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叶玉棠看在眼里,替他冷的打了个激灵。
片刻之后,他从溪中出来,抬眼一看,正是月上中天之时。
他赤裸上身,以外衣将萍月牢牢缚在自己身上,抹了一把脸,一弯身,以极快的速度,直上悬崖。
叶玉棠能觉察到萍月的体感。
贴着她的江映躯体,是冰凉的,故她清醒了不少。
颊上却流下泪来。
数日时间里,萍月始终都是志不大清楚的。
隐隐听见床帏之外,有个苍老声音对江映说:“我摘去她右腿的病理青筋,以你左信至三阴、阴包至血海,右足筑宾至复溜、漏谷至蠡沟加以替换。这样,你也不至于跛足。但自此之后,你双腿经脉滞塞,汇流气海之力,可至手太阴肺经,却不可至双足三阴交。也就是说,你可以用轻功,可用外功,但再不可用内功。”
江映道,“也就是说,我自此下盘虚浮,若有人来攻我,直攻下盘即可。但习武之人,下盘乃是原力。往后,有人杀我,我只以轻功逃命,不敢反击,否则三招之内必会被看破弱点。”
十方鬼手道:“正是。”
等她渐渐快好起来时,江映叫人将她从安南就近接到他在岭南一处别院。
萍月躺在床上,一见到江映,见他面容苍白,步履虚浮,背过头去直掉眼泪。
江映坐在她床头,故意说道,“既赔银子,又赔功夫,我怎么这么亏?早知道,当初就在平康坊将你卖掉,给富户作童养媳,早些让别人替你治病,我好逍遥快活去。”
萍月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阵,气呼呼地说,“你既在我身上亏了这么多钱,干脆把我娶了得了,省得便宜了别人去。”
江映正色道,“那不行。”
萍月泪眼汪汪转过头来,问他:“为什么不行?”
江映道,“我答应了你姐姐,要好好照顾你。等她回来找你,我将你完好无损交回她手上,方才不负重托。”
萍月道,“若再她不来找你呢?”
江映不语。
萍月道,“我们何氏的女孩子,都有些天生血症,能活过二十岁的几乎没有。我姐姐将我托付给你那年,她已经十八岁了。”
江映道,“那我就将你一直养着,直到我养不动了,入土之后,再去阴间同你姐姐复命。”
萍月气得肩膀颤抖,“姐姐,姐姐,满口都是姐姐,姐姐什么这么好?”
江映沉默半晌,方才说,“萍月,你该多出门认识些朋友。天下之大,比我有趣的男子太多太多。你若是见到喜欢的,就再不会想多看我一眼。”
萍月转过头去,无声的流泪。
叶玉棠叹道,她已经见过太多男子,可自始至终,眼里都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啊。
转眼春分,已是正德五年的三月底。叶玉棠算了算时间,彼时长孙茂被家里来人劫回家去相亲已有快一月。而她自己,也已身在龙脊山,陪仇欢喝闷酒,夜夜听她回忆和尹宝山那点子陈年破事。
萍月在床上躺了足足三个月,渐渐好了一些,回想起江映那番冷硬的话,便背着他,偷偷溜出门,到了梧州城外头散心。
自她大好之后,腿脚比往常灵便了不知多少。见到一株三华李,树上黄澄澄的果子正熟,一时玩心大起,脚踏枝干,轻轻松松上到树上晃动枝干,三华李接二连三掉落下去。
突然听见“哎哟”一声,她朝树下看去:只见一名身穿白底、杜若色左衽对襟绸缎外套马褂,戴同色头帕的男子,摸了摸被三华李砸中的脑袋,抬头,瞪了他一眼。
那男子手头执了一支玉笛,玉笛上坠了粒红色坠子。五官清秀,带三分邪气。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但也可能是因他有两颗尖尖犬齿,宛如未退化完全的小兽一般残忍天真,故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
叶玉棠心里大惊:巴献玉!怎么在这里?
她定下心一想:此时三月底,他刚去凤谷同当时的自己见面不久,此时兴许正要、或者已经回去黔州,发现即将大功告成的仙骨与何云碧一齐不翼而飞,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
此人狡狯如斯,若他发现面目与与云碧极为相似的萍月,再盘问三五句,定会恨屋及乌,不知如何想法子折磨萍月。
她心里着急,只默默企望此人此时尚未回到巴蛮。
巴献玉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怒气渐渐消了。
旋即一丝笑意浮上来,冲她说了几句苗语。
萍月莫名其妙。
巴献玉道,“你不会说苗语?”
萍月道,“我听得懂,但不大会讲。”
巴献玉眼波一动,一瞬之间,情极为狡黠,似乎已经猜到她是谁。突然说道:“你似乎不太开心?”
萍月一眼被人看穿了心思,颇有点不开心。
巴献玉婉转解释:“我看你是苗人,觉得三分亲切,却没想到你不会苗语。”
他轻吹玉笛,吹出欢畅的、悦耳的啁啾,一只艳红的蝎子从草丛深处爬到他脚边,再沿着树干,探知着活人气息,缓缓往上爬。
叶玉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巴献玉语调轻松,循循善诱,“那你在烦恼什么呢?”
萍月在树上晃着脚,托着腮,丝毫没察觉毒物靠近,“我在想,中原文字里,‘男欢女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