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是圆脸大眼细眉,身高都在162到172之间,体重48到58之间,智商超过110,健康、漂亮,没有家族病史。看到没,这是制造你的难点之一,常兆云对孩子的另一半基因要求非常挑剔。他看不上相貌普通、资质平庸的芸芸众生,更不会半夜三更从街上随便拉个站街女给你当母亲,不管这么做有多省事儿、多便宜。」
魔鬼慢慢站起来,展开长长的四肢,然后向她走去,「你父亲是个国王,有一个不断发展壮大的帝国,但没有继承人。他想要孩子,一个可以完全拥有,由他教育、由他塑造的孩子,不仅延续他的生命,而且延续他的理想和使命。」
「你不可能知道这些。」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公主,现在是时候了。」
常桦抬起头,宛如大理石雕刻般的英俊面庞看似平静,眼眸中却似乎有着亮光流转。这不意外,魔鬼都是这副模样做交易,没点儿魅力怎么可能让世人心甘情愿追随他们的脚步。
「你要做什么?」
「就像我一直说的,毁了你的生活。」他伸出手,发出某种邀请。
出于某种疯狂的原因,当她的眼睛扫过地上散落的文件夹时,好像听到无数的女人在她耳边叫嚷着接受。常桦握住他的手,他比她想象的要温柔,把她拉起来后领着她走出囚笼,朝着她前一天逃跑的方向前进。他在早先看到的那扇门前停下,耐心地等她跟上来。
没有威胁,没有恐吓,没有任何残暴的行动……什么都没有。
当她慢慢向他走近时,魔鬼撇了撇脑袋,道:「来吧。」
常桦一步步向前,感觉像是在做梦。一部分的她尖叫着趁机冲出去逃跑,一部分的她又觉得她在走入深渊。然而,当魔鬼打开一盏明亮的荧光灯时,她才知道哪儿也去不了。魔鬼带她来的,还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一张钢丝床靠在角落,另一边的桌子上摆满电脑、显示器和各种电子设备,其余地方都是高高的黑色文件柜。
「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父亲的累累罪行。」魔鬼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抽屉翻着文件。
常桦靠在桌子边,大概数了数,有十个文件柜之多,真的吗?
「所有这些档案都是关于我父亲的?」常桦吃惊地问。
「是啊,想要一个继承人需要做很多事情。」魔鬼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扔到角落的小四方茶几上,那张茶几填满房间里仅剩的空间。他又从柜子里取出另一个,放在旁边。
「你想要真相?去看看吧,公主。有一天,常兆云醒来,决定要个孩子。他不想花时间和精力和女人恋爱结婚,也有钱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啊?」她交叉双臂,皱着眉头。
魔鬼要么是转性,要么就是在玩什么阴谋阳谋,总之他这会儿像判若两人,收起了威吓要挟的尊容,只是指着文件夹,「看去吧!」
常桦抿住嘴唇,拉过一把电脑椅,气呼呼坐下来,翻开面前的文件夹。这是一个助孕助产诊所的病人档案,密密麻麻记录了很多信息。大部分的医学术语她不太懂,但支付金额的部分都跟着惊人的数字,而她父亲的名字都列在上面。
「这些档案是当年常兆云试图通过合法途径获得孩子的记录。各大医院、各种代孕组织,但这些地方都不起作用,一次次的失败和失望后,他变得不耐烦。」
魔鬼挪到另一个柜子前,打开第二个抽屉,拿出另一个厚厚的档案盒子,「然后他遇到谢文泽医生。」
魔鬼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常桦接过来打开,最上面的是张照片。谢文泽医生是个消瘦秃顶的男人,眉毛浓黑,眼睛透着精明强悍。她往后翻了翻,先是他的履历。谢文泽从小成绩优异,考入名牌医科大学,从业多年取得无数成就。后面是份医患合同,诚然,这份合同对一个医生的职责来说有点宽泛,但并不出格。
常桦摇摇头,皱着眉头说道:「好吧,所以他想要个孩子,渴望当一位父亲。这是件好事,稀疏平常,没什么好指责的。」
「继续听,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公主。」他关上文件抽屉,瞥了她一眼。
「混蛋,」常桦在心里暗骂。
「谢文泽答应给你父亲继承人,条件是常兆云必须接受他使用的方法,并保证在整个过程中,所有女人都会遵循他所指定的生活作息方案。如果你想看所有的细节,那些胡说八道都在合同里。」
魔鬼又拿出一个文件夹,常桦敏锐地感觉到,这个男人从抽屉里每拿出一个文件夹,心头的怒气就增加一分。她收起先前对魔鬼的大不敬态度,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不会触他的霉头。
「你母亲不是唯一一个落入陷阱的女人。常兆云引诱她们,用他对孩子的梦想和许诺迷住他挑中的女人,让她们签署一份同意谢文泽拟定的调养怀孕合同。」
「这些都不是犯罪。」常桦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将一切合理化,「爸爸也许把这件事做得像桩生意,但也可以用小心谨慎来解释。毕竟这在他的圈子很常见,那些夫妻婚前协议、父母立遗嘱、给孩子设基金都是一个道理。」
「你说得对,这不是犯罪。只是你父亲把她们锁在实验室里,不让她们离开。还记得你看过的那些警察报告吗?」他把一大叠文件夹扔到桌子一头,「我不会向你描述谢文泽都是如何对待那些女人,所有细节只会加重你的负担。公主,如果你想看他的笔记,这些都在柜子里。他一共找到十五个符合你父亲条件的女人,不过只有五个人试图从警方寻求帮助。」
「她们撤销了指控!」常桦低声道,打开一个又一个文件夹,上面写着女人的名字,徐芷梅、朱新玉、郑雅秋、于珊、袁小瑞,「档案上都说撤销了指控。」
「当然,常兆云派律师找到这些人,提醒她们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接受医生批准的任何生育治疗并且全力配合。她们同意这些内容,并且签了字。哦,如果你看最后几页,那里面还有一个保密条款。」
常桦将合同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有父亲的优雅签名。常桦对父亲的笔迹了如指掌,当他写自己的姓时,常字上半部分连在一起,最后一笔还会有个小圈。那是她父亲的笔迹,到处都是,每一份文件上。这怎么可能?他真的会这么做吗?
「他们经历多年的失败,直到姚欣宁。」
这个名字立刻让常桦竖起耳朵,一眨不眨追随他手里的动作。恶魔看在眼里,嗤笑道:「我猜你也不是完全蒙在鼓里,公主?你也许不记得你母亲,但你知道她的名字。」
「让我看!」常桦从椅子上蹦起来,走向文件柜。
魔鬼走开半步,给她让出空间。常桦打开最上面的抽屉,拿出其中一份文件。里面都是谢文泽医生潦草的手术记录。她的母亲姚欣宁被关在实验室接受各项检查,还有一系列人工授精的准备工作。里面有各种临床观察记录,几乎全是她对各种痛苦的描述。常桦看了两页就再也受不了了,把文件夹猛得扔到柜子顶上,面对着他。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看这些东西,你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常桦这下真的明白面前男人的意思,毁了她的手段并不是绑架、强暴、虐待,或者说不完全是。大头是摆在面前的事实,关于她父母的事实,关于她的事实。
「你确定你想知道吗?这会一一」
「我知道,这会毁了我的生活。你说了很多遍,我的听力也没问题。现在不要假装你在乎,更用不着表现得好像在关心我的福祉,你就干脆说出来吧。」常桦不知道她哪儿来的胆子和魔鬼这么说话,但她不在乎了。最重要的是,她内心感觉到,这个魔鬼也不在乎了。
他低头看着她,下巴上的一块肌肉微微抽搐,缓缓道:「她终于怀孕了,他们把姚欣宁从实验室搬出来,囚禁在公寓里,你在那里出生。」他用脚尖敲了敲最底层的抽屉,「谢医生成功制造了你,在他的笔记里,可是为这件事无比骄傲。」
「然后她死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好像在说那样倒好了。常桦不明白其中含义,只能听他继续道:「没有,你母亲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你看,他们为了制造你费尽千辛万苦,但他们想重复这个过程。如果你问我,我想你最亲爱的爸爸希望再要个儿子。」
「我不是在问你,」常桦冷笑着,把抽屉砰的一声关上,靠到柜子上。
「好吧,公主,你想问爸爸为什么叫你公主吗?」
「我在等。」她双手插在胸前。
他只是扬起眉头,「你问我啊!」
「你真是个混蛋,」常桦牙齿痒痒,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要消遣她。
魔鬼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然后翻了个身,
紧接着身子压上来。常桦的背直直撞到旁边的柜子,骨头撞得一阵剧痛,更不用说被撕扯的头皮。这个男人对她的头发总是另眼相看,每次靠近她时都要拉扯一番。
「我现在就剩那么一点点的自制力,阻止我把你掀翻在桌上操个上下通透。如果你想继续做个无礼的小屁孩,我也可以把你当个无礼的小屁孩对待。所以,你想听听爸爸妈妈的故事,还是想让我再把你绑起来操死?」
「我想知道其他的。」常桦嘶嘶说道,咒骂自己竟然有那么一会儿忘了他是魔鬼。
「那就客客气气问。」
「他为什么叫我公主?」常桦用力把问题说出来。魔鬼蹭蹭她的臀部,常桦尽量不去想被他压在桌子上的画面,更是努力忽略小腹的灼热。
「说请!」他咕噜着,把她的头向后仰,直到她不得不与他的眼睛相遇。
「请你告诉我。」她从牙缝间挤出这句话。
「并不难,对吧?」魔鬼满意地笑笑,松开她,回到一个文件柜前,找到她母亲的另外一个档案,「谢医生头脑聪明、医术高明,但也因此恃才自傲,而且有些荒诞的理论,混合了科学和迷信,譬如他给你妈妈的饮食做了些调整,改变之一就是添加了胡匣二化合麻,放在配菜、羹汤、水果盘之类的食物里。」
魔鬼轻敲抽屉,微微一笑,「胡匣二化合麻被认为是一种可以调养女人气血、有助备孕的植物,这种说法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充其量只是民间传说中的一个野方子。然而这个野方子却有个不得了的出处来源,可以追溯到先秦古籍《藏海经》里《西煌篇》的神话传说一一」
「百灵公主。」常桦好像被蜜蜂蜇了下,自然而然接口道。
魔鬼点点头,等她继续补充他本该说完的。常桦也明白他的意思,颤巍巍道:「胡匣二化合麻有个更通俗的名字,叫桦叶粉,常桦的桦。」
魔鬼看上去并不意外。他曾经说过了解她,就真的是了解她。
「谢医生确信这些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或多或少带有真实性。也许他是对的,胡匣二化合麻确实有用,但只是对你母亲适用。他们一次又一次在其他女人身上尝试同样的方式,没有一个能够成功怀孕。你母亲可以,但怀孕和保胎是两回事儿,她一次次怀孕,可总是在两个月内以自然流产结束。在创造你时一定还有其他魔法,可这个魔法却没有办法被复制。」
他的话像彗星撞地球似的在常桦脑子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她努力在这个故事中找到一个漏洞、任何漏洞,但思绪像打了结。
合同是真实的。
那些可怕的声音是真实的。
警方和医疗报告是真实的。
姚欣宁是她的母亲。
常桦的目光在那些装着她母亲资料的橱柜上不停移动,她不确定想知道那里究竟还记录了些什么,但有件事她不能忽视,「你说你知道她怎么去世的。」
「是的,公主……」魔鬼发出低沉的笑声,双臂交叉在宽阔结实的胸前,凝视着她,「你终于相信我了吗?」
「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你能告诉我你对她的最后记忆吗?」他再一次问道,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固执地想知道常桦的答案。
「没有。」
「试试看,」他催促着,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音调,好像他在等什么。
「我不记得她了!」常桦沮丧地大声喊道。她重重摔倒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
许多混乱的画面,破碎、扭曲、模糊。真的还是假的?现实还是梦幻?
「那你还记得什么?」
常桦沮丧地叫道:「你想知道我记得什么吗?我记得有个女人在我的房间外面不停哭泣,可我打不开门。我记得父亲给我读《百灵公主》时,一个女人在公寓的另一边叫喊。我的脑海会快速闪过一些我记不住的东西,我以为那只是稀奇古怪的梦。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记得她。我不知道,所以别再问我了!」
「好吧。」魔鬼跨了几步,回到她母亲的档案柜前。他翻阅几个文件夹,然后拿出一张边角泛黄的照片,看样子还是用胶卷冲洗出来的那种。他滑过桌子递给她,「现在呢?」
常桦小心翼翼地举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照片中一个长发女人和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儿脸贴脸,边笑边对着镜头招手。
天啊!
这真真切切就是她脑海里的那个女人,他们俩都在笑,但那女人四周的黑眼圈却是另一回事儿。常桦盯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仿佛周围的世界都在颤抖。越来越多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浮现又消失,她越想抓住就消失得越快,就像用漏洞汲水、手握流沙。
不,不,是真的吗?她是真的吗?
「你母亲死了,亲爱的爸爸放弃了再有另一个孩子的念头,谢医生的笔记也在那时停止。我想这张照片就是在那时候拍的。」
「多久?」
「什么?」他正在另一个文件柜里翻找,停下来回头看向她。
「这张照片离她死还有多久?」
「在她决定和你一起逃跑之后,你的父亲杀了她之前。」
常桦手里拿着唯一一张真实的母亲照片,她父亲给她的都是假的?这个事实撕碎她的心。
不不不,常桦冷静地告诉自己,这么大的事儿,不能过早下结论。她要亲自询问父亲,父亲会告诉她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这些都是魔鬼的一面之词,不要忘了他仍然没有坦白动机,他究竟在父母的事情中扮演什么角色?
「你怎么知道的?你为什么要去关心这些?」常桦冲着他喊道,声音里充满就快嚎啕大哭的绝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