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郁没有理会他难得的冷笑话,静静地回视两人,那目光冷静得简直像月下的水,陈承平一时都没能把话问出口。
片刻后,傅东君开口,嗓子有点干:“你没告诉任何人。”
“只有巴泽尔知道,他答应我会继续追查。”
“包括同同?”
聂郁顿了顿:“她当时的精状态,我不能确定她是不是能接受这件事……我没有说。”
傅东君吸了一口气,按住陈承平的手问他:“你呢,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陈承平摇头,问:“他跟你说过巴泽尔的事儿啊?”
傅东君沉默地点了点头,闭了一会儿眼睛。
巴泽尔,同同,德里亚,他身上的实验。
傅东君突然觉得很疲惫,自己似乎是应该发火的,却连怒气都生不出来。他捂住脸:“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不管不顾地冲到美国去,”聂郁低声道,“我只能选择相信巴泽尔,再把事情全部瞒下来。”
傅东君拿开手,眼泪已经盈满了脸:“那你有没有想过同同可能一直在等我们去救她,就凭着这个念头吊着一口气——我跟你说过吧,这种实验过程……真的,我不骗你,真的太容易让人绝望了。”
无尽的黑暗,疼痛,麻醉药品,催眠,电击,无法自控的攻击性。
千锤百炼,得到一具完美无缺的强劲躯体,留下千疮百孔茫然失措的内心。
聂郁咬了一下手背强忍住泪意:“对不起,我当时——抱歉。”
“你不用道歉,聂郁,以后你都不用跟我道歉了,”傅东君声音有点轻,“我生气是因为觉得你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前两年说得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等人回来了,你说过去就过去了。我甚至还替你开脱过,说不过是责任和感情你选了责任,反正你一直也是这样的人。现在看来你就是根本没把同同当回事儿,她还活着,不知道在哪里受折磨,你知道了,你连消息都不告诉我一句。你跟她是有什么大仇吧?你跟我道什么歉,你对我真的有歉意吗?你的歉意该对着我吗?”
聂郁脸色苍白:“东君”
“不要叫我,我现在看着你想吐,”傅东君红着眼眶,还笑了一下,“所以是这回事儿是吧?你知道同同活着,还在哪个地方受着折磨,但就当她死了,自己一个人安安心心地找了个新对象谈恋爱。是这个意思吧?”
聂郁不敢看他,垂下眼睛。
“我真的,聂郁,我这辈子都没遇见过比你还恶心的人……”傅东君推开椅子,“我早该看出来的,你但凡能稍微把同同当个人看,当时北师大门口,也不至于跟着去趟医院的都不肯……你是不是还觉得,她不如真死了更方便,你就不用那么尴尬了,尤其她还是为了救你女朋友进的”
“我没有!”聂郁忍不住了,这话实在太诛心,“东君,同同能平安回来我肯定是很开心的,我”
“你开心的是什么?她又平安什么了?”傅东君打断他,“她拼着命救你女朋友你很开心是吧,肚子上中了八刀,ICU躺半个月,你觉得可能还是因为放不下你,你很开心?”
聂郁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傅东君,你”
“够了!”陈承平暴躁地一拍桌子,“他妈的有完没完?”
傅东君冷笑一声:“你还要帮着他是吧?”
“小姜你哄哄,他这脑子现在处理不了事儿了,”陈承平示意姜疏横,又烦得踹了聂郁一脚,“你小子是不是有毛病,他爹让你别告诉他,你把事情揽下来干什么?”
聂郁沉默。
傅东君愣了一下:“我爹?”
陈承平按捺下火气:“这消息我知道,本来也是要跟你说的,但你爸过来求聂郁不要断你的前程,差点儿都跪下了。”
傅东君简直理解不了什么情况:“为什么我爸会知道同同的事?”
聂郁情复杂地看了他片刻:“国内对德里亚的研究绝不是一片空白。”
陈承平把腿放下来:“脑子能动了吧?”
傅东君心里着急:“队长,到底什么情况?”
“这里面的水可能比我们想象得都要深一些,”陈承平叹了口气,“你自己更清楚,你为什么能留在淬锋。”
傅东君色茫然。
他为什么能留在淬锋……因为他特殊的身体。
“当时你来参加选拔,细皮嫩肉,瘦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谁乐意要你。当时还是你爹走的关系,楚循本来没打算买账,心说这世道什么耗子都敢来充太子了,”陈承平话说得很不客气,“后来的事儿记得吧,国安亲自打的电话,让不惜一切代价把你留下来。正巧当时你小子进步速,我们还都挺感兴趣,就没那么反感。再后来,不就吴龙兴那事儿吗,有了籍你才留下来的,小姜还跟你打了一架。”
姜疏横抬手按在傅东君的肩膀上,意带安抚。
国安。
傅东君想起来了,色犹豫:“你的意思是,我和同同,其实一直被关注着……”
“现在不清楚,但你跟她的事儿明显可以合起来一起谈,”陈承平盯着对面墙上的钟,“那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国内一直有人在关注德里亚,也就是刚刚倩儿的意思。”
傅东君明白了,吸了一口冷气:“但,我们不知道是谁。”
“暂时摸不到头绪,估计密级不低。”
傅东君猛地抬头:“那他们会不会去找同同的麻烦?”
聂郁摇头:“同同跟我说过,她偶尔会接受国安的讯问,但都是常规话题,也并没有限制过她的人身自由,甚至都没有提过德里亚。”
傅东君又迷茫了:“那这是什么意思……”
国安讯问,又不提德里亚。
陈承平早就琢磨过这个事了:“我猜国安的讯问就是常规流程,伸手的是其他人,那国安的监视说不定还成了保护。”
“那不是说明同同还是有危险?”傅东君有点急了,“不是,国安总不会一直盯着吧,你在她家的时候有发现什么不正常吗?”
陈承平摇头:“没有。但你也别急,这事儿没那么严重,而且……”
他顿了顿,迎上三双眼睛:“应该暂时没有人会动她。”
“什么意思?”
“她朋友多。”
傅东君蹙起眉头。
朋友多。
突然一张脸从脑海一闪而过,傅东君张了下嘴:“你是说,那个,沉?”
“我没说,”陈承平不想聊了,把文件全部拨给聂郁,“哪天你跟着补给车去一趟阿斯马拉,找个地方给她打个电话。
傅东君连忙点头:“行!”
聂郁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没有出口。
第二天,武柯从阿斯马拉打来卫星电话:“陈队长,明天您和雷队长过来,跟我们一起迎接一下顾问吧。”
“顾问?”陈承平没懂,“什么顾问啊?”
“明天到了我再跟您细说,卫星流量太贵了,尽量中午之前到吧。机场门口集合。”
武柯说完就挂了,陈承平心说一句还挺勤俭持家,起身出门挑人。
厄立特里亚很小,但基建不行,从矿上到阿斯马拉还是需要点时间的。首都治安很好,他们和政府的关系又暂时还算融洽,陈承平就没打算带太多人,只叫了傅东君。
“不去,你打也是一样的,”傅东君脸很臭,“你把聂郁带走吧,否则我俩容易打架。”
姜疏横用气声告诉陈承平:“吵了两个小时。”
陈承平心说老子怎么跟幼儿园老师似的,到底还是听傅东君的,就叫上了聂郁。转天六点钟,天色刚亮,聂郁钻进驾驶座:“队长,雷队长,早上好。”
副驾驶的陈承平看他一眼:“他还闹腾呢?”
聂郁摇了下头,把车发动,看了一眼地图,一脚油门驶出大门:“应该的。”
雷众在后面笑:“闹矛盾了啊?”
“怪我,我惯的。”陈承平跟他开玩笑。
“哎,你们这关系真好,我底下那群小兔崽子都跟我不亲……”
开了十来分钟,两人不聊了,而聂郁突然开口:“队长,你也应该生气的。”
陈承平闻言,从后视镜里瞥了探头探脑的雷众一眼,看向窗外黄沙漫天:“我觉得你小子还有隐情没说。”
聂郁失笑:“您也不用帮我找理由……”
“我用得着帮你找理由?你自己说说,我在这事儿里凭什么护着你?”陈承平嘁了一声:“别的不说,怀疑我看人的眼力就是你的问题了,你就不是那种人。”
“要是您这次就是判断有误呢?”
陈承平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屁股:“那这锅就要咱俩一起背了……这好哄吗?她总不会剁了我吧?”
聂郁扑哧一声笑出来。
雷众一头雾水,但自觉这个话题似乎并不好掺和,于是只是听着,没有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