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儿笑道:“姓和的,你不是号称还从过军上过战场嘛,咋骑个马就给你晕成这样?”和其奴往茵席上一瘫,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大”字,说道:“拜托拜托,这个木兰女侠那骑术,就是多年的将军还要怕她几分,何况我这小喽罗。”
林儿又是一笑,倒了杯茶递给和其奴,说道:“辛苦辛苦,先喝杯茶压压。”
和其奴道:“哎哟哟,主母亲自倒茶,小的受不起啊。”
林儿啐道:“好啦,赶紧喝,还要和你说正事呢。”
和其奴忙坐直了身,说道:“刚刚女侠只说了个大概,主母再讲一下吧?”林儿轻轻一笑,这家伙转换还真快,便将这几天的情况和他说了一遍。
和其奴呷了口茶,开始苦思良策。直至一盏茶用毕,方道:“小人以前听说过,这典质行其实就是拿什物抵押来换钱做买卖的勾当。应该说,对很多贾人都是非常重要的,特别是那些急需用钱的商贾。所以大家想想看,什么样的商贾手上值钱的东西最多,但又最需要钱呢?”他说着,有意识地转头看了看令晖。
令晖便道:“最需要钱的,那自然是那些亏了买卖的啰。”
和其奴道:“不错不错,鲍小姑永远都这么睿智。那我再要请教,这些亏了本的贾人想要问同业者来借钱救活自己的买卖,令兄会借吗?”
令晖道:“自然不会借的,万一折了怎么办?我明白了,和夫子是想去找那些做赔了本的贾人来典质。可问题是,典质行也不愿意借钱给亏本的贾人啊?”
和其奴道:“那就要看这个贾人做的是什么买卖了。”
第十四回尺牍
和其奴续道:“有一种买卖,是大家都觉得会赚钱,可真正利害却只有做过的人自己知道,你们说这是什么买卖?”
林儿笑道:“还有这样的买卖?那岂不是人人都想去试试了?”
和其奴道:“那是那是。可这买卖一般人想做,却做不来。”
寻阳有些怯怯地道:“是尺牍行吗?”
和其奴道:“聪明聪明,正是尺牍行。以卖名人字画为生,贵贱全凭这一张嘴,不管是多大的名人,没有吹捧的功力,是万万做不了这一行的。”
林儿忽想起前次的经历,“咦,那街口不就有一家尺牍行啊,我和寻阳姊去过了,直接被赶了出来。”
和其奴道:“我们这里谁懂字画?”
林儿看了看众人,“以前阿兄给我讲过这方面的学问,建康的士人最好这个,阿嫂应该也很在行。而我们这几个人当中,以寻阳姊字体最是娟秀,深懂字画之理。”
寻阳谦道:“我懂是懂一点,可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和其奴道:“无妨无妨,公主只须替我指出哪个字比较值钱,哪个不值钱就行。山人自有妙计,定教竖子就缚。”他边说竟边唱了起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引得众人一番嘲笑。
第二天吃过早饭,和其奴便布置起来:“一会儿进了那铺子,主母先拖住那贾人说东说西,公主就赶紧替我指出几件不值钱的字画来。至于木兰女侠,嘿嘿,要是有人来找我打架,那就麻烦你帮我挡住啰。”
木兰愕道:“我这剑可不是用来欺负诚实商贾的。”
和其奴忙赔笑道:“放心放心,绝不会让女侠为难。”
说罢,四人又来到那家叫做“兰亭之遗”的尺牍行。那掌柜的眼力不错,一眼便认出林儿与寻阳曾来过。见她二人进来,立刻说道:“二位请回吧,这个典质行我是不会考虑的。”
林儿经过几天的磨炼,脸皮厚了许多,也不怕赶,反而笑道:“掌柜的怎知我们今天不是来买东西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和其奴和寻阳已走到一旁摩看店中挂着的几幅字画。
掌柜的见状,只道她二人今天真的请了高人前来,忙换了副笑脸,就要走过去介绍。林儿忙抢道:“不如掌柜先给我介绍几幅字好了。我买来送阿兄。”掌柜一听便知林儿是个“生虎”,啥也不懂,心中捉摸着好好宰她一笔,便引她去寻了几幅字来看。
这边寻阳则在和其奴的掩护下拿起几张字仔细验看起来。没过多久,寻阳小声道:“这些全是描摹的,都是今人之作。”
和其奴秘一笑,忽地提高嗓门道:“怪了,这店名取得好,却没见到大小二王的真迹嘛。”
那边掌柜虽在给林儿介绍,余光一直盯着这边,听到和其奴的话,忙扔下林儿跑过来道:“客莫急啊,看看这个,能上贵客的眼吗?《中秋帖》,王子敬的。”说着顺手拿起一卷帖就要递到他手。
那和其奴伸手去接,刚一碰到帖子,手一用力,便听“次啦”一声,帖子被两人撕成了两片。
掌柜的先是一愣,旋即睁大了眼,怒道:“我三百金收的帖子,就这样被你毁了!说吧,怎么赔?”
谁知和其奴却全不在意,懒然道:“威胁我?”
掌柜的见他此状,忙回头唤弟子:“快去叫人来,这有人来砸场子。”那弟子应声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带了几个人拿着木棍冲进店中。掌柜道:“阁下还是识相点,赔钱走人为好。省得大家伤了和气。”
和其奴装出一副很怕的样子,说道:“我也要叫人。木兰女侠,帮忙啊。”
他刚喊了一声,就见木兰的身影蹿进店中,在那几个弟子身边转了几圈,来到和其奴身边站定。这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等众人反应过来,定睛细看,才见那几人手中的木棍已全到了木兰手上。
掌柜见状,不由全身一颤,说道:“几位大侠,小人是诚实的买卖,一向本分,与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几位何故与我为难呢?”
不光是他,就连林儿几人也是第一次见木兰的本领,同样的一番惊讶。和其奴张大了嘴道:“高手高手,真正的高手。我这帮手找得有点过了吧?”
木兰不怒自威,说道:“该干吗赶紧干吗。我只做这么多。”
和其奴忙道:“遵命遵命。”说着拾起半片帖子,懒然道:“掌柜说自己本分老实?那你倒说说看,王子敬的字可有这般潇洒飘逸?”
掌柜脸色微变:“阁下什么意思?”
和其奴道:“晋时的笔硬,写出的字精密渊巧,然而常有贼毫。你这字气韵鲜润、行气贯通,显非王献之所用之笔所能书写。如果我所料不差,你这个字恐怕是从太白山收来的吧?”
掌柜道:“行行行。今天算我认栽,遇到了行家,你几位请吧,钱我不要了。”
和其奴道:“掌柜何必这么急呢。我们今天来,不是来砸场子的。在下知道,仇池国远离江南,轻易收不到名人字画,这尺牍行也不易做,所以我们来是希望与掌柜的多有合作。”
掌柜心中犹豫,说道:“几位不如移步内堂叙话。”便命弟子们收拾店堂,自己先进了内屋。
林儿过来小声对和其奴道:“你行啊,把那掌柜说得一愣一愣的。”
和其奴尴尬道:“主母过奖。只不过以前了解过这方面的情况。这些尺牍行的最怕让人知道他们作伪的事,所以不出狠招,他们不会低头。”
寻阳道:“我还是纳闷,你说从太白山收的,是什么意思?你这么懂字,还找我来?”
和其奴道:“我哪里懂啊。只是听说太白山药王坛最近卖出来一种毛笔,比我们常用的要柔软
很多,写出来的字也更圆润。公主刚才说是新活,我就猜是这个事,所以拿那话去唬那掌柜。”
四人边说边到后堂,掌柜已备了茶候着。等众人坐定,掌柜便问:“阁下说的合作,不知是什么意思?”
“合作的方式,其实我家主母已向掌柜介绍过了。”
“典质行对我有什么用?”
“尺牍这一行,要从外行变内行,少不得要出上点血本。掌柜以次充好,想必也是不得已。自己的钱花光了,问亲朋好友都不肯借,对不对?”
“阁下真是说到小人心里去了。”
“掌柜的如果信得过在下,不妨到典质行去试一试?拿你这店中的几件真品去质押,换来了钱才能收更多值钱的字画,不是吗?”
掌柜的沉吟半晌,忽的下定决心道:“好吧,就去试试。”
林儿听他说出这话,憋了这么多天的一口气终于宣泄出来,不由得欢呼了一声。
第十五回密报
林儿立刻就带了那掌柜去典质行。一进门,林儿就叫道:“师父,贾人我给你请来了。”那司马道寿正与掌柜在内堂闲聊,听林儿进来,忙出来相迎。林儿将尺牍行掌柜介绍给司马道寿。司马道寿先是一惊,随即转头对掌柜道:“你来介绍一下我们的基本情况吧。”掌柜便引了尺牍行掌柜到一边去坐下聊。
司马道寿对林儿道:“辛苦女公子了。真没想到,我们第一桩买卖竟是女公子介绍的。”
林儿笑道:“没什么啦,都是我的朋友们帮忙。师父,我们进里面聊吧,还有些事想请教你。”司马道寿忙引了林儿等人进到内堂。
林儿一坐定便问:“师父,还是上次那个问题,你不肯说,但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司马道寿犹豫道:“女公子为何一定要问这个呢?”
林儿道:“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咱们就坦诚相见吧。实不相瞒,我们正在调查是谁将上邽县最近即将征讨吐谷浑的消息传了出去。我知道,师父已经派了人去上邽购买荒废的土地,而且出手相当惊人,对吧?”
司马道寿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林儿道:“我们是上邽县令的人。从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件事背后可能有很复杂的利害纠葛,我担心师父你们也是受害者。”
司马道寿见她一片真诚,对她说的也信了几分,这才说道:“好吧,我告诉你。”
于是他缓缓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现在大宋朝廷乱得很,很多地主大户都被赶了出来。我们这些本分的买卖人,只能千里迢迢来到仇池这个还算安定的地方。我们在大宋的时候做的就是典质行的买卖,自然也想到把这买卖搬到这边。”
“等等,”林儿忽然打断道,“师父你们在南朝就做典质行?这是你们自己想到的?”
司马道寿道:“我们哪有那能耐。不知女公子有没有听说过这当今天下有七大族宗的说法?”
林儿想起了郝惔之曾讲到过,点了点头。
司马道寿道:“大宋新任彭城太守王玄谟便列七大族宗之一,代表的是太原王氏,当今在大宋信徒极众的南天师道便是由他所创。这典质行则是他座下四大弟子之一徐湛之的杰作。我等师兄弟就是徐师座下之人,正是他让我们来仇池推行典质行的。”
林儿点头道:“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我以前只听过这七大族宗的名号,但对其中渊源了解不详。关于七大族宗,师父还能多讲一些吗?”
司马道寿道:“其实我知道的也很有限。大家都说他是七大族宗,可这七大族宗是哪七位,也没几个人说得上来。”
林儿心想:“想来这些人都是些龙见首不见尾的,轻易也不能让普通人见着。不过,对于整个事件,我们的了解倒是越来越深入了。”便道:“师父你继续说典质行的事吧。”
司马道寿续道:“做典质行,一开始总是很困难的。所以我们首先想到做一些其它买卖来贴补。没想到,这仇池国因国主喜好商贾,买卖大多是专营,侯家堡、圣水院这样的大贾霸占着绝大多数的买卖,我们外来的根本没机会。前段时间,我得到密报,说上邽县最近有一个重大的机会。我一问才知道,原来那里的土地因常年盗寇猖獗,荒废十分严重,最近国中突然决定要征讨吐谷浑、摆脱匪害,还向北朝要了新的县令来此,大有励精图治之意。既然如此,我们岂能坐视,所以我的族兄灵寿就雇了一些流民去那里买地,我想你们应该也知道他们吧?”
他说到这里,林儿很自然地点点头。但在众人心中,现在最感兴趣的,却是司马道寿跳过的部分——谁提供的密报?
林儿用眼示意和其奴,和其奴立即领会,说道:“司马掌柜,你的族兄司马灵寿我们不但见过,我的一个朋友还被他们打了呢。所谓不打不相识,现在我们和司马掌柜不也成了朋友嘛。”
司马道寿道:“原来是这样,那天灵寿来给我说了这件事,我还怪他们鲁莽,无故得罪官衙做什么。现在看来,都是一场误会。什么时候见了你那位朋友,我亲自给他道歉。”
和其奴道:“好说好说。我这位朋友现在正在当英雄呢。”说着他自己不由得一笑,续道,“司马掌柜讲的,对我们十分有用,当然,如若你能告诉我们,那个给你密报的人是谁,我们会感激不尽的。”
司马道寿摇头道:“那不行,这是绝密的事情,很抱歉不能告诉你们。”
和其奴道:“掌柜你也看到了,你与我们合作,我们就能带来商机给你。同样的,我们以后还会在上邽县有广泛的合作……”
他没说完,司马道寿抢道:“很抱歉,哪怕我将本钱都赔光,也不能说出那密报之人。”
和其奴闻言,忽然转换表情,一抱拳道:“好罢,那少不得只好我们自己动手去查了。”
司马道寿见他表情诡异,倒并不理会,只道:“请便。”
和其奴便起身要离开,林儿还想说什么,被和其奴使了个眼色,也就知趣地起身告辞。直到走出门,林儿方道:“姓和的,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和其奴脸上露出一丝奸笑,说道:“那自然还得麻烦木兰女侠了。”
木兰很干脆地道:“又帮你挡架?没门!”
和其奴赔笑道:“不是不是,不是替我挡架,只是监视这个司马道寿。刚才我丢下一句‘我们自己去查’就走人,想必这司马道寿一定会跟他的党羽会面来确保安全。”
林儿道:“你这么有把握?”
和其奴信心满满地道:“刚才听这司马道寿说话,感觉他是一个小心谨慎之人。这样的人,往往都会栽在这个小心之上。”
林儿啧啧道:“姓和的,你对人的本性了解够透彻啊。”她撇了和其奴一眼,转头对木兰道:“那就麻烦你了。”木兰道:“主母放心去就是。”林儿点点头,便和寻阳、和其奴返回鲍府。
林儿将今天的事和令晖说了:“那司马道寿真是奸猾,说的都是无关紧要、一查便知的事,关键的就直接跳过去。”
令晖笑道:“这是难免的,出门在异乡经商,总是要小心为上。我倒觉得,这样的人反而可以当成朋友,因为他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现在只希望木兰姊盯梢能有所发现就好了。”
她刚说完,寻阳忽的“扑哧”一笑,林儿忙问:“怎么了?”寻阳道:“我想起陶公子去盯南朝人结果被打的事了。”令晖一听,也是一笑,不过笑容中却流露出一丝担忧:“不知道陶公子现在还好吗,见到檀阿兄没有。”寻阳忙道:“鲍小姑,是我失言了。”令晖微微一笑:“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陶公子和檀阿兄都会平安无事的。”引得寻阳也跟着担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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