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7日
十一.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公主。
有人在哭,那声音嘶心裂肺、充满绝望。当常桦走向门口时,地板的冰冷快速穿透光光的脚丫,顺着神经来到脊柱,再被放大停留到后颈,她紧张得浑身颤抖。
她不该起来,她应该睡觉。
门把手几乎与眼睛平齐,常桦抓住门把小心翼翼扭动,但门把手几乎没动。门板的另一边,哭声变得断断续续,然后慢了下来。
「小桦?」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可她不能说话,无法回应。纤细苍白的手指从门下的缝隙伸进来,碰到她的脚指头。
「小桦?」那女人又叫了声,接着是连连啜泣。她心里更加害怕,后退一步。
这很糟糕,她会惹上麻烦的。
手指不见了,轻轻的敲门声几乎完全被房间里的叹息所掩盖,「快点儿回床上去,亲爱的,去睡觉吧。」
「我开不开门,」常桦低声说。
「没关系,你需要睡觉,我会安静的。回去睡觉,快点!」
常桦的脚丫子好像冻结在地板上,就是迈不开步子。她拼命转动门把,平常她可以轻易做到的,今天怎么会转不动呢?
「听话,快走!现在!快回床上去!」急促的耳语像是融化了脚下的冰块。她可以移动了,不再管打不开的门锁,常桦转身跑回床上。
常桦猛得睁开眼睛,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刚才做了一场梦。她松口气,翻身仰躺,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很快让她想起早前所做的愚蠢选择。
「你醒了,」男人的低沉声音使她抬起头。魔鬼站在不远处,身上只有一条黑色牛仔裤,没有衬衫、没有鞋子,连面罩也没戴。
常桦嗓子里咕噜了声,向后靠到墙上,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太阳穴怦怦作响。
是的,一个愚蠢的选择。
「我给你拿了点治头痛的药。」他快速瞥了天花板一眼,确认摄像头仍处于关闭状态,
不止头痛药,盘子里还有一杯水,一个牛角面包和一个苹果。常桦苦笑道:「你觉得我现在需要止痛药吗?」
魔鬼嗯了声,一只手拨开额前黑发,在发根处握紧拳头,「药是给你解酒用的,我肯定你需要。」
「哦,原来这药不是用来治疗瘀伤?只是头痛?」常桦抬起手腕,看看上面的红肿和破皮。
「如果你不想要,就不要吃。」魔鬼有些不耐烦。
「如果你给我,我可以整瓶都吃下去,有多少吃多少。」常桦说得轻描淡写,但这话显然触动他的神经。
魔鬼眯着眼睛看向她,「你不是那个意思。」
常桦耸耸肩,「我可以,你现在要杀了我吗?」
「不,」魔鬼双手抱着头,好像这个问题让他很头痛。现在想想,他昨天喝的酒比常桦多。
「那你要怎么办?我见过你的脸。」
「你看文件了吗?」魔鬼反问道。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先回答我的。」他靠坐在门边,双膝弯曲,两臂搭在膝盖上。
屋子陷入沉默,常桦的目光转向散落在四周的文件夹,里面的内容慢慢在脑海回放。那些奇怪和令人不安的指控,尽管不愿意在他面前服软,但她心里确实有许多问题。
「是的,我读过了。」
「然后呢?」
「我不明白。」
「哪个部分?」他似乎放松下来,绷紧的肩膀稍稍下沉。
「所有的警方报告都很含糊不清……是的,我注意到案例中的相似之处,也知道这会增加可信度,但为什么不进一步调查呢?一两件也罢了,案子那么多,为什么放弃?这没道理。」
「简单。虽然那时候你父亲在这个城市属于刚冒头的新贵,但他已经拥有足够的权力和财富。你真认为常兆云会让任何人诋毁他的信誉和名声吗?你认为那些接案子的人不会看人下菜碟?」魔鬼摇着脑袋,慢慢呼吸,「得了吧,公主,你比这个聪明。」
「没错,我是很聪明,所以拒绝相信一堆半途而废的警察报告!」常桦向前倾身,从一个打开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纸,朝他的方向晃了晃,「你觉得一堆乱七八糟的女人照片会让我反对他吗?会让我相信我父亲是个怪物?」
「真相会的。」
「真相?」常桦冷笑着把报告扔出去,飘落在其他文件中,说道:「你现在不用装出一副替天行道的尊容,你,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你才是那个怪物。」
尽管常桦头痛得厉害,舌头上还含着烈酒残留的酸味,可她还是抓起最薄的那个文件夹,把照片从回形针中抽出来。
「看这些。」常桦从床垫上坐起来,穿过房间走到他跟前,把照片扔给他,居高临下说道:「你想谈谈真相吗?看看她的手腕,再看看我的手腕。看看她的脚踝,再看看我的。看看你对我做的一切!」
她呵呵狂笑,感觉自己在理智和疯狂间徘徊,「你居然能坐在这里心安理得说什么真相,你告诉我的是真相?好像你和照片里那个对她殴打虐待的混蛋不一样?」
魔鬼拿起一张落在他身边的照片,有一丝畏缩,又迅
速沉稳住情绪,再次变得面无表情、铁石心肠。
「你说啊!这和你对我做的有什么不同?」常桦大声指控。
「你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魔鬼终于开口,不过声音很低,常桦差点儿错过。
「我读了急诊室的报告,我有很好的猜测。」常桦的声音里充满愤怒。自从被绑架后,这股愤怒终于找到一个似乎有效的发泄途径。
魔鬼耸起双肩,慢慢地吸口气,却没有说话。她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又揉了揉手腕,转身离开他,心里暗暗骂道:混蛋,怂人、没骨气,疯子一一
「我想毁了你。」突如其来的清晰话语让她停住脚步,魔鬼一字一句道:「我想打垮你,把你从高高在上的生活中拖出来,再把你一片片拆开,直到你一文不名。我不只是想伤害你,我想永远毁了你。即使常兆云把你救回去,你也不可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常桦慢慢转身,魔鬼的手指在那张照片上摁了摁,然后松手,任由照片掉到地板上。他的面色平静,对于刚刚说出那些恶毒的话,好像一点儿没受困扰。
「我承认,而且我不仅承认自己做的一切,还可以毫不犹豫说我很享受。当我伤害你时,我喜欢听你痛苦的尖叫,喜欢看你绷紧弯曲的身体,喜欢你抵死反抗,也喜欢你哀哀求饶。不管我如何折磨你,你的反应都一样。从拒绝被打败开始,再以顺服投降结束。我不光是喜欢,我爱极了,甚至可以说沉迷于你对我的反应。」
深邃的眼睛看向她,目光如炬,使常桦措手不及。
「但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公主。在我把你带出你的高级公寓时,我就明确告诉过你,我要对你做什么。」魔鬼望着她,没有一丝愧疚。
「然后呢?」
「然后什么?」他一脸茫然。
「你毁了我吗?你想杀了我吗?」
「没有……还没有。」他的眼睛盯着她。
常桦打了个寒颤,心底悄悄提醒自己,至少现在暂时安全。魔鬼允许她这样跟他说话,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阻止。
「和你父亲不同的是,公主,我从来没有假装自己是好人。我知道我是魔鬼、怪物,也早知道我是个虐待狂,不仅变态而且心里扭曲。即使现在,我仍然想把你钉在地板上狠狠操你,看你在我身下反抗挣扎,看你在我身下高潮。我想让你尖叫,想用皮带把你打个伤痕累累,我想对你做无数下流肮脏的事……」
他吸了口气,话音一转,「但是我不会……现在不会……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魔鬼的话又在她的大腿间产生一股难耐的悸动,常桦满面通红,一直烧到她的胸部和脸颊。她肯定有什么问题,他们俩都是,这些话不该让她产生反应,更不用说兴奋。
「你有病。」
我也是。
「我不否认。」魔鬼又淡漠地耸耸肩,指指散落在地板上的文件,「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相信你。」常桦双手紧握,指甲嵌入皮肤。她需要保持冷静,用理性的态度去看待这些所谓的事实,说道:「你满心仇恨,只看到你想看到的,然后挑出几个案子,放在一起试图证明一些荒谬的假设,认为我父亲一一」
「告诉我你对你母亲的记忆。」魔鬼粗鲁地打断她为父亲辩护。
常桦白他一眼,不打算再理睬他的生拉硬扯。这位自称了解她父亲、了解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哪里来的记忆。常桦受够他的精神错乱,也认定根本不可能和这种偏执狂讲道理。她跨过一大堆文件夹,坐到床垫上喝了口水把两片药吞下去,希望结束这该死的谈话,结束她眼睛后的灼热,还有大腿间的酸软抽动。
「如果你吃了药,会想把面包片也吃了。」魔鬼远远说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我的感受?」常桦冲他吼了一声。但吼归吼,她还是乖乖拿起面包撕下一片,狼吞虎咽送到肚子里。
魔鬼叹口气,「告诉我你对母亲最后的记忆。」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对她没有什么记忆。」常桦干脆回答。
「再努力点,公主。你对她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魔鬼看上去冷静而沉稳,而她却在一团乱麻似的思绪中纠结愤怒。常桦肚子里的火越来越旺,她正要朝他尖叫,但脑海中突然闪出一道亮光。一个长发女人对她轻轻微笑,然后很快消失,带走她原打算朝魔鬼喊出的恶言恶语。
「你还记得吗?」他追问道。
常桦摇头,她现在很难清晰思考,天知道她在这个没有窗户的牢笼里呆了多久,没发疯就算好了,更别提分辨脑海中跳出的那些片段是幻觉还是记忆,「没什么好记的,我出生后不久她就死了。」
「是吗?」
「是的。」常桦非常确定,吞下的面包忽然变得难以下咽。她喝了两口水,才送进肚子里。宿醉弄得她头昏脑胀,而他就在利用这一点戏耍她,把局面变得更糟。这个男人已经承认他要毁了她,毁了她爸爸,所以现在被他玩弄于掌骨。
「怎么死的?」他问,语调忽然变轻。
常桦有些意外,可也只是简单回道:「她生病了。」
「什么病?」
「这他妈的有什么关系?她生病了!她死了!我父亲太爱她,从此再也没有结婚,甚至连恋爱也没谈过。妈的,看在老天的份儿上,他刚刚以她的名义开了家宁心花园!」常桦声音越来越高,像是想把心中所有的沮丧都宣泄出来。
她大声喊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父亲,不知道一一」
「我知道你母亲怎么死的。」魔鬼一反常态,照以前早嘴巴子抽到她脸上了,但这会儿却平静异常,丝毫不受她火冒三丈的影响。
这句话震撼了她,一股令人眩晕的气息涌上胸膛。常桦张开嘴,但什么也没说。
「我也知道你母亲什么时候死的。」
「不,你不知道,你是个骗子。」常桦摇摇头,试图把他的话挡在心门之外。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公主。你母亲想和你一起离开,离开那个公寓,离开你父亲。她想解救你们两个,逃得远远的,但你父亲还是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她。」
魔鬼说这一切时,声音柔和得不真实。忽然,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在脑海,常桦在梦中看到门把手,听到另一边柔和的哭声。
我打不开门。
那些是梦,还是回忆?常桦揉揉眼睛,「你错了,他没有,他不会一一」
「你注意到那些女人的相似之处了吗?你真的仔细看过照片吗?他们看起来都像谁?」
「住口。」常桦胸口紧绷,太阳穴怦怦直跳,心里却忍不住回想,那些女人像谁?……有一样看不见、听不着、感觉不到的东西飘到她面前。存在那么真实,她没办法忽略,但她就是不知道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