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信看了一遍,仁多楚清叹道:未曾想我仁多楚清身为党项人,却也有背弃西夏的一天。
也罢,某的身家性命,便着落在唐郎君身上了。
良禽择木而栖,仁多公肯弃暗投明,前途不可限量。
某家何德何能,敢言前程,至东朝能为一富家翁余愿足矣。
仁多公何必妄自菲薄,以公之才,何愁天子不用?若能建立功勋,必得美职相酬。
郎君说笑了,什麽功勋轮得到某家来建立?眼前便有一事。
唐云终于还是下决心了。
眼前只有仁多楚清可以依仗,他手下有数百私兵,若能掌握这股力量,事情仍是有可为的。
哦,郎君之意……仁多楚清敏锐地发觉唐云似乎是有求于己。
此事也和仁多保忠有关,公若能相助,不仅天大功勋便在眼前,而且还能重重打击仁多保忠,让他从此一败涂地。
仁多楚清的瞳孔猛地缩小了,仁多保忠这个名字,实在让他咬牙切齿的痛恨。
自己之所以在西夏待不下去,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直娘贼的奸诈小人。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自己现在该是何等的风光,恐怕早成为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一方霸主。
如果能够伤害他,实在是莫大的乐趣。
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顾忌,只要能令仁多保忠不开心的事,他就要去义无反顾的做。
唐郎君,愿闻其详!夜晚,辽宋边境,五寨关。
五寨关原本是宋朝领土,熙宁年间辽朝趁着宋朝天灾人祸不断,宋军主力又被拖在熙河地区作战的机会,背弃盟约大军压境强行索取关南七百里土地,五寨关便被划入辽国版图。
当然,自熙宁年间至此时还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宋朝军民,尤其是宋朝河东的军民仍然习惯上把五寨关看作是宋朝故土。
崎岖的山路之上,数不清的兵马正在通过关隘。
耶律和安骑着战马在路边看着,身边是耶律达和数十名亲随私兵,众人皆是顶盔贯甲,目视着身侧通过的一队队兵马。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一刻。
自檀渊之盟后,南朝的兵马第一次以成建制的方式踏足辽国的土地。
虽然这土地是以辽国以蛮横背盟的方式得到的,而且也只有二十余年的时间。
自己要做的事,成则富贵封王都是等闲事,败则身死族灭。
身为契丹贵族,却是勾结南朝兵马意图造反刺杀皇帝,这是何等的大罪。
但是成功的诱惑却始终不能摆脱,当今辽主耶律洪基实在是人憎鬼厌,国内外咒他早死的人多如牛毛。
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耶律洪基他有什麽民心可言?他早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一旦成功,自己就是拥立之功,封王的诱惑。
想想耶律乙逊,他当初发家不就是在政变之时站在耶律洪基一边吗?事后酬功他何止是权倾天下。
自己若能做到他那个地步,身死族灭也是值得的。
这些南朝兵马,不过是己方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不远处,燕之古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道:宋郎君,何灌没问题吧。
只凭这些兵马,真得能一击得手?王爷以大事相托,可是容不得半点差错的。
真名任得敬,化名宋江的男子似乎永远都是那麽从容不迫。
江大人此言乃是未见过宋朝兵利器之威力。
宋辽两国近百年未曾交兵,王爷不了解也不足为。
西夏十数万兵马一夕崩溃,便是此等兵之威。
如今我等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胜负之势又何待言?何灌乃当世之雄,所部皆是死士,只要配合到位,一击得手并非不可能。
我等行此事本来就是行险一搏,又岂能瞻前顾后一点风险都不冒?燕之古沉默了,他本是智谋之士,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相对于宋朝吹嘘的兵利器,他更直观地感受到辽主身旁数万御帐皮室的精悍,那可是真的在塞外数百年建立起契丹霸权的最根本的武装力量,兵甲人马之精冠绝天下,天下间几乎没有人能够挑战他们的地位。
即使李元昊也不例外,李元昊虽然曾经大破过辽主亲征,但是代价是国内残破。
严格来说,那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面对这样得对手,谁能肆无忌惮?但是箭在弦上,己方已经没有退路。
耶律洪基若死,才是天下各国的幸事。
也是辽国的幸事。
便是再大的风险,也是值得冒的。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宋朝的兵马都已经开进境内了,也只能把计划进行到底了。
宋江不知何时又消失在黑暗之中了,这家伙就像个幽灵一样。
燕之古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向陈王殿下密报去了,这个家伙的身份当真是秘之极。
但是他既然是陈王面前的座上客,自己也不便深究,自己虽然是陈王心腹,但是可以想见,陈王必定也不止只有自己一个心腹。
尤其他要谋划的还是这样的大事……山路上,宋军的人马之中。
何灌穿戴着辽军的铠甲,骑着战马,默默前行。
他身侧的一千精兵也全都是辽军的打扮,这些死士乃是数十年不断培养积累出来的精锐,平日里散养于民间,个个弓马出众不逊于那些塞北游牧民族,而且全都会说契丹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便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而这些铠甲便是数十年来不断同辽国边境将领交易走私回来的,红娘子几乎将压箱底的积蓄全都拿出来了。
契丹铁骑的铠甲千领,这天下间除非造反,否则断无人会囤积如此数量的兵甲。
他身为大宋武官,蓄养私兵,擅自挑起两国战火,大概也跟造反差不多了。
不过若能名垂青史,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在他何灌看来,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他身后的马匹之上,一匹马左右各驮着一个黑乎乎的虎崩炮,上面用布蒙着。
而他自己亲自挑选的四百善射精兵手中,都有一张劲弓。
尽管是契丹最精锐的御帐军来了,劲弓射出的弩箭也可以轻易而举的在三百步外贯穿他们的铁甲,就算是最大最重的橹盾铁盾,在一百三十步之内也能贯穿,而在这个距离,辽军的铁甲跟一层纸没有区别,一箭射穿七八层铁甲乃是平常事。
和这东西相比,臂弓的威力已经变得很平常了。
在这些威力无比的利器出其不意的打击之下,契丹铁骑肯定会产生混乱,当然最终他们肯定会缓过气来,但是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丝空隙,己方摧枯拉朽的攻击会把这个空隙放大,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冲到距离辽主足够接近的距离之内,他确信天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出他的禽弓之术。
他握紧了手里的大弓,看了看身边并骑而行的红娘子。
红娘子做男装打扮,也穿着辽军的铠甲,好像一个极其俊美的军官。
此次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与自己同赴死,有这样的红颜知己陪伴,夫复何求?他们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是想着如何在死前给辽国造成更大的伤害……一天时间又快过去,天色渐沉,偏关以南,猪牛岭山脚下一片小树林中。
萧吼一身黑甲黑衣,将马鞍放在地上,一口奶酪伴着一口奶酒,手中是一块牛肉干,含混地吃着。
他的身侧有几十匹战马在地上啃草根吃,战马上都挂着弓箭刀斧。
而他身侧的十几名拦子马小校,也是衣不解甲挟弓悬刀,坐在地上啃干粮吃。
这里是辽军拦子马部队的一处暗马铺,像这样的暗铺在整个塞外草原天南地北各个角落里都存在着,相当于拦子马军校们在野外的临时补给营地。
辽军的远探拦子马都是特别善于孤军深入敌境作战的精锐斥候尖兵。
有的甚至能离开主力部队远出数百里,孤身深入敌后打探军情。
甚至在塞外作战之时,拦子马往往能够追杀败军达上千里,三五个月在野外游荡。
有这样大范围的活动区域,近乎整个辽国国境都是他们的活动范围,这就客观上造成了有时候拦子马外出执行作战任务之时仅靠随身携带的给养是不够的。
所以不知道从何时起,拦子马开始以道为单位,有计划的在各道境内分散设置各种各样的明暗马铺,有些是公开的,有些事隐秘的。
其中埋藏有钱粮草料、给养药品、武器兵甲等等,以供行动时的不时之需。
甚至传说有些还埋藏着拦子马在作战时虏获的不愿被别人知道的珍异宝。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没人找到过证据。
而这些马铺的位置,每一年都在变化,有的废弃,有的增设。
而每个拦子马每设置一处马铺,都必须将位置存货数量种类记录下来,回去上报押队。
押队上报队帅,队帅上报都辖,层层上报,最后汇集成军图表册,作为拦子马部队的传家宝,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而这些马铺的存货,也随时随地在更新着。
拦子马们极度重视这些补给点,一旦消耗了存货之后,总会自觉地设法补充,以供后来人使用。
萧吼作为西京道拦子马军的一名押队,自然是对本道内的马铺位置了如指掌。
现在皇上御驾幸西京,他们这些本地的拦子马都被远放出去数百里警戒上京道方向的阻卜叛匪。
他们在野外已经游荡了半个月了,给养耗尽的情况下,便来到偏关附近的一处暗马铺。
不急着赶路,大伙好好歇歇。
萧吼吃饱喝足,伸个懒腰,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阻卜叛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些草原上的蛮夷有什幺本事过黄河?自己在这里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幸好有这处马铺。
说起来,这还是当年韩月做押队的时候设置的,也不知道韩月现在怎麽样了。
当年之事,真是令人唏嘘。
正想着,突然听得一阵急促呼哨声响起。
有敌情?!萧吼一个翻身跳起,随手摘下弓箭。
辽军拦子马每个人都是随身携带六张弓六百支箭和三匹战马,尽管大多数弓箭都挂在战马上,但是每个人身上随时都是有弓箭的。
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全都张弓搭箭,用战马作掩护,对准来人方向。
前方两骑,一男一女直奔而来,辽兵们面面相觑。
有人弓弦一松,嗖的一支冷箭飞出。
那骑马汉子在马上漂亮的一个旋身,抄手便接住了那支箭。
拦子马兵们不少人惊呼出声,那汉子的徒手接箭分明是拦子马军中操练的武艺,动作老练至极,一看就是马上战斗的老手。
而拦子马士卒所用的都是强于普通士卒的一石弓,射出的高速箭能如此轻松地接住,实在匪夷所思。
萧吼心中一动,那人的动作让他觉得非常眼熟,难道……来者为谁?萧吼大声用契丹话吼道。
前面可是萧吼兄弟,某家韩月!那汉子大声喊道。
都住手!萧吼心中一动,再看来人样貌,果然是韩月,只是多年不见面上多了些风霜之色,但是英俊不减当初。
你这逃兵来做甚?萧吼待韩月到了近前,冷冷问道。
萧兄,请将小弟押了带到陈王处,陈王如今大祸便在眼前,小弟是特为此事而来。
……陈家村,何灌所部营地。
尽管装成了辽军的摸样,但是在行动之前,没有人敢于轻举妄动。
契丹御帐宫卫虽有十数万之众,但是各部之间彼此都不会认错。
他们这群冒充契丹人的汉人若是轻易露面,只怕当场便会露馅。
而且,现在还有更加棘手的问题。
何灌此时就觉得自己好像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
再看身侧的红娘子,也是面色发白,双眼冒火。
眼前这个被五花大绑的唐云,说的都是真的?自己辛苦所谋划的一切,难道都是被人设计的不成?身边的众将此时已经是面面相觑,军心动摇。
自己不怕死,但是就怕死的没有价值。
他有些后悔,不该让这个家伙轻易的便来说这些混话,也许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才好。
但是还有那个该死的宋江同样也是一般说法。
难道自己要半途而废?不行,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怎麽可能半途而废?干脆杀了他们,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何灌的眼中闪过森寒杀气。
但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杀了他们又能改变什幺?自己若是蛮干,岂不是最终会成为天下笑柄。
但是准备了这麽多年,眼看到最后一击的时候,却发现是个如此的结果,人谁都会觉得气的想要撞墙去死。
再说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就怕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那自己可真成了整个汉民族的罪人。
怎麽办?平时杀伐果决的何灌,平生第一次犹豫了。
他可以一点不皱眉毛的去死,但是他希望自己死的重于泰山。
若是被人利用了死去,那他可是一万个不情愿。
他看着红娘子,红娘子的眼中突然充满了泪花。
双眼迸射出了疯狂的杀气,手一晃,一道匹练般的电光直接挥向了唐云的脖子。
刀锋,稳稳地顶到了脖子上。
血,喷溅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