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季时傿一愣,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梁齐因又道:“如今镇北侯远在西北,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你在京的一言一行便代表了镇北侯府的立场。”
季时傿怔然,“我……”
见她略有些茫然的样子,梁齐因语气软和下来,轻声道:“并非是放任他们图谋算计,而是这件事不该由你管。你若牵扯进去,二皇子与敏贵妃那边会怎么想,陛下又怎么想?到时候这件事就不是普通的意外,而是涉及到党争的问题了。”
一旦涉及到党争,季时傿舍命救下五皇子这件事就变得微妙了起来,其动机到底是不是出于忠心护主就有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季时傿被最后一句话点醒,方才还在汹涌沸腾的热血瞬间熄灭。
她不能将父亲牵扯进来。
她悻悻然垂下脑袋,梁齐因盯着她的发旋,觉得季时傿就像是一只扎手的刺猬,方才还张牙舞爪的,这会儿收了戾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又可爱又可怜的委屈来。
梁齐因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低语道:“兹事体大,背后主使不会让人轻易抓住把柄的,贸然出手,反倒害了自己。”
话音刚落下,袖子便被拉住,梁齐因一愣,低下头,见季时傿抬眼望向他,大概是听进他的话了,目光诚恳,咬了咬下唇犹豫道:“是我鲁莽。今夜之事……多谢你。”
梁齐因心头恍若被什么轻轻按了一下,他低下目光,落在季时傿在碎发间若隐若现的耳垂上,心道:原来扎手的刺猬也会对人翻出柔软的肚皮。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说罢又温声道:“更深露重,季姑娘早些回去吧,睡一觉,忘了这些事。”
季时傿低低地“嗯”了一声,她伤势未痊愈,行动并不方便,缓慢地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梁齐因说完这句话后却并未离开,他虽与自己隔着一段距离。但走得不急不慢,像是在送她回住处。
季时傿抬起头,看向梁齐因的背影。细算起来,梁齐因的年岁其实要比她小一些,但他身上具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近乎孤寂般的沉稳,让人常常忽视了他不过也才十几岁的事实。
回想起在泓峥书院读书的这一年,她与梁齐因接触的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她在对梁齐因避之不及。
然而他本人却从未得罪过自己,甚至不计前嫌帮了她好几次。长辈间定下的婚事,梁齐因跟自己一样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却被迫承受她的迁怒,季时傿忽然觉得羞愧。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出声喊住梁齐因。
梁齐因脚下一顿,转过身来,以为是她出了什么事,眼里有些担忧。
季时傿目光闪躲,眼睛转了转,可怜巴巴的,低声道:“对不起,从前在书院的时候,是我失礼,我向你赔罪。”说罢真的躬身行礼。
“什么……?”
梁齐因情微怔,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后顿时愣住,局促地走上前,手也不知往哪放,“别这样,没有、我并不在意,你……”
他倏地顿住,舌头如同打了个结,似乎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梁齐因有些泄气道:“真的……从前的事了,我早已经忘了。”
他看上去又局促又慌乱,季时傿原本苦着脸,瞥见后瞬间破了功,几乎苦笑不得道:“你不是被称作童吗,也会不记事?”
听她打趣,梁齐因色微动,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都是别人夸大的……哪有人三岁能诗。”
季时傿听后狂笑起来,梁齐因有时候一本正经地回答别人,会莫名其妙地起到一种惹人发笑的感觉。她又想起第一次在藏书阁她问梁齐因看着乖为什么也会逃学,梁齐因说“人不可貌相”的事了。
见她无故发笑,梁齐因有些怪,愣愣道:“你……你在笑什么?”
季时傿边笑边答:“笑你!”
梁齐因愣住,“笑我什么……”
“嗯……人不可貌相?哈哈哈哈哈哈。”
季时傿忽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排斥这桩婚约了。
成元二十年的春蒐因为这一次事件戛然终止,回程提前。
成元帝以失职之罪处死了围场总管四人,其余守卫一百余人获杖刑八十大板,他又再任两名正副都统,负责管理围场事宜,派禁卫军指挥使梁齐盛协助清扫了围场内可能存在的猛兽余孽。
成元帝念五皇子赵铎受惊,赏了许多东西,又将原本用作狩猎比赛头彩的金雕长弓赐给了他。其次季时傿保护皇子有功,成元帝赏了她黄金万两,绸缎百匹,特封为清平县主后,此次春蒐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尽管季时傿试图掩盖,但这么大的事还是很快传到了远在西北的季暮耳朵里。
季时傿还未抵京,半路上便收到了来自她老爹的书信。
镇北侯季暮没读过什么书,写不出多么悲恻动人的句子,他先是劈头盖脸地将季时傿骂了一顿,斥责她这种行为有多不要命,多危险,然后才心疼道:“乖囡囡,阿耶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虽然知道他这话只是说说,季暮不可能真的无诏回京,季时傿仍旧在回信上将自己的伤势说得小之又小,不过区区皮外伤,叫他不必挂怀。
差人送信前又突然想到清明时自己那断了线的风筝,虽然后来重新打上结,但或许是因为已经用了许多年,并不牢固,季时傿于是又将这件事情写了上去。
而后收到季暮的回信,信上说会再给她做个更牢固的,画个更漂亮的风筝,等中秋的时候他回京,亲自带季时傿去郊外放风筝。
然而他却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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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场变故发生的第三天,梁齐盛奉旨率兵清剿野兽。
他身着轻甲,腰间挂着一柄三尺长刀,横眉冷厉,唇线紧抿,浑身上线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威严气势。
他们先后在北围场发现了两头黑熊的尸体,最后一头在巍炀坡,头颅被贯穿,一只长箭从它身体穿过,牢牢地钉在地上。
一同的禁卫军跑过去看了一眼,费了好大的力才将它扒出来,不免称叹道:“好厉害的臂力,黑熊皮糙肉厚的,这箭将它钉穿了不说,余力竟还未尽,射进地里这么深,清平县主一小姑娘竟有这种能耐。”他都有点自愧不如。
梁齐盛面无表情,他顺着说话人的手看过去,若有所思,他记得在疏散猎场的时候,禁卫军在北围场捡到了季时傿的断掉的弓,按理说,她应该不能再射箭了。
更何况,据太医所言,她的手臂受伤严重,怎么可能使得了这么大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