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迷迷瞪瞪的,又羞又累,任方英摆布。腿下被垫了一个枕头,她知道,那是怀宝宝用的。方英很喜欢宝宝,总要她生一个:“你太爷也会很喜欢的,然后就不会生你气了。”方茴最近在教生理卫生课,同她说过:“金枝,你还小,不要生宝宝,对身体不好知道吗?”
这个话只是在她脑子里一晃而过。想到宝宝,她想到别的事了,顿时难过起来:“方英方英,育婴堂修女的事,你听说了吗?”她重重地叹一声,“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从妓院救回的女孩忽然早产,胎位不正还遇上脐带绕颈,最终因此结束了悲苦的一生。到她死,方茴都没有告诉她,她以为是救赎的、孩子的父亲,其实连姓名都是骗她的。
可也许生命延续的意义也在于此。她生下的女婴活了,两叁天后,就明显看出,她同她的母亲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样可爱的孩子,其实或许能被领养,可惜被绕颈、缺氧的几秒种,造成了她永久的智力损伤。
方茴、福六、金枝等甚至也造访了几个育婴堂。可它们无一例外不是设施破败,仅有的几个修女以最大的可能照顾着孩子,她们自己也穷得一无分文了,教会能得到的捐赠又能养活几个孩子?本来婴幼儿生下来的存活率就极低,而送到她们那儿的,都是弃婴,除了女婴,还有许多身子有病、本来也难养活,甚至还有被野狗啃食了一部分身子的,被路人捡到送了来。
金枝根本不敢多看。她听到福六公事公办地问方茴:“太太,怎么办?”一副“这种事是管不过来的”的口气。但是走之前,她也分明看见福六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给修女。金枝想,福六和齐郝是反过来的。齐郝爱笑,其实心里很果决;福六总是凶着脸,但其实内心很柔软。
方茴自然是舍不得把孩子留下了。
他们从育音堂出来,有人指指点点,”这里是拐卖孩子的大营地,把孩子弄进去,她们还给你钱……仗着是外国人,搞我们中国人的孩子……““他们不信菩萨也不信玉皇大帝,还说我们的菩萨是什么邪教,我呸。”“她们把孩子弄进去,一点儿消息不漏出……我听说啊,她们挖孩子眼睛、心肝,献祭呢。”
本来谁都没放心上。
谁知没过两日,闹起疫病,死了许多孩子,这本是没办法的事。可小尸体运了出来,被人看到,顿时流言四起,说孩子们都是被修女虐待致死。有一日晚,一些暴民竟然冲进教堂,奸杀了数个修女,事情闹得轰轰烈烈,金枝今儿上班,所有人都在谈这事。
这样的悲剧,怎么叫人不叹。
方英摸摸她的头,边整理衣服,边说:“这也是有前科的。听闻政府承认基督徒可不受中国法律制裁,因此有人做下过让民众映象不好的事,再加上文化冲突……罢了,别难过了。“
方英这么聪明,他说什么就一定是什么。金枝点头。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凉薄地笑了下:”所以别平白无故做好事,金枝,人还是自私点好。“
这次,金枝呆呆地没点头。方英见了,顿时停下了话头,换了个话题。
”所以呢,那孩子最后送去哪里了?“
”方茴收养了……“
金枝觉得方英又要像那样笑了。
但方英没有,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去买吃的,鸡汤面还是虾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