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柳蝉,今日这个跟头你们是栽定啦,趁早服软,改投明主,‘权舆’用得上你。
”喉音喑哑,呼吸略有不顺,显然还记着右掌那痛彻心肺的一记;明知攻击无用,刀气未曾稍停,劝服的内容更是不伦不类,牵制的意味浓厚。
崔滟月还欲再战,被七叔单臂一扯,搡向门外。
“来得及!你跃下山谷便是,我留了条路给你!”以足尖挑起半截栏杆,信手攫住东旋西扫,刀气削得木屑飞溅,始终难越老人身前。
至此,崔滟月确信长者游刃有余,听远方一声禽唳,想起在屋顶那小半块青空当中,曾见鹰鹞一类的黑点盘旋,把心一横:“罢了!长者于我恩同再造,便要我命,我也认了。
但愿我如苍鹰一般生出翅膀,方坠得幽谷千仞,犹可保全!”将离垢系于背上,头也不回冲出庵堂,闭目咬牙,虎吼一声,大步跃入云雾中!巫峡猿未料老人这般扎手,更没想到崔滟月愚蠢如斯,自行跳入悬崖,灵光一闪:“不好,莫非他预制了滑轮攀索之类的机关,藏在崖底?”欲出庵堂,左掌终非惯用,一时无功,打了个手势,“深溪虎”掠出黑布,眉刀迳取老人,使的是只攻不守的舍身刀法。
七叔手里的残杆一晃,倏忽穿入刀风,戳中深溪虎左肩,势头太急,深溪虎哼都没哼斜斜摔出,犹如失控的陀螺。
巫峡猿藉机掠过两人身畔,穿出庵堂,直扑崖际!身后,老人并未追赶,好整以暇圈起二指,衔入口中,带着一抹隐晦笑意。
崔滟月跃出悬崖,身子急速跌穿云雾,一层接着一层,看得见却摸不着,沾得头脸湿凉,犹不及心头足底之寒。
他本也猜想崖下有缒降机关,才豁命一跳,但很快就发现不对:洞穿层层白霭后,但见谷底一片平畴,哪来的缒绳竹篓?一声尖哨,随即头顶九重天外响起刺耳禽唳,震得他气血晃动,一片乌云遮住日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冷不防右臂一痛,仿佛被钳进了一只巨大的磨利铁钳,钳牙几乎夹弯他臂上的煆炼甲,将甲片、棉衬、锁环等全夹进肉里——身子不再下坠,凉凉的云雾掠过头面脖颈,直到升出云面,复见光明。
翻涌的云波上,投映着一只巨大的阴影,头顶传来“泼喇”的扑翼震响,云浪随之激扬;呼啸的高空气流里挟着一股兽臭,似雨天鹤舍的湿羽异味,却比崔滟月嗅过的要浓烈百倍。
崔滟月无法在忒短的时间里,综合、分析这些光怪陆离的信息,于是他忍痛抬头,用双眼确认是什么救了自己。
然后他看见一只巨大的爪子。
巫峡猿呆若木鸡,看巨大的异禽像抓小鸡般,拎着崔滟月浮出云海,拍击着翼展近两丈的铜色翅膀,盘旋一周,倏又俯没云中。
巨禽看似被妖法变大的鹰隼,两条腿比庵堂里的方柱还粗,他毫不怀疑这体型骇人的扁毛畜生能抓起一头犊牛。
巨禽浑身羽毛泛着铜铁般的光泽,爪喙倒与寻常禽鸟相类,兴许年月已久,骨角覆着厚厚灰质,其上又有无数刮痕磨损,斑驳里带着一股原始的嚣悍,只尖端锐如铁钩。
“鬼雀……”巫峡猿望着潜入云海、越来越小的乌影,喃喃道:“原来……这便是‘鬼雀’!”古木鸢与高柳蝉拥有许多不属“姑射”的异术,包括以秘穹炮制刀尸的重大突破、号刀令原理的解析、独特的联系方式等,其中当然包括“鬼雀”。
巫峡猿不通驯兽,饶以“先生”之博学,也琢磨不透鬼雀的本体。
古木鸢明白这着棋的价值,运用鬼雀的时机场合拿捏谨慎,多年来权舆一方于此可说是一无所知,直至今日。
拜巨禽盘旋所赐,巫峡猿清楚看见它两眼之上,各有一条顺眼眶扬起、尾端尖翘,宛若雉鸡般的金色羽毛,衬与澄黄饱满的锐利眼瞳,说不出的狞猛。
一股电流般的异样兴奋,窜过巫峡猿的心版。
他知道这头异禽的来历。
被称为“角羽金鹰”的异种,同其他来自异境天镜原的兽一样,似因寿命极长,在漫长的岁月中持续生长,体型远大于东洲各地的远亲,极具灵性;当然,要在异种横行的秘境存活,其凶猛也超乎人们对禽兽的既定印象。
角羽金鹰之所以为人所识,盖因三十年前,一名年轻剑客因缘际会,得雌雄各一的异境猛禽,携之行侠仗义,闯出偌大名声,获得“金鹰侠”的美誉——当时这对角鹰不过比寻常雕隼略大些,人们谈论的除它们的主人之外,多半集中在其独特的羽色上,而非体型。
后来,金鹰侠渐不与双鹰同行,原因现在巫峡猿终于明白:为免持续成长的巨大体型引起恐慌,金鹰侠决定将鹰放养在深山老林里,而非带它们穿行于城镇街市之间。
金鹰无踪也曾引发揣测,时日一长,众人终忘了这对禽鸟,但金鹰侠却越来越有名。
为了保护金鹰,他决定以得自某个隐世门派的秘剑为号,他就是在那里与孵化的雏鹰们相遇,适足以纪念这段缘。
“现在,我知道‘高柳蝉’是谁了。
”巫峡猿转过身来,对正庵堂里佝背独立的残疾老人,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
精于铸造、掌剑双绝,身带金鹰,将一条右臂留在妖刀圣战的最终战场——天雷砦里……“……原来是你,‘寒潭雁迹’屈咸亨!”第二四五折、群戈驱驰,不遑宁处掩去半脸的老人立于庵中,顶着穿破屋梁的一束光,映落几缕银灰散发,安静得令人心凉。
露出面具的半张脸颇经斧凿,分不清是皱纹抑或伤痕;那不是一张心狠手辣的脸,巫峡猿心想。
但必要时他不会犹豫。
这种强大的压迫感,远超过独对残毒嗜血的聂冥途。
巫峡猿事前恐难想像:明明他才是布下陷阱的一方,怎会自困于这般狼狈而古怪、进退不得的尴尬窘境,仿佛落入毒蛇眼中的青蛙。
而老人显露的身手,本身就是迹。
失一臂而能保有武功者,说“千中无一”都嫌轻巧。
不是改变惯用手忒简单,重心的平衡、经脉的淤塞、断肢的幻疼等,在在使动武之难甚于常人。
巫峡猿能续断肢,被武林中人传得而明之,但在“医”看来,断鹤续凫的成功概率,毋宁是高于残而不废的。
并不是所有患者都有阿傻的运气和坚忍,但对比眼前的老者,少年简直不值一哂。
屈咸亨的崛起曾是家喻户晓的武林传,“天功”一说,随这位六合名剑之首的声誉益隆,昔年可说是脍炙人口。
江湖传言固不足信,巫峡猿本以为就是跑得快些、跳得高些,是“根骨佳”的另一种说法,亲身领教之后,却有一番不同的见解。
屈咸亨的“天功”,应是某种极其敏锐的协调适性,无论身子如何改变,总能摸索出最佳的运用法门,四肢健全有四肢健全的打法,只余一手一足,亦有相应之道。
适才短兵相接,老人展现的经验、技巧,乃至肢体运用,给了巫峡猿莫大的启发。
如两度利用力道反馈的攻击手法,直是别开生面,只消过得了眼前这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