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fales
20/10/06
姐弟漂流记 平常的一天
今天也是平常的一天。
桃园镇的午后安安静静,老集附近的旧平房沉默不语,静悄悄的街道上只能
听到潮湿的风声。时值八月,外出务工人员尚未返乡,就算是留守儿童也会被父
母尽力安排到县城里上学;本镇唯一的全日制小学,与镇卫生所一样荒废多年,
缺少玻璃窗的教室空空荡荡,发霉的旧桌椅被随意地堆积在漏水的楼道里,只剩
下操场上的红旗,仍在微风中猎猎作响——被青年人抛弃的故土,即将沦为历史
名词。
乌云蔽日,整个桃园镇瞬间陷入黑暗之中。独守空巢的乡镇老人们,从来舍
不得在白天开灯,而蜡烛更是用一根少一根的宝贝物件;说到底,自己头上的不
过是顷刻之间的黑暗,稍微忍忍也就过去了。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难道还差
这一会?天边的黑云彩,眼看着就要散了嘛。
只有高速下道旁边的一栋苏式四层小楼,孤独而倔强地亮起了一点灯光。在
一片断壁残垣中,桃园火电厂的八号家属楼孑然独立。这栋十年前就该拆掉的危
楼不但活到了今天,而且至今还没有掐断水电,赋予钉子户负隅顽抗的条件,简
直是故意给不怀好意的外媒记者提供素材——那么,这幅真实反应了小镇边缘人
悲惨生活的黑白照片,拟什么标题才好呢?「最后的英雄」?
讽刺的是,摇摇欲坠的八号楼顶层里,当真住着一位「英雄」,还附赠了一
位手撕恶龙的公主。只不过,他要挑战的不是什么具体的邪恶,而是被无数人赞
誉为有史以来最公正的高考制度。至于那位公主,目前看来并不需要他出手来拯
救什么;与此相反,她是在竭尽所能地保护他,避免他在战胜邪恶前过早地死于
饥饿或过度自慰。
此时此刻,高傲如鸡、却注定辛勤如bee 的长公主扎起油腻的长发、系着肮
脏的围裙,在没有安装油烟机的灶台上炒着素菜;同时高声辱骂着赖床不起的傻
弟弟,这一过程用光了她从外资电子厂学来的一整套高级词汇,骂到最后只剩下
本镇人才听得懂的土话。容貌姣好的女人刚过二十八岁,曾经引以为豪的一头黑
发却已经白了不少,半年去城里做一次漂染又有些舍不得;幸好,脸蛋上的胶原
蛋白暂时忠诚,而眼角也还没有开始长纹——倘若那天真长出来了,那么责任全
在自家的亲弟弟——要不是他八年如一日的烦她、气她、折磨她,她又何至于此。
或许是亲姐姐春风般的温言细语起了作用,或许是莴笋在锅中受热变性的香
气让人难以抗拒,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奋笔疾书、以至于昼夜颠倒的男人,终于在
下午一点之前醒来了。身为孤高的英雄,他无时无刻不在与高考制度战斗着,尽
管胜利后的结算画面永远只出现在梦里。
二十三岁的高中生深吸一口气,把湿冷空气中的躁郁与不安统统压进肺里,
然后以标准的鲤鱼打挺从双人大床上一跃而起。如此华丽的一套动作,自然会引
来额外的关注,堆满了复习资料与色情刊物的卧室里顿时掌声雷动。高中生带着
一脸倦容,朝着书桌的方向深深地弯下身子,向仅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观众们鞠
躬致意。
「真无奈啊。无论如何低调行事,英雄的出现总是会引起轰动。嗯,今天的
我——」
恰在此时,饱含雨意的强风透过脏兮兮的旧纱窗,让他赤裸着的上身微微有
些发冷。于是,他不敢再豪情万丈地杵在床头喃喃自语、亦不再欣赏落地镜中自
己的肩胛弧度与想象中的十二块腹肌,而是果断地为自己披上一件旧到脱线的棉
质睡衣、然后再穿上一件同样开了线的睡裤,同时努力地向下按压、试图制服自
己陷入晨勃或曰午勃的小东西,不然等下吃饭时会失态——那个虎背熊腰的老女
人,厨艺又差废话又多;要是让她看到自己下面硬邦邦的姿态,难免又是一通数
落「你少看点不健康的东西」云云。
尽管如此,也只有在姐姐的身边时,他才能有一丝丝安心的感觉,不必时刻
担心被这冰冷的社会完全抛弃、亦不必时刻用高强度的英雄式幻想来保护自己脆
弱的自尊心。反正呢,不管自己惹出多大的麻烦都有姐姐在,对、对吧……?
深陷于迷惘的男人,在镜子前面轻声慨叹着,十分优雅地用黑色发带束起额
前乱蓬蓬的短发,让自己的视野保持清晰。齐飞飞在十八岁时,厌倦了日复一日
波澜不惊的平常日子,开始幻想自己是个大英雄,可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而在
连续参加了六次高考之后,他依然这么认为。
「生不逢时,为之奈何?」
可惜的是,满腔热血的齐飞飞身处太平盛世,每一天都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
不要说行侠仗义了,就连在高中复读期间翻墙出校都有些费劲。现行制度无疑是
极其公平的,就算他已成为了全校资历最老的复读生,依然没有在晚自习结束后
出校门的特权。已经长达八年、且没有任何结束迹象的高中生涯,过早地透支了
他的青春活力,让他无法向着自己的理想飞去——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自
己根本说不清所谓的理想到底是什么,一如他不断地攻击高考制度有失公平、摧
残人性,却一次又一次地参与其中——作为万人敬仰的英雄,齐飞飞绝不承认自
己其实只有二本水平,因此每次填报志愿他都只填top2的热门专业,然后理所当
然地落榜。
「错的不是我,是制度……是这万恶的制度,夺走了本应属于我的一切!啊
啊啊啊!」
每次落榜之后,齐飞飞都要例行发狂几天,在家里摔文具、撕书本、烧笔记,
对着空白的墙面大吼大叫直到泪流满面,对着满天星辰发誓自己再也不要当做题
家了;可是每次闹够了之后,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全部情感毫无保留
地投入到复习之中,积极开展备战下一年的高考——毫无疑问,他是每年最早进
入备战的那一批,简称提前批。
从旁人的角度看,很难指责他不认真或者不奋斗,毕竟他已经足够努力了、
无限趋近于大众对于内卷逼的定义;可他卷来卷去就是卷不出高中校门,当年同
届的友人早已大学毕业甚至娶妻生子,只有他还在没日没夜地刷题复习,和万恶
的高考制度不停地战斗。诚然,如果说高中生活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不能
合法地在校园里做爱;好在,迄今为止也没有一个女生愿意和他做爱——就算他
剃须理发之后尚能看出几分帅气来,复读六年的大叔也实在是太恶心了。
「不能听命于自己的就要受命于他人……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人
是应被超越的某种东西…………莎乐美我草泥马!!!你踏马把多少人的生活!!!
都踏马毁了!!!」
一个正常的社会哪里需要那么多超人,老老实实进厂打螺丝才是正经出路,
毕竟齐飞飞的体格根本当不了社区保安,一米七出头的身高连初中辍学的小流氓
都震慑不住。然而,出于对家中唯一男丁的溺爱、毕竟老来得子,齐飞飞的父母
对儿子百依百顺、在填报志愿的事情上由着他胡乱折腾、无条件地支持他复读高
三四五六七八;甚至还找来本市媒体记者对儿子进行专访,引来邻村的老寡妇主
动上门、愿意把在县城ktv 打工的女儿嫁给他这个大龄高中生。
「开什么玩笑,我齐飞飞可是要当驸马的人!只有那位高洁傲岸的冰雪公主
才配得上我!」
骄傲的高考失败专家,对着黑漆漆的镜头公然表白,希望大洋彼岸的女神能
看到这段采访。
「……这就是桃园镇的高考英雄齐飞飞的故事。有人说他的做法是行为艺术,
用荒诞的方式对抗这个全面内卷的时代;也有人觉得他就是单纯的性格障碍,无
法正确地认知自己与世界……」
看着电视里的美女记者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甚至还剪掉了跨洋表
白这一重要环节,齐飞飞深感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不过,他的目光最终却停
留在话筒上,那根黑色的、粗大的、不断抖动着的圆头话筒,离女记者那红润的
芳唇是如此之近,似乎稍有不慎就蹭上去。对了,她一定还是处女吧,毕竟人们
常说,整个市电视台只有好女人……妩媚动人的面容,玲珑有致的玉颈,一尘不
染的白衬衫,紧致饱满的连裤袜,还有高不可攀的小皮鞋,我,我……
唉。英雄大抵都是孤寂的罢。齐飞飞看着自己左手掌心处的老茧,那触目惊
心的纹路正是自己杀人如麻的铁证。与大多数卷逼不同,齐飞飞对犒劳自己这件
事情向来很重视,有事没事就要用最简单的方式快活一番;临近考试和出榜时压
力增大,他就会快活得没边了。想起昨夜睡前对着女记者疯狂手淫的场面,一种
末路英雄的悲凉感油然而生。更可悲的是,他发现好不容易才消停下去的小东西
居然又硬了,旧睡裤都快要被撑破了。
「小废物!不要再闷声撸管了,过来吃饭!」
深沉的女声是如此令人心神荡漾,其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姐姐的一声
暴喝,让齐飞飞暂且放下了对于性爱的美好憧憬,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片刻之后,
带着矜持的微笑出现在餐桌前。
桌面上摆着姐姐精心烹制的三热一冷,除了冷的是午餐肉,全然没有一点荤
腥可言。看着盘中那绿得发黑的蔬菜切片,像极了老房子墙上横流的沥青,齐飞
飞突然感到有点生理不适。坐在餐桌对面的女人顶着充满自信的素颜,漫不经心
地翘着腿,用手肘撑着桌面,十指相交的样子非常具有压迫感——毋宁说,如此
高大的女人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会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呵,不出所料。」姐姐的目光果然无情地落在了弟弟两腿间的小山丘上,
明媚的眼眸中流转着浓烈的鄙夷之色,「又硬了是吧,你说你的自制力这么差,
开学之后该怎么办呢?」
「当代科学表明,男性在睡醒后短暂勃起是一种自然现象,与外部刺激无关。」
齐飞飞对姐姐的担忧不以为然,「但凡,你交过一个男朋友并且和他一起醒来,
就不会持有这种荒谬的想法。」
姐姐闻言神色微变,但仍大体保持着镇定,从容不迫地把做饭时的围裙摘了
下来。
「切,难道我谈恋爱还要和你报告?姐姐我见过的长枪短炮,可比你做过的
历年真题还多呢。」
齐飞飞并不急着反击,只是用筷子夹起一根空心菜,品尝片刻后,缓缓露出
狡黠的笑容:
「呵呵,每一根植物纤维都透着单身的味道。」
「你说什么?」
「但凡谈过恋爱的女人,做菜一定不会是这种味道——你这单身的证据过于
明显了。」
齐飞飞的语气不但爹味十足、对女性充满恶意,而且十分笃定,好像自己真
谈过恋爱一样,。
「齐飞飞,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是吧?」姐姐这下真的恼了,烦躁地把围裙
扔到一边,开始把散乱的长发重新系成高马尾,「要不是为了照顾你这个连续读
了八年高中、而且还要读第九年的小废物,姐姐我又何至于此?拖到今天结不了
婚,还不都是因为你!」
「齐中兴女士,我恳请你对我尊重一点。」齐飞飞扶正了眼镜,透过八百度
的方形镜片,对餐桌对面的亲姐姐不断释放善意,「此刻在你面前的这个男人,
正在进行一项伟大的事业……」
不幸的是,齐中兴女士并没有心情听他娓娓道来,只是不动声色地弯下腰,
把45码的少女粉色胶拖鞋从左脚上轻轻取下——身姿颀长的女子大多鞋码惊人,
裸足超过一米八的齐女士也不例外——然后以一点五个寄的加速度抽在齐飞飞的
右腿上,完成了一次完全非弹性碰撞。
「现在呢,够尊重了没有?」
吃饭的时候不能打脸,腿上肉厚打起来又痛,当过电子厂质检主任的齐中兴
一向懂得分寸。
「唔!疼疼疼……」
这下好了,腿上吃痛的齐飞飞不再说话,只是用双手捂住了受伤的部位,小
声呻吟起来。
「行了,嚎够了就赶紧吃饭,菜都要凉了。」
齐中兴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夹起一块梅林午餐肉。自从她从电子厂回家之后
就没有再找工作,父母不给她打钱却要她解决弟弟的伙食——都这情况了,哪还
配吃动物蛋白?弄点淀粉得了。
「子、子曰,割不正不食!姐姐你最好拿个餐刀,不要用筷子……诶呀!」
人类的语言苍白无力,多数情况下不如胶拖鞋管用。当然,齐中兴也没有真
的下死手,真要是把弟弟什么敏感元件打坏了、最后陪床做手术的还是她——焯,
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别废话。给我好好吃饭 .」
对齐中兴而言,照顾年年复读高三的小废物是件苦差事,但远远还不是最苦
的。从自己小时候开始,爸爸给自己没完没了地分派家务,寒暑假也要打散工,
什么送牛奶、送报纸那都是城市小孩的休闲项目,自己在桃园镇周边的棉花地里
经常一摘就是一整天。至于弟弟,齐中兴不记得他干过任何农活,典型的四体不
勤五谷不分;小时候他还可以用学习好、长大后有大出息作为借口,可现在眼看
他快要二十四了、还窝在高中不停复读,显然就是在刻意逃避工作了。
「那个,姐姐,爸妈今天也不回来了么?」
齐飞飞突然怯生生地发问,和姐姐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绵软不定,显然是腿上
的余痛未消。
齐中兴忙着闷头扒饭,头也不肯抬一下:
「不但今天不回来,明天不回来,整个假期他们都不回来。由我亲自照顾你,
你就偷着乐吧。」
齐飞飞顿时陷入了惊恐,忽闪着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颤巍巍地试探姐姐:
「如此说来,你岂不是想怎么打我就可以怎么打我、而且想打多久就能打多
久?」
「对。」
姐姐的回答简短有利,齐飞飞知趣地就此打住,显然这个话题没必要继续下
去了。
不过,照顾弟弟也意味着,齐中兴在整个暑假都免于父母的唠叨,毕竟爸妈
都去了县城那边的新房子住,只剩她和弟弟在高速下道旁边的红砖楼里暂住。父
母用半生的积蓄,养育姐弟二人长大成人——齐中兴说弟弟最多算是长大了,但
还远没有达到成人的地步——用另外一半积蓄在县城里买了一百平的小高层,半
年之后开发商不幸破产。时至今日,年逾花甲的齐家夫妇,组织了四十多号同病
相怜的业主、仍在没有水电的烂尾楼里苦苦坚守着,白天看报纸、晚上听广播、
点着石蜡涮火锅,等待着开发商和县政府给业主们一个说法。
——倘若自己也在现场就好了,哪怕是遇上寻衅的社会闲散人员,自己一个
人能打它三四个。齐中兴突然想起,曾经在电子厂解决讨薪危机的那一天,自己
带着上千号工友上街游行、人手只有一根钢管,居然与为厂方站台的防爆盾们打
得有来有回;在工友们骄人的战绩下,最后以厂方让步、补发全年工资而结束。
若是自己的废物弟弟也在现场,估计第一个就吓哭了吧。
在那平常的一天,齐中兴带着大获全胜的工友们徒步返乡,拖着行李箱路过
了无数名山大川,最终回到了自己在穷乡僻壤那温暖的家中,暗暗发誓,余生之
中再也不离开这里。
当然,齐中兴深知这一切与自己关系不大,镇上的旧房子也好、县城的新房
子也罢,全部都是父母留给弟弟一个人的财产,自己注定什么也分不到——没办
法,谁让弟弟是老齐家的一根独苗,而自己只是盆中待泼的一泓死水呢?齐中兴
无意批判齐家重男轻女的传统,暂时也不想和爸妈、还有弟弟断绝关系,只是由
衷觉得,自己的处境非常可悲。
「同人不同命罢了……哪怕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命运也是不公平的呢。」
齐中兴轻声念叨着,看着盘中已经冷掉的素炒苦瓜,感到自己也有点吃不下
去了。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弟弟的那充满病态的臆想居然是真的:他作为齐家的男
性继承人,承载着先代以来的厚望来到这个世界上,扮演他们所需要的英雄,无
论他如何胡闹、怎样肆意妄为,都是可以被无条件宽恕的;而自己,一旦出嫁就
会变成外姓之妇,无论多么努力、多么能卷、多么能够体谅父母,也不过是这场
荒诞游戏中的npc ,是无人关心的人偶公主。
身为卷逼的齐中兴当然明白,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都是曾经的齐家人用无数
血泪换来的。
桃园齐氏是世代生活在大河之畔的老庄户,虽然历朝历代都没有出过什么文
化名人,倒也从来没有造过反,老老实实地种地纳粮,碰上改朝换代也极少有人
殉国、不过就是换个皇帝纳粮。这种浑噩愚昧的生活,似乎根本没有时序性,祖
辈的面容与脚下的黄土永远是一种颜色。
直到齐中兴的祖父这一代,接连不断的内战、饥荒与大运动导致齐家男丁几
乎凋零殆尽,最后只剩下齐父一个带把的顺利活到成年。齐父早年曾一度有志于
学问、很是接受了一些新思想,奈何拗不过宗族巨大的历史惯性,传宗接代的政
治任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十八岁和齐母相亲结婚之后,夫妻俩就开始不停地造
人,只为尽快造出一个健康的男孩来延续齐家的香火。
齐飞飞属于老生儿、又是在新世纪出生的进步人,对于这段残酷的历史不甚
了解,以为父母对自己的宠爱都是理所当然的,也不曾觉得他们苛待了姐姐;齐
中兴虽然只比他大五岁,却深切了解这背后的恐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齐家最
大的女儿。在她之上,原本还有三个姐姐。
大姐齐兴娣,七岁时参加桃园镇小学组织的春游,大巴事故导致全车师生葬
身山涧。
二姐齐又兴,四岁时在镇卫生所打了一针流感疫苗,回家后连续发烧五天不
幸夭折。
三姐齐再兴,十二岁那年独自一人去县城的青少年宫学习古筝,之后再也没
有回家。
齐中兴在事实上是齐飞飞的四姐,却因为姐姐们的早夭而不得不承担起了长
女的责任,甚至在自己还没有灶台高的年纪、就要踩着小板凳帮妈妈做饭了,而
现在她还在用同一个灶台为弟弟做饭。齐母以大龄产妇之躯屡遭丧女之痛,内心
的痛苦自不必说,身体状态更是大不如前,在诞下齐飞飞之后几乎失去了劳动能
力。齐父身为火电厂职工,一早就动用关系,为自己和妻子改了少数民族身份,
否则早就会因为超生而被解除公职、然后罚到倾家荡产了,齐中兴和弟弟大概率
活不到成年。
自己和姐姐的这些名字,无疑透露出父母对于生育男孩强烈执念,以及对于
女孩那种赠品般的轻视——无论他们嘴上怎么说、看起来多么开明,这种轻视是
无法辩解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齐中兴每次做自我介绍时都会感到莫大的压
力——中兴,真的会有父母舍得给自家的宝贝女儿起这种名字么?就算预知她在
未来的竞争中将会战胜许多男人、做出许多让男人汗颜的功业、把他们的质疑与
嘲笑踩在脚下反复碾压,这样的名字也实在是过于……粗暴了。
年幼的齐中兴,对于过早逝去的大姐二姐毫无印象,只觉得她们留下的幼年
照片异常可怕,每次翻看家族相册时,都不敢看她们所在的那一页。然而,三姐
却是带着她一起长大的,她清晰地记得三姐的音容笑貌、记得她从县城上课回来
给自己带来的进口奶糖与热带水果——那可是桃园镇的所有商店都买不到的好东
西。她很怀念那些追在三姐身后疯跑的日子,像是初秋早晨那些野草上的露水,
待到太阳出现便消失不见。
毫无征兆的,那个疼爱她的姐姐、教她读书识字的姐姐、为她梳头发穿衣服
的姐姐,在某一个周末突然消失在她的生命里,此后漫长的岁月中再找不到她的
一点痕迹。
现在想来,被卖到偏远山区与人为妇、忘记自己的原生家庭,或许已经是三
姐最好的结局了;比这更惨的结局,齐中兴不愿想更不敢想。在失去三姐的日子
里,她常常被血腥的噩梦困扰,梦里的姐姐浑身是伤口,大声地哭着说「我要回
家」;每当自己想跑到她的面前、拉起她的双手带她回家时,梦境就会突然消散,
层层夜幕之下再没有姐姐俏丽的身影。
在三姐突然消失的十个月后,齐飞飞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从那天起,齐家的
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爸爸先后买了彩电、冰箱、洗衣机,甚至还从县城的网
吧里收来一台旧电脑,这一切都是齐中兴不曾想象过的。从那天起,再没有什么
事情值得特别铭记,每一天都是平常的日子。
齐中兴并不喜欢这个弟弟,从他出生的那一天就不喜欢。在她看来,这个被
所有人寄予厚望、性格乖巧长相可爱的弟弟,正是献祭了三姐才得以来到世界上
的,他的身上带有浓烈的原罪。
况且,万一爸妈对齐飞飞不满意、想要再生一个男孩,那么,可以被献祭的
就只剩下我了……这种极为恐怖的念头扼住了齐中兴的咽喉,让她无法面对弟弟
的面容。
随着齐飞飞年龄的增长,这种恐惧感与日俱增,因为他和消失的三姐长得实
在是太像了。男生女相,本身就是不祥之兆,何况他的眉眼、他的声音甚至身姿
都像极了下落不明的三姐;至于他的名字,父亲担心祖荫、承嗣、延祚、彭祖一
类的名字太过厚重,甚至一度想为他起名齐万年、以契合身份证上的少民身份;
但最终,母亲决定叫他飞飞,而这正是三姐的乳名!
她害怕。她好怕自己会把对三姐的感情错误地投射在这个男孩身上,错误的
花结出错误的果。
「姐姐,你怎么了?」看到姐姐红着眼睛沉默不语,齐飞飞有些担心,「是
不是我刚刚又说错话了,让你伤心了?你明白的,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看到姐姐还是一言不发,齐飞飞更是无心下箸,索性从餐桌下面拉住她的手:
「告诉我,姐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然我会一直担心下去,什么都做不
了。」
齐中兴只是摇了摇头,狠心将手抽走,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餐桌,只留下齐飞
飞一个人不知所措。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或许,他什么都不
做就是最大的错误。
姐姐其实很需要他,就像长久以来他需要姐姐一样。尽管他们彼此都不想承
认这一点。
西方的天空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鸣,玻璃窗外的美好世界终于开始下雨了。
雨天无法出行,更何况八月的桃园镇本就冷清,无甚可消遣的去处。如果三
姐还在的话,大概会带着自己逛集市,去百年历史的城隍庙烧上一炷高香,然后
沿着种满柳树的河堤一路骑行,唱着少年时的歌谣一路回家……齐中兴躺在沙发
上痴痴地想着,意识到自己已然年近而立,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了。如果三
姐尚在人世,恐怕也该嫁人了,甚至孩子都该不止一个了;而自己呢,虽然尚没
有机会体验花前月下、朝云暮雨,但内心的渴望却没有丝毫的减少。
「呵,真想要呢。哪怕没有人愿意配合,我还是会想要。」
齐中兴的性别意识觉醒的很早,只是多年以来忙于奋斗,早已习惯了自己用
手解决。
而这些事情,或许弟弟也可以陪她做……只要她开口,齐飞飞应该是不会拒
绝的——不但没有经济来源甚至不能生活自理,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立场拒绝?不,
凭什么是她自己开口,而不是由他主动提议呢?自己照顾了他那么多年,虽然…
…虽然没有投入过太多感情、至少也是兢兢业业吧?而自己的全部付出,难道就
不值得他放低身段、主动向自己示好?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卷逼,从城乡结合部的
秩序丛林作为起点,一路卷进市重点高中、卷进中游211 的一流专业、卷进全省
第一的外资电子厂,难道就不值得一点点,呃,肉体上的奖励?
齐中兴越想越气,止不住地用双腿夹弄自己的私密部位,老旧的真皮沙发被
她弄得吱吱作响。
就算、就算大学社团里的帅逼们没有品味,车间里的工友们都不是直男,社
交软件上的浪子们全是下头国男,难道你齐飞飞和他们是一丘之貉?他们不懂难
道你也不懂?我,我……
欲火中烧的大女人仰卧在沙发里,两条长腿不安分的互相摩擦着,棉质睡裙
毛茸茸的触感让她感到既羞耻又快乐,随之伴生的悲凉感也越发强烈了。紧接着,
她用指甲轻轻划过自己雪白的胸脯,微弱的触电感让她想要停手却又舍不得;再
完美的赠品,终究也是血肉做的啊。
一墙之隔的那个男人,他又在做什么呢?一天天地只会看色情杂志……没出
息!
「算了。估计他在卧室里又撸起来了。哎,真是思想浅薄的废物,上头跟着
下头飞。」女人悻悻地侧过身子,像只窝在沙发里的大猫,「或许上头的本意是
好的,都怪下头射歪了。」
齐中兴沿着锁骨一路向外延伸,摸着自己结实的手臂、看着皮下青色的血管,
猜想男人大概是不会喜欢过于强硬的女人的。她不止一次地鉴赏过弟弟收藏的色
情杂志,怎么说呢,那些女人都,实在是……太软了。如果齐飞飞只有对着那种
软如糖浆的女人才有兴趣的话,那……
窗外的暴雨依然没完没了,如果一直下到今夜,不知水位会涨到何种程度。
齐中兴叹了口气,死地盯着自家的大衣柜——看来瘟疫期间的储备粮终于派上了
用场,压缩干粮、矿泉水还有各种维生素片足以应付一个月的断粮;问题在于,
要是这个雨再下上一个月,自己和弟弟恐怕就不是被饿死而是被淹死了。近年来
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漂流在命运之河上的一叶孤舟,必
须时刻小心翼翼地探知潜在的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葬身鱼腹。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弟弟推门出来了。不同于吃饭前的表现,现在他的双
腿之间看起来老实了很多,那副软塌塌的样子像一条死鱼,看来是让盐水泡过了。
「哎?你这么快就撸完了?」
齐中兴不想承认,看到他径直走来、靠近自己的肉体时,内心居然还有点小
小的悸动。
「没有。下雨天闷得很,我也复习不下去了,想看看电视。」
齐飞飞说的是实话,这么压抑的天气任谁也没法干活,而他的卧室还在漏水;
而每当遇到困难时,他就会习惯性地退缩并且寻找精神安慰。他自顾自地靠在沙
发上,坐在姐姐的头边,打开电视后发现没有信号。然而他不死心,试图从纷乱
的雪花里找到一丝女神的轮廓。
他不明白,自己深深爱慕着的冰雪公主、长城内外一致追捧的天才少女,为
何再也不出现了。坦白来讲,她曾是高中生唯一的精神支柱;在那些苦逼兮兮的
复读岁月里,是她的花容月貌与飒爽英姿,驱动着他所剩无几的雄心,让他在每
个濒临崩溃的时刻选择坚持下去。
「哦对了,八月份是不会下雪的。我真傻。」
于是,他这样安慰自己,悻悻然关上了满屏雪花,依然不肯接受自己的女神
无论外在还是内在都不再是——毋宁说,从来都和他不是同一国籍这一残酷事实。
「为什么舍我而去……我不明白。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齐中兴看着弟弟失魂落魄的样子,男人心碎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明白他
是在犯什么病。
在纯情处男的内心深处,始终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希望,似乎只要自己想着
她、念着她、把她的洋名字写满高考真题集的每一页,上苍就真的会为他下一场
盛夏之雪、然后把他心心念念的冰雪公主送到他的面前、微笑着把摘下金牌、再
亲手挂在他那根短小软弱的包茎上,对他说:
「每天要睡满十个小时哦。」
一想到这幅堪称唯美的画面,仍是处男的齐飞飞顿时涨红了脸,要不是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