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风起云涌,杭州城的形势已经迫在眉睫。说不得什么舟车劳顿还是暂时搁浅的废话,翌日一大早,杨存便换上一身格外华丽的衣裳出门招摇,命其名为“散心”虽是暂住白永望的别院,杨存的自由却不由他的限制。再说现在白永望八成正为新主子筹谋画策,只要自己不闹出太大的动静,也懒得顾及他。所以杨存的“散心”之旅除了后头多出几双眼睛出来之外,没有遇到任何阻挠。
太阳再次重现人间,解放了人们心中连日来被荫雨压抑的心境,一个个迫不及待地上街,似乎就像见不到谁会相思成灾一样。
也只有数日不见,才意识到原来早已习惯的日常生活中当真没有太阳不行。
一日的光景,昨日里还是沉闷压抑的城内,不过就过了一夜的时间,那分再熟悉不过的热闹、喧嚣又回来了,杭州依旧还是那个歌舞升平的杭州。
除了大街上那个吊儿啷当又一脸色胚样子的贵公子是多出来的。
穿在身上的衣裳够华丽也够招摇,油头粉面的样子,偏又在手中提了一把折扇,边走便摇,那副骚包的样子,将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嘴脸刻画得淋漓尽致地逼真。而在他的身后跟着一名一脸不情不愿,怎么看怎么别扭的红衣小童。
杭州城人杰地灵,景美人更美,被这片水土养出来的杭州美人们也为杭州增添不少色彩。
温柔婉约、灵动静美的江南女子,其中又以杭州美女为首,一步一行间摇曳生姿,一个个人比花娇,看得那位贵公子的眼珠差点掉了下来。
“啪”的一声合上折扇,便朝一个方向指去,满脸难耐的兴奋之色。
“炎炎你看你看,那位姐姐的容颜是否是可比天上仙子、月中嫦娥?不对不对,此等容颜我从未见过,甚至还比嫦娥仙子美上三分呢。”
那般叫嚷让不少路人都冲着他投以鄙夷之色,甚至那位小童也黑着一张脸,根本没有半分理睬他的打算。
炎炎?靠,这么恶心吣…“字,这个明显智商不足的家伙是怎么顺口叫出来的?
而被指的女子也的确有着几分姿色,不过比起高怜心和靳冰还是差了不只一点,顶多就是清秀而已。她将杨存夸张的赞美听在耳里,怔愣过后,正待破口大骂,不过听话语的内容如此受用,再看看杨存那张也算是俊朗丰逸的外表,顿时粉脸俏红一片,跺脚娇嗔一句:“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居然如此轻薄奴家。”
便起脚快步离开了。
杨存的笑容僵在脸上,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意识到,敢情自己调戏的还不是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子?就凭她方才那番言辞……好吧,坦诚来说,这也正是自己想要的。只要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勾搭起来不也省时省力?
这可是自己出门的终极目标。
其实杨存分析得都对他运气极好,想找一个不怎么正经的女子,结果随手一指,居然就指到一个他想要的。
这名女子名叫嫣红,是杭州胭脂楼的……连姑娘都算不上,因为顶多就占了一个中等姿色,所以一直伺候在胭脂楼花魁身侧,挂着一个丫鬟的名号而已。她心中本来一直颇感不悦,结果千盼万盼,总算让自己盼到一个懂得欣赏自己的人。
也不知道方才那名公子是谁家的公子?虽然言语上轻佻了些,长相却差不了。
自己不像那些楼里的姑娘们,不曾挂牌接客,所以虽然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但既然那位公子对自己赞赏有加,应当也不会特别在意才是。
若是有幸被他接回家去,就算只是给上一个妾的名号,也不是一种归宿吗?
对她们这种人来说也实为难得。
嗯,对,等回去以后好好打听打听那位公子的姓啥名谁?家住何处?家中是否已经娶有妻室?嫣红一时按捺不住想得太远,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将来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她边走边捣着小嘴嗤嗤娇笑,结果一个不慎便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下一刻,下巴就被一纸折扇抬起。看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嫣红顿觉身边百花齐放,差点就克制不住高呼一声“老天有眼”了。
一脸呆滞的花痴模样,里头又夹杂着一些杨存不懂的复杂欣喜。眼前的女人激动到唇角不停抽搐,仔细听下来,似乎还隐约可以分析出她呢喃的是:“菩萨……终于开眼了啊……”
但是,她在欣喜些什么?杨存不懂了。
好在不懂也不妨碍自己的计划。勾起唇角邪肆一笑,杨存深情款款的样子可比情圣,对嫣红道:“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不知可否有幸请姑娘喝上一杯茶?”
一见倾心……其实是……一见适合……利用。真相太残忍,不忍曝光。
然而姑娘只是发抖,说不出一句话。
“嗯?”
杨存轻挑眉梢,嫣红颤抖得更猛,就像一名羊癫疯的病患似的。
“咳咳”轻咳两声,杨存只当她答应了。毕竟沉默就代表了默认不是吗?男女授受不亲,不好意思直接将人拉走,所以纵然心中已是着急万千,脸上却依旧是人畜无害的淡笑。杨存一边指着街对面那家规模实在不小的茶楼,一边做出“请”的手势。
“对了,还不曾请教姑娘的芳名?”
“奴……奴家贱名……嫣……嫣红……”
牙根发紧地吐出一句话,那名女子就直直往一边倒去。
现在不扶也不可能了。好在杨存没有那么计较,有力的臂膀揽上嫣红的腰,便开始往茶楼行去。看在那些别有用意者眼中,此景却是杨存半揽着一名女子往茶楼走,姿势暧昧不说,他脸上不加掩饰的淫荡笑容也让人不得不往让人激情澎湃的那方面想。
而怀中女子一副不胜娇羞的柔弱姿态,半掩着面的唇角得意地勾起。
哼哼,毕竟也在青楼待了那么些时日,这勾引男人嘛,还不是手到擒来、小菜一碟?有感于自己表演的真实,便又将娇躯往杨存怀中靠,捣着额头适时呻吟个两句,既让人忍不住心疼、产生怜香惜玉的心思,又能恰到好处挑拨男人的那点兽欲。
什么都是刚刚好,唯一遗憾的是嫣红压根就不知道杨存的真正用意,所以那一番应该在一般男人身上屡试不爽的招数,在杨存这里还真没起到什么作用。
尽管他的目光是淫荡到令人遐想,足以迷惑别人……及怀中的女人。至于其他,还真就懒得计较。
进入茶楼,杨存特意要了一间幽静的包厢,让以为自己受到重视的嫣红心中十分激动……她双眼发光地看着杨存对店家吩咐:“没有爷的命令不准任何人上来。”
便自动将接下来的场景往香帘的方向发展。
为了博一个头彩,也为了让眼前的“贵人”认识自己的风情,一进包厢刚关上了门之后,嫣红便化身成为八脚章鱼,那个热情倒是差点将杨存唬住。
靠,难道是自己入戏太深?拉下女人攀附上自己脖颈的手臂,杨存笑容诡异的神秘。他冲着满面期待的女子说:“接下来,我们来玩个捉迷藏的游戏。”
“嗯?您说什么?”
怀疑自己没听清楚,嫣红脸上满是迷茫。
“我说……”
弯下腰,杨存在对方耳边故意点火,将暧昧的戏份做了全套,柔声说:“我们来玩游戏……”
一刻钟之后,穿着一身毫不起眼布衣的男子穿过茶楼的后巷,光明正大在阳光下行走。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即使处在人群里也绝对不会有人多看上一眼。
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否有要事在身,并不在街间停留,行色匆匆就往城门的方向直奔而去。
同样换成普通装束的杨通宝已经候在城外一处幽静之地,身边立着两匹高头大马,一看便知绝非是本地品种。
汉马多以矮小为主,而眼前这两匹无论是从身形还是气息上,都可以看出来必定是自高宛引进的良种。
远远见到有陌生之人行来,杨通宝自然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戒,不过越是随着来人的接近,警戒逐渐消失了。直到来人距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时,才拱手弯腰唤了一声:“公爷。”
“嗯。”
来人也不多废话。随便挑选一匹,自杨通宝手上接过缰绳之后便翻身上马。然而在初见马匹时神色一闪的细节,杨通宝却不曾注意到。
一路飞驰而去,目标是上水村的下游之地。既然现在已经证实有问题,断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时间有限,必须在被白永望的人发现自己跑掉以前,挖出那些他们刻意隐瞒的东西。
依旧是那洪灾过后的悲惨景象。好在余姚算是还有一点人性,居然不曾在这件事情上唬弄了自己,那些前日还在水面上载浮载沉的人兽尸体已然不见,倒是那滩水还是一样的混浊。
行到上次到过的地方之后,马匹便不能再继续向前。杨存止住下马,看着河边一早便候着的人还有小舟时,杨存转向身后看去。
不知为何,岸边那人总觉有几分熟悉?一身简陋的衣裳是灾民的注册标志,但是那张脸总感觉好像见过?
“还不见过公爷?”
杨通宝一边下马一边出声喝斥道。显然是对那人呆傻的样子有所不满。
“草……草民叩见……叩见公爷。”
那人倒也上道,闻言便直直跪了下去,任由那些泥渍沾上膝盖也不在意。
“成了,这是在外面,没有那么多礼数,起来吧。”
一眼就明了这是杨通宝请来帮忙的人了。有求于人家还这么践?要是换成自己,恐怕早就挥挥衣袖走人了。
也许是看到杨存脸上的不悦,杨通宝也有些不自然起来。他一边跟着杨存踏上小舟,一边岔开话题,问道:“公爷不记得这个人了?”
“嗯?我见过他?”
虽然感觉眼熟,但是还真没有熟到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不然方才一见著就会认出来了。
衣着简陋之人并不答话,弓着腰,随着二人上了小舟之后,一声不响地拿起船篙往水中一点,舟便离了岸。因为是顺流而下,所以他一人撑篙也不见费力。
虽是一声不吭,但杨存还是看出他心中的惶恐与不安。
怕吓着人家,杨存也不再逼问。一边的杨通宝替他解了疑惑,道:“公爷果真是忘记了。那天您可是救了他的性命。”
“嗯?”
杨存想起来了,自己那么光明正大做过好人的回数似乎只有那么一次?看向只顾着撑船之人,问道:“你便是那日落水之人?”
大概是心情太过激动,杨存的一语让那人不顾一切搁下手中的船篙便跪倒在舟上,“砰砰砰”接连磕了三个响头才哽咽出声他说:“草民……谢公爷搭救之恩。无以为报,必将为公爷做牛做马……”
那副样子还真看得杨存直翻白眼。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哭什么啊?跟个娘儿们似的,再说那天救人,其实主要还是因为看不惯余姚那副嚣张的嘴脸,救你不过是顺手而已。刚张口欲叫他起来,结果舟身突然就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几人脸色一凛,那灾民顾不上什么礼仪,赶紧起身重新撑了篙,才恢复原样。
应该是水中有从山上冲下来的落石,刚才不曾注意所以撞到了吧?杨存摇摇头,正待转身,复又听到那名灾民自报家门道:“草民……名叫王二,是……是上水村的村民。”
刚说完见杨存看着他,居然很不好意地憨厚一笑,那笑容里的羞赧看起来比赵沁云那张英俊脸孔上的虚假可令人舒服的多了。
“哦。”
杨存淡淡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对劲意识到了什么之后便拉高声音问道:“你有事要跟我说?”
“这……这个……”
腾出一只手搔着自己的后脑杓,王二居然又纠结起来。
“你不必担忧。如今有公爷在,你大可放心便是。”
身后的杨通宝适时插话。
“我……我……”
王二却还是一样,也不知道顾忌些什么。
“在公爷面前你怕什么?难道非要让那些人找到你、杀了你全家才肯罢休吗?”
王二的拖拉让杨通宝不悦起来,冷着眉眼便是好一顿喝斥。这下子,王二更是战战兢兢,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误事。“此事,你来说。”
看来从这个王二口中想方便快捷知道一些自己想要的讯息,恐怕有些困难了,杨存转向杨通宝。想到方才杨通宝那句喝斥中的内容他又颇感疑惑,问道:“难道王二还被人追杀不成?”
“是。”
说到此处,杨通宝的语中带有沉痛之色,续道:“公爷可知道,王三家为何不与别的灾民在一起吗?”
靠,我要是知道还问你?杨存狠狠地瞪回去才凉凉地道:“通宝,我倒不知道你几时学会了吊人胃口?”
“呃……”
杨通宝被噎了一下,立刻恢复正常,以悲壮压抑的语调说:“公爷且细细听我道来。”
原来这上水村因为下游地势较低,而且河道过水量大,若是有洪流灾害,堤岸一旦被冲垮,下游处几处地势较低的村落必定会遭到侵害,所以暴雨来袭的第一天开始,官方为了防患未然,便及早征集民众冒雨加盖河堤。
而上水村世世代代被贫苦所困扰的村民们为了那每日的两吊钱,也还是去了。
一同去的还有别村的壮年男子,其中就有王二。
其实这本来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奇怪的是在加盖的过程中,这些虽说是见识短浅,却因这是为了自己村落安危的村民们格外用心认真,渐渐地,便发现一些不对劲的事情。
这才是开始,真正可怕的还在后头。
似乎从发现不对劲的那一日起,那些监管着他们做工的官兵们就有些不大对劲,开始格外严厉,做工时间连闲聊说话都不允许。而前一天发现问题的人,第二天必定失踪。
渐渐地,那种诡异的气氛开始在村民之间蔓延开来,人人不再说话,见面只以眼神示意。本想及早完工捡回一条性命,哪知道……
第八章 截杀
那一日,王二因为家中有事,怕请假那些官兵又不肯,所以只好在同村人的照料下偷跑回家一趟,结果没想到回来时却看到……
河堤已经加固完毕,村民也都领到工钱,纵使一个个都被暴雨淋个彻底,也是眉笑眼开。
没有人注意到那些官兵手中的刀剑会刺向自己的身体,等意识到突发的危机之时,已经有好几个人倒在脚下。
大雨磅礴,雨水混合着新鲜的血掖变成一条条小股的血河。村民们惨叫着四处逃窜却无处可逃,不是死伤在官兵们的屠刀之下,就是往河水里退。
惨叫连天,和着那种血红的颜色,让当时躲在树后的王———每一根汗毛都立起来了。惨绝人寰的悲剧就在眼前上演,被恐惧占据所有心神的王二不敢露面,等到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回到家中。裤子是湿的,混合着雨水和自己的尿掖。
因为当初做工之际,官府已将所有人登记造册,所以怕官兵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在而找上门来,王二当机立断领着家人离开。
妻儿还好说,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又怎忍心让她跟着一路受颠沛之苦?况且室外还下着大雨。
衡量再三,他便抱着自己不在他们也不会对一个老人家怎样的心态,狠心带着妻儿走了。原打算出去躲躲,等风头过去之后再回来偷偷将老母亲接走,结果才刚逃出没多久,身后就起了火光。火光明烈,连如此大雨都浇熄不了。
那个方向正是他家,除了那还渗着雨的茅草屋,再也没有其他人家。
当时他差一点就冲回去了,若不是娘子拼死拉着……
暴雨导致山洪,道路不通,出不去只能困在这里。直到那天遇到杨存他们……
倘若不是杨存荫错阳差之下出手相救,恐怕那些不能见光的秘密就真的如他们所愿,永远深埋在洪水之下了吧?
听完杨通宝平静却压抑沉闷的讲述,毫不例外地,当时那幕场景开始自动在杨存眼前上演。
大雨中浇之不熄的火光……与在一品楼的是一样的吧?下意识地望向王二,王二只是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唯有握着篙杆的手指在不停发抖,看那力道,恨不得要将杆子直接捏碎。
对于仇恨的愤怒每一个人都一样,无关身份,无关修为。布衣之怒血溅三尺,这王二心中又该有着怎样的恨?
杨存自然不敢妄自猜测,不过……
“加固河堤?既然河堤已经事先经过加固,为何还有灾情发生?”
下意识地问出心中的疑惑。在望到杨通宝别有深意的眼神后,杨存顿时醒悟。
这……难道会与那场为无辜的村民们带来杀身之祸的秘密有关?那么……一想到此,杨存瞳孔骤然一紧,望向杨通宝道:“跟着去了下游的人怎么说?”
跟着去了下游的人是隐晦的说法,杨通宝自然是听懂了,其实就是混迹在敌方中的己方人员。当时杨存觉得不大对劲,所以安排杨通宝安插被派遣到下游士兵中去的眼线,现在看来,直觉这种东西还真他妈的邪门啊……
听懂了,神色也变得暗淡,沉声答道:“被困在下游的人其实就是当时那些谙水的村民们潜水游上一处临山的高地,但是因为体力已经耗尽,被困在那里无法离开。”
“那么他们现在呢?乙即使已经知道答案,杨存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心……
忍不住开始发凉。
杨通宝低下头,眼神充满忽明忽灭的恨意,一字一顿道:“去下游救人的士兵回来说,他们到达之后并无发现幸存之人。那些所谓被困在下游的村民经过了数日的大雨和饥饿,病死在那里,无一生还。他们……将人葬了才回来的……”
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心中碎裂成冰。杨存握紧手指,盯着杨通宝,口中只溢出了一个词:“事实?”
“活埋。”
问得直接,答得也不啰嗦,不过就是两个字而已,代表的又是什么?薄凉之情游走心脉之间,若是以前的杨存,恐此时早就压抑不住地颤抖了吧?
白永望、余姚、赵沁云,你们这群畜生……虽然在理智上杨存明白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也明白像他们那样的人根本便不会将几个小小村民的性命放在眼里,但那毕竟是人命……
即使不用悲天悯人,心终究是冷的。看来后世那句话果真是至理名言,有良心的人当真活不长……
“公爷,到了。”
谈话间,小舟一直前行,不曾停歇。杨通宝的一声呼喊,将杨存从自己的神识中拉了回来。
到了?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茫茫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倒也看不出本身的混浊,至于那分罪恶则被掩盖起来。视线所及之处有不少断壁残垣,看样子应该是原来据说已经加盖过的河堤。
而现在水面已经越过那里向着远方蔓延而去,那些用朝廷之前拨下来加盖河堤的银两变成的堡垒却成了废墟。
“那里,过去。”
杨存手一指,盯住那边不放。王二与杨通宝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还是掌握船只。
虽然只是一艘小舟,但是这下面说不得还有多少障碍,省得一不小心出事。
杨存却没有慢慢磨过去的兴趣,撩开长袍,长腿一伸,直接便踏水而行,那绝妙身姿让王二看得呆了。
到处都是砖石,在废墟中站定,杨存看着脚下那些狼藉,都可以想象的出来之前此河堤定然也算得上是一件工程了,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被冲垮的程度如此严重呢?
有些地方水位已经退去,杨存随手捡起一块青砖试试硬度,却没有任何问题,够硬、够坚。就算杨存不懂,也看得出问题并不是出在这些青砖上,那么……右边是原本的河道,左边应该是农田,看那些尚未成熟便已经被淹没的稻谷就知道。
可是现在这里全都成了水面的天下,很有一股汪洋大海的气势。
“你现在可以说是怎么回事了吗?”
扔掉砖块,随意拍了两下手,杨存转身问着紧随自己而来的杨通宝道。
“公爷知道数月之前皇上曾听从钦天监进言,说今年江南会有暴雨,所以拨了款项下来加盖河堤的事吗?”
杨通宝不答反问道。
“嗯,有所耳闻。”
杨存略一沉吟,点头说:“我还记得当时皇上怕会有官员从中扣除款项中饱私囊,还特意派了钦差过来一路巡查?”
“是,公爷英明。此事确实如此,而且那位钦差本就是京官,一直监督加盖河堤之事,前三天才走。”
“前三天?”
杨存诧异。这么说来,其实他和自己一起在杭州城待了不短的时间却未曾碰面,此事必定是有心人为之。
“是,是带着关于亲眼所见的江南灾情折回去的。”
杨通宝肯定道。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银子该花的也已经花了,该加固的河堤也加固了。
然而却还出事,则只能说明这一次的天灾人祸来势汹汹,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了的。那么……
“他们在加固工程中动了什么手脚?”
青砖没有问题,相信这一点那位钦差也注意到了。可是……既然如此,为何却让他们找到漏洞,进而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呢?再说,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为的又是什么?
“这个……公爷,属下觉得还是由王二亲口告诉您为好……”
杨通宝又卖起关子。
这一回杨存没有生气,沉着一张脸继续踏着水面回去,心中隐隐有一种即将揭露一场巨大荫谋的预感……
王二已经做好准备,杨存刚一回到舟上,他便俯下腰身,看着杨存丝毫未见湿意的靴子。接着他便将成为施工村民的索命绳、也成了他夜夜不能睡得安稳的秘密,不待杨存询问,便开始一五一十徐徐道来。
众所周知,在古代的建筑中,糯米汁与石灰搅拌而成的浆汁将会产生多大的作用。甚至可以说,没有糯米汁,就无法保证建筑的坚固性。
但是,另一种程度上也哄高了糯米的身价,这就是所谓的水涨船高。
“草民虽然不大懂,但是村上几个老大哥们总是出去做工,又有家传的手艺,自然便在灌浆时发现不对劲。虽然颜色上看不出来,但是黏合的力度还有稀释的比例都不对。其实本来这件事情不归我们管,都是他们配好料过来,我们只需要动手就好,可是几位老大哥都是性子耿直的实在人,怕会出事,所以就……结果谁知道,第二天那个去找兵爷说明缘由的老大哥就没有回来。”
“一开始我们还不觉有异,见那灌浆不对还依旧去说,直到后来……”
还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那几个最主要的关键词,“灌浆”与“糯米”杨存脑中灵光一闪,似乎就要在那一刹那抓住问题的核心所在。
“通宝,他们的灌浆是由什么制作而成,这个你已经调查过了是吗?”
虽然是发问,但是杨存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笃定既然杨通宝站在自己面前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那么他肯定有所收获。
“是,属下已经调查过了,他们用的是糙米和高粱米混合碾制的米汁,外观上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是黏合效果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最主要的是,比起糯米的价值,糙米和高粱米为他们节省不少成本吧?”
杨存一言直中要害。
呵呵,他妈的,老子现在总算明白定王其中一部分的钱从哪里来了。在后世,那些利用劣质的水泥建造工程偷工减料弄出一堆豆腐渣出来的人,敢情是从前人继承而来啊?做这般黑心事,还当真要命够硬才行。
将价高的糯米换成糙米和高粱米,留下中间的差价,等着出事以后再以自己的名义,打着仁慈贤政的名号救济灾民,定王这一招偷天换日玩得还真是高明。
就算朝廷派了钦差又如何?他只看到一时坚固的河堤,却永远不会知道其实他被别人利用了,当一个活着的传话筒而已。
至于后面更深一层的意思,杨存苦笑了,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四周的寒意怎么也抑制不住就往心里钻。想起一脸正义、对着自己笑得客气的定王赵元明,杨存直觉就想到聊斋的画皮。
敢情画皮这东西还不限性别?一直披着人皮的禽兽啊,自己一个纯人类要怎么和他斗?</P></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