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醒他?!他睡午觉跟猪一样!”
“他不是去参加军营选拔了吗?怎么还有时间睡午觉?”
“三天后的事去了,这几天大清早练刀,吵死了。”阿烟抗议道,又问,“沈大哥,你去莲田县做什么?”
“看货。”
莲田县位于京都西北方,出了街走两刻钟,约摸就到了。所谓莲田的名字,是有由于莲田县八成的地都是莲田而来。这小县傍水而生,大片莲田暴露在蓝天之下,紧挨着的荷叶像铺了一块碧毯,风一吹拂绿浪翻滚。
沈琢撑着伞,那股眩晕感方才好些。年前刚来这个朝代,他时不时会有混沌无的时候,像是魂魄离体失了对这副身躯的控制,年后这症状才好些,到如今已有四个月的安稳。
今天他刚到这,就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腾绞痛,差点没栽倒在地。
他撑伞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有些发白,路过的人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沈老板?”
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中年男子。男子肤色微深,似乎常年暴露在烈日之下,一双手满是细小的伤口。他身着粗布麻衣,朴素干净,眼里带着些疑惑:“是山珍馆的沈老板吗?”
“你是……老马?”
“是是是,我是老马。”老马憨笑起来,“老曹跟我说了您今天要来,远远就瞧见您,您没过来我还不敢认。”
老马注意到沈琢的脸色,下意识抬头:“诶呦,是不是被这日头晒到了?渐渐入夏太阳大,要是没习惯的话可会晒出病症来。”
“没事,我走太急了。”
“走路来的呀?!不用这么着急,我今天都闲着。”
沈琢跟在老马身后转上街,听着他的介绍:“我们这虽然地方小,可莲田确实数一数二的。几百年前咱们这也算是穷地方,是那时的皇帝陛下亲自带人勘察,在此种莲,才给了我们这儿的人一条路子。咱们走的是主街,这些巷子里的小道,您搁哪条走,最后都能到某个莲塘。”
“说到莲塘,现在也只能瞧着些嫩苞,一点点颜色杵在荷叶底下。若是七八月来,就能看见满塘花色,可漂亮了!”
“那里也有路?”
“啊,您说那儿啊!那边是一片平地,不过我们莲田的人一般不去那。”
池塘靠着一座,岸边种着一排杂七杂八的树,后头隐隐约约可见一条小路。沈琢收回目光,好笑道:“难不成那里还有什么豺狼虎豹?”
“可不是。”老马迟疑了一会,越说越小声,“莲田县好歹也有过皇帝亲临,依山傍水也算是一块宝地。以前那些富家大户啊,总会在这买几处房产……”
话未尽沈琢便猜到老马是什么意思,他微眯着眼道:“是墓地。”
老马点点头,又有些唏嘘道:“葬在咱们这,几年都没曾见过人来祭祀,生前再富贵,死了那也是一场空。”
“你们去过吗?”
“当然去过。县令拨了银子,叮嘱我们每年好生打扫不得损坏。”老马看向沈琢,“沈老板难不成想去看看?”
沈琢也不掩饰:“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好。”
“要我说也别看了,坟都长一样不说,还晦气。”老马嘟囔两声。
沈琢不再多问,两人又往前走了片刻,上了一叶小舟。湖面泛起涟漪,荷叶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池塘里摇摆。老马扇了扇风,身上出了汗,他随手摘了朵荷叶抖了下,折去长茎往脑袋上盖。
“沈老板打算进多少?您今年算来的早的,要是再晚些,可就被人订光了。”
沈琢伸手拨了下立着的粉色花苞,想了想道:“一斤多少?”
“市场价二十文,咱们第一次合作,给您十八,如何?”
二十文已经算是高价,就算给他九成,沈琢算了算也有点亏,山珍馆刚起步,他不知道将来形势如何,也不敢打包票一定能赚回来。
“再低三成,我多要五十斤,如何?”
“不行不行,太低了,生意不是您这么做的!”老马摇摇头,“您可别不信,我这里的藕可不比江南那边的差。”
“若我多要一百斤呢?”
老马脸上有明显的动摇。
“这样,您给我十五,我多要一百斤,外加五十斤莲子。”
老马叹了一声,随后无奈道:“十六,不能再少了……我知道沈老板您的店刚开,但咱们这也有一家老小要养,这藕苗种下去长出来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这点讨日子过活。”
沈琢良心忽然就被刺了一下,总感觉自己是个坑老百姓的黑贩,随后又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后。
做生意的怎么会让自己亏,果然自己还是太嫩了,差点被老马影响。
“行,就这么定。”沈琢一口答应下来,老马脸上虽露了几丝难色,不过片刻又消散不见。
小舟穿过一片又一片莲塘,从东岸至西岸,老马沿途给沈琢讲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又介绍了些别的特色。沈琢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不吃这套,只是应声时不时点头。
西岸过去有几处荒废的草屋,不同于别处,这里田地也已经变得干旱,相比别处长到膝盖出的翠绿稻田,倒显得格外突兀。
“十几年前京城兵变,他们一家从军,都死在战乱里,这田就一直没人作。”
老马也并非今天就这一件事,小船靠了岸,两人约好明日签契的时间,便就此分开。沈琢不着急回去,便在附近转了一圈。相比京城中心的繁华热闹,莲田县地处偏僻,倒跟寻常县庄没什么两样,只是来往多了些奢华富贵的马车。
沈琢走回东岸,顺着那条隐在草木后面的小路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到达一处空旷地带,只见零零散散有几处孤坟,立于原野之上,似乎许久没有打理。
这里的坟碑大多数都没有刻名,只有生于哪一年卒于哪一年,大多都是仁和年间的事,坟前贡品倒不少,糕点水果以及并未点火的香烛。他漫不经心地寻过去,终于在一棵柳树前停下。
坟很旧,被这棵突兀的柳树遮了荫,像有自己的一番天地。与别处不同,墓碑上刻着主人的大名,生死详细,落款“上官”。
正是沈琢生母江卓君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