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26日《风俗店的崎小姐》(1)夏夜之间错过饭点的我坐在校内麦当劳的角落,眼前半软的薯条,凉透的汉堡以及被冰块过量稀释的可乐,没了食欲。『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
「所以,你去吗?」我绝不算是个好色的人,即便持续着一周三次的自慰频率,去风俗店找过小姐,可仍认为自己绝不好色。
当潮提再去一次风俗店时,我犹豫了。
「我就算了,你们去吧」潮露出一副极为微妙的遗憾表情,看起来像是某种下意识产生的条件反射,我无法确定那是什么意思。
每次看到他这种表情,都难以相信潮实际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人。
尽管他有着一个正统的日本名字,说着地道的日语,甚至连行为做派也近乎于真正意义上的日本人。
「OK,那下次有机会一起去」他背起挎包,向我点了下头。
「一定」看着潮离去的背影,我脱力的坐回座位。
咬住吸管,目光的透过眼前巨大的透明玻璃窗,百无聊赖的盯着来往的行人。
不知怎么,我没由来的想起了崎小姐。
距离那次风俗之旅相隔了三个月,时间却将她的容貌印刻的越发清晰,这种诡异的错觉让我感到吃惊。
从没想过原来和产生过肌肤之亲的女生竟真的有如此大的魅力,仅凭那不到一小时的短暂相处,念念不忘到今天。
叹了口气,将视线再度转移到窗外。
阳光正好,下午3点的橘色恒星在狭窄过道三分之一处,均匀涂上一道金黄刺眼的痕迹。
空气中不知名粒子在痕迹上方蔓延,道路远端疾风吹过,卷起尘埃闯入其中,混杂着微小颗粒清晰描绘出痕迹的边界。
阳光凝结成一堵直通天际的高墙,将过道分割成两段,我坐在这头,望向另一边。
道路尽头的行人脸上带着稚气,我敢肯定他们是大一生。
那种介于成人与少年之间的朦胧感,使我总能在人群中轻易分辨出他们。
崎小姐想必也是这样吧。
也许我误会了她,那只是她的演技;抑或是她真如我所想,是个刚入学的大一新生。
此时有恰好在某个教室,听着台上西装革履的老教授口齿不清的讲着无聊的微积分。
无论是哪一种,都与我无关。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通常喜欢用错过作为修饰,大多数的姻缘终其一生不得相见。
我不曾与她在合适的时机相遇,所谓的故事自然不可能发生。
世上的道理原本就是这样简单,一旦想通其中关节,很容易做到释怀。
打包好汉堡和薯条,将剩余的可乐分类扔入垃圾桶。
走出麦当劳的我突然开始胃疼,有点后悔刚刚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把汉堡和薯条吃完。
无所谓,我的耐受力一向不错。
捂着肚子,踱步往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移动。
途径那条狭长过道时,我在阴影处站了一会儿,透过麦当劳那扇几净的窗户,静静看着不久前我坐过的位置。
「早知道跟他们一起去好了」那样大约还能再见到崎小姐一面。
事到如今,才开始发现之前的决定有多失误。
「不好意思」「啊,对不起」意识到自己挡到路。
我让开位置,躬身离开。
有一个瞬间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抬头看向对方。
平心而论,我短暂的人生中遇到过称得上美好的事物并不算少,譬如冬日的暖阳,盛夏的西瓜,早春的樱花和深秋的螃蟹,又或者是几年前看过的EVA新剧场版,上个礼拜刚吃过的豚骨拉面,以及我家楼下那只肥硕的狸花猫。
可将他们加到一块,都比不得眼前的景象。
光线里崎小姐穿着纯白色的连衣裙,双手别在背后。
及肩短发迎风飞舞,可爱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情复杂的看着我。
遥远时空中折射出一道庞大的射线,将我和她分离出这个世界。
时光里那一尾名为命运的鱼,衔着我游向崎小姐所在的河流彼端。
「你好,山田先生」「你好,崎小姐」我等待的夏天,猝不及防,扑面而来。
大约5年前,当时我刚来日本。
常常喜欢和同住一间宿舍的男生闲聊,内容基本上涵盖了从文学到游戏,那个男生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你说做爱是什么感觉?」。
通常在他说出这个问题后,我表现的都很沉默。
因为其实和他一样,我并不知道答案。
但以我多年自慰的经验来看,做爱恐怕是没有右手来的舒服。
我总觉得将一个生殖器放入另一个生殖器中,和使用一个加热过的飞机杯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或许她更温暖,更紧实,那些轻声细语、情意绵绵的呢喃更具有生理之上的刺激。
我不清楚,这些位于我世界外的体验,像是绮丽的光球,环绕在视野尽头,每时每刻在我眼前飞过。
我审视着他们,同时他们也如影随行的看着我。
然而,许多年后的今天。
那个男生无需再提出这样的疑问,在他交往过第三个女友时,估计答案早己失去了意义。
遗憾的是,5年的时间里,我依旧一动不动的将身体埋藏在寂寞的雪花中,静静的矗立在世界的中央,观察着那些不断飞逝的光球。
「没想到和山田先生竟然是一个学校」我拘谨的扶住眼镜,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里攥着咖啡杯,冥思苦想。
事实上,虽然是我邀请崎小姐到这家学校附近的咖啡店。
事到临头才反应过来,我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邀请她。
「所以你想说什么?」她与我对视。
店门口风铃相互撞击,铜管发出空灵的响动。
店铺角落的玻璃瓶,开口处插着几根淡黄色的藤条,静谧的散发出薰衣草香气。
柜台深处的躺椅上,经营着这家咖啡店的老人,身子陷在黑暗之中,轻微喘息。
「其实...也没什么」我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对上她透明的眼睛,几乎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她眼里有能看透人心的纯粹,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的纯粹。
莫名的,我察觉到崎小姐在打量着我,极有力量的视线正在穿透身体,沿着灵魂缓慢临摹,直到彻底看清它的形状。
没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硬要说应该是种悬在半空的不安,可这不准确,我能清楚的感知到那种脚踏实地的坚实感。
非要描述的话,宛如夜空下在大海中央漂流的皮筏,正前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脚下是颠簸不定的海浪。
正巧,迎面驶来一艘渡轮,刺目的探照灯打在皮筏,我被一览无余的展露,逆着光只看得见船头上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此时,崎小姐就是那个举着灯的人影。
「你喜欢我?」「不是」她这话让我心脏猛的被抓了一下,我变得紧张。
「那就是想跟我上床?」我惊讶于崎小姐竟可以如此轻浮的说出这样的话,这大抵要归功于她的职业,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我在记忆的疆域内搜索关于她的一切,那些可怜的片段似乎起不到作用,对于她我一无所知。
崎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开始好。
「你要来我家吗?」她低着头,手指摆弄着汤匙,汤匙碰撞在咖啡内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看着她的脸,我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手心冒汗,口干舌燥。
嘴巴在我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作出了决定。
六岁时,我还是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稚童,却初次直面死亡。
那年母亲牵着我的手,我扶住冰凉的深棕色棺壁,伸长脖子,盯着躺在里面的人看个不停。
惨白的皮肤紧贴着骨头,血液和脂肪彷佛被抽干,留下一副包裹在肌肤之下苍老骨架。
萎缩的五官平静而毫无生机,眼眶凹陷,干练的短发打理的整整齐齐,中山装从上到下被烫熨妥帖,枯藁的手掌放在两侧。
宛如一具精美的标本。
我看着他,他闭着眼。
「爷爷为什么还在睡觉?」我开口问母亲。
母亲露出悲伤的表情,抿着嘴摇摇头。
我不明白,年岁尚小的我理解不了生命竟有终点。
天真的认为,人只会在睡着时才会闭上眼睛。
可爷爷为什么从来不曾醒来?跟在冗长的仪仗队后,越过漫长的盘山路,注视着那副不断起伏的棺材,我问自己。
一锹锹土掩埋掉棺材最后一角,地面重归平整,在新竖起墓碑上,爷爷的生平只剩下简单的两行字——生于一九四八,卒于二零零五。
高空之上的云层被燃烧殆尽的宝钞复盖,一同变成坟前香炉里那层薄薄的余烬。
众人的哀思缓缓升腾,最终化为一场连绵不绝的细雨。
我躲在雨伞里,突然意识到,原来死亡代表永远的沉睡,而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
十二年后,李明的葬礼上,我再次想起坟前涌起的这个念头,并且愈发深刻。
我和李明究竟算是哪种意义上的朋友呢?我从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不过就算有,青春期的疑问大多数都是没有答案。
比如上个星期的实习老师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班上的某个女生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这些问题的答案,时隔多年后的我依旧不清楚。
「你见过死人吗?」李明双脚悬在天台上,仰头喝了一口产自青岛的啤酒。
「见过」他胡子拉碴的狼狈模样,让人难以想象竟然只是比我大2岁。
「感觉如何?」我无法回答,这是个注定没有结果的话题。
「
我不知道」
「也是」
「那你见过吗?」
「大概吧」
「你呢,什么感觉?」
我坐在他旁边,注视远方仅有的几家灯火,以及漫天繁星。
李明没有说话,想到了什么。
话题无声无息的中止在了夜空里,他沉默的喝酒,我盘着腿静静地听着他吞咽啤酒的声音。
一些破碎的情感伴随着酒气散发到虚空中,萦绕在李明周围。
「没什么感觉」
他如此说道。
那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在李明的葬礼上,我想起了最后与他见面时的场景。
葬礼上我听人说,李明是个孤儿。
父母死于一场车祸,只有他在车祸中活下来。
一直以来,似乎都认为自己也应该死在那场车祸,不止一次尝试自杀,唯有这回他成功了。
这些事情,我从没听他提起。
站在棺材前,第一次瞧见李明络腮胡之下的面容。
一张清秀白净的脸,真他妈干净。
这样的人为什么选择服用安眠药这种痛苦的死法?我仔细的端详李明的遗容,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象着他死前扭曲的情,巨大的恶心感将我包围。
我捂住嘴巴,大口的喘着粗气,不可抑制的愤怒顶住我的脑门,挤压心脏。
我弯着腰,拧着眉,握住棺材的边缘,久久不能平静。
李明,你就是个臭傻比。
我咬牙切齿。
「你怎么了?」
过去和现在拉成一条笔直的通道,我被迅速从回忆中推出。
坐在沙发上,崎小姐端着水杯,错愕的站在原地。
我看着崎小姐,她身后的镜子里的我,泪流满面。
「想到了一些事情」
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想要当作没发生过。
崎小姐显然不打算放过我,她将杯子塞入我手里。
不等我提出疑问,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物件,撕去外皮,露出黑色的瓶身。
琥珀色的酒体缓缓从瓶口倒入我手里的玻璃杯,在自己杯中同样倒了一些,颇为恶意的与我碰杯。
「我喜欢听故事」
可讲故事是需要时机的,就像吃雪糕最舒服的日子一定是在盛夏,秋刀鱼最肥美的季节只有秋天。
崎小姐是个敏感的人,应该说女人都是敏感的,特别是她从事着一项要与诸多男性打交道的职业。
这个道理,我想崎小姐比我清楚。
她看出我的心思,自顾自的喝了口酒不再追问,拉起裙边,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
「你真有意思」
「有意思?」
我抿了一口,苦涩的酒精转眼扩散到口腔各处,灼热的刺痛从食道延伸到胃部。
「你难道不想跟我上床吗?」
不,我想。
我看着她的眼睛,诚实的回答。
「想」
「你骗人」
「也许吧」
其实崎小姐是对的,我真的不想与她上床。
确切地说,在几分钟前就彻底失去了兴致。
不止一次,在我回忆起李明时,大脑控制情感的区域会短暂的失灵,陷入某种微妙的寂静。
越是逃避,越会在不经意间回忆起有关于他。
正因为如此,我才厌恶李明,从他葬礼那天开始。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趣」
脑海中闪过几个人名,纵观我短暂的人生,这几人姑且可以称之为广义上的朋友,关系在那之上的则是李明。
这句话,恰好他曾经说过。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无趣了」
「定义?」
李明靠在公园长椅上,伸长脖子,对我的话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如果有趣是指居高临下的冒犯,那我大约算是无趣」
「你这一点,就挺无趣的」
「哪一点?」
李明在长椅上笑得直不起腰,我感到莫名其妙,不觉得自己讲的话有可笑之处。
「真正有趣的人,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何以见得」
「我就不这样说话」
我嗤笑一声,只当他没说过这话,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缺乏幽默感的人。
同样,也不认为李明确实比我有趣。
这个看法直到今天,依旧如此。
「没有」
闷头干了杯中剩余的酒,辛辣的口感惹得我直皱眉,我想结束这个话题。
「你又骗人」
我没有否认,昏昏沉沉的靠在沙发上,关节开始隐隐作痛。
盯着天花板上的白色墙纸,试图集中被酒精控制的注意力。
「没人敢保证自己从不说谎,你只说真话吗?」
崎小姐面带微笑,我富有攻击性的言语,没有让她流露出任何不快。
「但没有人只说假话,不是吗?」我得承认,她说的没错。
我今天说谎的次数比往日要多。
「不过,你这话也有道理」她轻轻晃动杯中,冰块撞击玻璃内壁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午后格外鲜明。
呷了一口酒,稍微坐的和我近了些。
立时闻到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气,我不确定,或者是种不知名牌子的沐浴液?「你说人在什么时候最喜欢说谎?」「主客观不一致时?」我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还是将自己临时得到的想法告诉了崎小姐。
她摇摇头,小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