地上,依然横着长枪,
似乎在说:「想过去,便从我身上迈过去!」
罗阳辉气极,命军士拉起韩铁甲,以三杆长枪钉入他的身体,像一副支架将
他悬空撑在地上,才略消心头之恨。只是韩铁甲早已气绝,勾起的嘴角仍在讥讽
着罗阳辉,似乎反反复复,用沉厚的声音在罗阳辉耳边咆哮着念叨:「我五千打
你一万八,我五千打你一万八......」
一行人赶赴至江州,韩铁衣与陆玉山早早联手,把控了江州的局势,又安顿
好前来投奔的昆仑派后辈以及各个 家族。同门相见,得知昆仑派已遭不测,纷纷
感伤不已。
两日之后,吴征,祝雅瞳与陆菲嫣也安然来到。这一路艰难险阻,终于走到
了这一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唯一不敢面对的便是林锦儿,不想师娘见了他
虽先哭了一场双目红肿,却坚强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要替你师父看着
你重振昆仑!」
一边让梁玉宇去筹备他的登基大业,一边马不停蹄地,昆仑一系硕果仅存的
众人聚集在一起,要对将来下一个定论!
「在凉州的看法,至此我也没有改变。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质疑,可是我依然
坚持!」吴征开门见山。
「大秦是各家根基之地,江州富庶又据天险,足以倚仗。你一句话便要我们
背井离乡?」陆玉山双目一翻,愠怒道:「贤侄,各家以昆仑派为主干,如今昆
仑派已倒,倒在何处?你要去盛国,莫不是又要重走老路不成?」
「呵......陆伯伯不会以为凭一个江州就能立国吧?这里四战之地,就算富庶
又有天险,依然是一处绝地。只消四面围定,不攻自破!」吴征直言道:「就算
咱们有翻天的本事,又能立国多久? 十年?二 十年?明知必死而不改其道,我不
做这等蠢事!而且,陆伯伯,因我一人之故,已连累诸位甚多。前往盛国虽仍将
受制于人,但盛国既肯接纳于我,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也正因他们羸弱,故而用
得着我们。去担忧盛国鸟尽弓藏那是不知道猴年马月,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
情。咱们到了盛国,可以重新扎根,弥补元气。将来即使有变,不过君臣之间的
矛盾,不至像如今连累所有人。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看似最蠢,实则最为平稳,
对在座所有人都最有好处的选择。」
吴征言之凿凿,韩归雁低声向身旁陆菲嫣道:「陆姐姐,你说句真心话,吴
郎的选择你认为如何?」
陆菲嫣尚未开口,粉面已红,低声道:「他这等重情义的性子,就不是当皇
帝的料子。他不是上天选择来一统江山的男人,却是我选择的男人。」
「定下不改了?」
「绝不更改!」
「我们若不愿追随喔?」
「缘聚缘散,悉听尊便,小侄无可奈何。」
「先奉梁玉宇为皇,不久之后取而代之,也是一代帝君,你不再考虑考虑?」
「嗤......陆伯伯,我只愿各家的子孙福泽绵长,至于当不当皇帝,我是不愿
的。皇帝的子孙动不动便自相残杀,哪来的福泽绵长?」
「哈哈哈,好,好,好。老夫最怕你被权势冲昏了头脑,还能如此冷静,不
愧是昆仑掌门!」陆玉山大笑起来道:「什么时候动身去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