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这样罢。
年轻的风雷别业之主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权衡轻重,终于拱手过顶,长揖到地:“君喻愿为效死命,以报将军知遇之恩!四位师弟处君喻自有区处,请将军放心。
”仿佛早已料及,没等他说完,慕容柔又低头翻阅卷宗,暗示谈话已经结束。
适君喻不由一怔:换作是他,就算不立即派兵接管五绝庄,至少今夜也不该放任自己从容离去。
慕容柔甚至没要求他住入驿馆,以便就近监视。
这是收买人心,还是毫无所惧?适君喻瞇着眼,发现自己跟在将军身旁多年,贪婪地汲取这位当世名将的一切,不厌涓滴如饥若渴,依然看不透此人,一如初见。
总算他及时回,未做出什么失仪之举,躬身行礼:“君喻便在左厢候传。
将军万金之躯,切莫太过劳累。
少时我让人送碗蔘茶来。
”倒退而出。
慕容柔凝阅卷,思绪似还停留在上一段对话里,随口“嗯”了一声,片刻才道:“对你,我从没什么不放心的。
你也早点歇息。
”慕容柔召集会议,向来听的多说的少;如非紧要,敢在他面前饶舌的人也不多,集会不过一刻便告结束,镇东将军一声令下,众将尽皆散去,堂上只余耿、适二人。
适君喻迈步上前,随手将折扇收至腰后,抱拳笑道:“典卫大人,从今而后,你我便是同僚啦。
过去有什么小小误会,都算君喻的不是,望典卫大人海量汪涵,今日尽都揭过了罢。
”耿照不知他弄什么玄虚,不动声色,抱拳还礼:“庄主客气了。
”便转向金阶上的慕容柔,不再与他交谈,适君喻从容一笑,也不觉如何窘迫。
慕容柔对适君喻吩咐了几件事,不外乎加强巡逻、严密戒备之类,适君喻领命而去。
耿照呆站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
“启禀将军,那……那我呢?”慕容柔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
“你什么?”“小人……属下是想,将军有没有事要吩咐我?”慕容柔冷笑。
“岳宸风还在的时候,连君喻都毋须由我调派,何况是他?我今日算帮了你一个忙。
“我希望你为我做的事,昨儿早已说得一清二楚:凤驾警跸、代我出席白城山之会,以及赢取四府竞锋魁首。
这些你若都有把握完成,你要光屁股在街上晒太阳我都不管;若你掂掂自己没这个本事,趁我没想起的时候,你还有时间做准备。
因为在我手下,没有“办不到”这三个字。
”明明知道他身无武功,但慕容柔的视线之冷冽逼人,实不下于平生所遇的任何一位高手,连与岳宸风搏命厮杀时,都不曾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威压之感--耿照忍不住捏紧拳头,强抑着剧烈鼓动的心跳,才发现掌心早已湿滑一片。
--这样的感觉叫“心虚”。
在耿照迄今十八年的人生里,并不知道站上这样的高度之后,自己应当要做些什么。
像横疏影、慕容柔,甚至是独孤天威那样使唤他人看似容易,一旦没有了上头的命令,少年这才赫然发现:原来要清楚地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又要一一掌握“别人该做什么”,居然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站的位置越高,手边能攀扶的越少,举目四顾益加茫然。
慕容柔也不理他,继续翻阅公文,片刻才漫不经心道:“妖刀赤眼的下落,你查得怎样了?”耿照悚然一惊,回过来,低声应道:“属……属下已有眉目。
”慕容柔“哼”的一声也不看他,冷笑:““已有眉目”是什么意思?知道在哪儿只是拿不回来,还是不知道在哪儿,却知是谁人所拿?独孤天威手底下人,也跟他一样打马虎眼么?废话连篇!”此事耿照心中本有计较,非是虚指,反倒不如先前茫然,一抹额汗定了定,低头道:“启禀将军,属下心中有个猜想,约有七八成的把握,能于时限之内查出刀在何处、又是何人所持有。
至于能否取回,属下还不敢说。
”慕容柔终于不再冷笑,抬头望着他。
“这还像句人话,但要为我做事,却远远不够。
岳宸风不但能查出刀的下落,就算杀人放火,也会为我取来;若非如此,所得必甚于妖刀。
”威震东海的书生将军淡淡一笑,目光依旧锋利如刀,令人难以迎视。
“这个问题与你切身相关,所以你答得出;但,下一个问题呢?倘若我问你越浦城中涌入多少江湖人物,他们各自是为何而来,又分成什么阵营、有什么立场……这些,你能不能答得出来?”耿照瞠目结舌。
蔑笑不过一瞬,慕容柔目如锋镝面如霜,带着冷冷肃杀,望之令人遍体生寒。
“耿典卫,无权无势并不可悲,可悲的是手握大权之时,才发现自己不配。
我给了你调用三千铁骑的权柄,现下越浦内外都等着看,看你耿某人是个什么人物。
我能告诉你该做什么,但如此一来,你就不配再坐这个位置。
你明白么?”“属下……属下明白。
”耿照听得冷汗涔涔,胸中却生出一股莫名血沸,仿佛被激起了斗志,不肯就此认输。
“很好。
”慕容柔满意点头。
“出去罢,让我需要的时候找得到你。
你夫人若有闲暇,让她多来陪陪拙荆,我给她那面令牌,可不是巡城用的。
”◇◇◇耿照大步迈出驿馆,心中的彷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飞快运转的思绪。
昨日在精密的策划、好运的护持,以及众人群策群力之下打败岳宸风,镇东将军授予他的金字牌权柄,还大过了岳贼所持……但,耿照仍不算胜过了那厮。
非但不能取岳宸风而代之,甚至可以说是远远不如。
--除了武功,还有什么是岳宸风有、而我没有的?耿照边走边思考,凭借腰牌通行无阻,守城的城将见是他来,不敢怠慢,备了一匹腿长膘肥的饰缨健马并着两名亲兵,说是供典卫大人使唤。
耿照也不推拒,只问:“城外可有什么空着的驻地,可供使用的?”那城将想也不想,指着前方不远处道:“此去三里开外有个巡检营,供谷城大营人马调动时驻扎之用,屋舍校场一应俱全,闲置已久,平日胡乱堆些粮草器械。
典卫大人要去,末将让他俩带路。
”耿照摇头:“不必了。
劳烦将军唤人将营舍稍事清理,粮草留置原处即可,我有用途。
”跨上金鞍一路出得越浦,来到阿兰山的山脚附近,风风火火驰进了谷城铁骑的驻地。
不算栖凤馆外的三百骑,此间尚有铁骑两千七百余,碍于皇后娘娘的禁令,无法开拔上山增防。
领兵的于鹏、邹开二位,乃是谷城马军骁捷营的正副统领,于鹏才在越浦朝会上见过耿照,也只早他一步返抵,马未卸鞍人未脱甲,听得辕门通报,偕副统领邹开出来迎接。
三人寒暄一阵,于、邹二人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