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宿舍守门的美国老人很坚决,没有夏坤本人来接不允许会客者上楼去。史莹琪很礼貌,她尊重老人的意见。当她从老者身前的报话器内听到夏坤的声音时,很激动,有些手足无措。她走出学生宿舍大门。
学生宿舍大门外有很宽的人行道,相比之下,那条小街倒窄了。街边不远处停有两辆卧车,没有一个行人。宿舍门口那盏大灯,融和着月光,银辉中透着醉人的迷蒙。这夜色这宁静,让人觉得恍若梦中。史莹琪两只白柔的手交叉腹前,她在门外缓缓地来回走动。她做梦也没有想到,20多年之后,会在这异国他乡与自己朝思暮想的夏坤重逢。
那天晚上,她向导师杰克教授汇报了答辩论文,没有得到导师的首肯,反而色严厉地把她教训了一通。求知识可不是你做买卖,搞投机取巧注定要失败。杰克教授是一位美国黑人,学风极其严谨,不是让她做修改,而是叫她彻底重写。而且,还要她把写的综述重新修补一番。末了,给了她几本大部头书,叫她好好阅读。
她当时脑袋都要爆炸,眼冒金星。她没有让眼泪涌上来,她绝对不会向这个美国佬屈服。她想向他大声申辩、吼叫,告诉他,她早已啃完了这几部书,她是按中国人的说法,一字一金地写了这篇答辩论文。告诉他,她走过无数坦直、崎岖的道路,吃过比他多得多的种种苦头,体验过比他多得多的人生的酸甜苦辣,她一生的信念就是做人就要苦做,决不投机取巧。她想怒骂他,我一个只比你小四岁的女人,做到了这样的程度,你就没有半点同情心么,你算人不算人。她用桀骜不驯的目光盯着导师,而导师那鹰隼般的目光也盯着她。最终,她彻底失败。
这个世界终究是男人的天下,她永远无法打败男人。
男人,滚蛋吧。重写就重写,哼,拿得下博士我拿,拿不下我就去经商。告诉你,杰克教授,我是来自那古老不屈的国度的女人,没有过不了的火焰山。她拿走了那不堪一击的论文,抱起了那几大部书,向导师道了晚安,走了。回到家里,她落泪了,伤伤心心落泪。
这一生中,她落过多少次泪了。痛苦到至极便是快乐,无比的痛苦的至极便是无比的快乐,去他的吧。就这样了,一个字也不改,到时候就用这论文去答辩,过不了就算。我学生脸上无光你导师脸上就有颜么。
泪淌干了,她去沐了浴,心情平缓了些,拿了导师的指点来看,又不得不服气,又翻了翻那些书,就觉得自己不得不承认,是绕了边道,是取了巧。这个黑佬,竟不让她过关。她这样想,就开始构思如何重写,却感到万般地难。她心里非常明白,自己的刻苦,笨鸟先飞,拼命亡命,都是毋容置疑的。然而,中国话讲得好,万丈高楼平地起,自己的基础不行,不牢固的基础又如何能建造起高楼大厦……她感到太乏,太困倦。人啊,太劳苦太不明世事太折磨自己了。她朦胧入睡。
电话铃声响了,她不想接。一定是杰克打来的,他通常是在大斥大骂自己之后又来宽慰。现在,她需要的不是宽慰,是要过关,过答辩通过的这一道难关。而唯一可以信赖唯一可以帮助她过这一道关的人只有杰克教授。这个黑佬,我不理你。她依然还是接了电话,她叮嘱自己,决不向他诉苦求助,世界屋脊之路我都走过了,这小到不能再小的分子结构之路就走不过去!
不是杰克教授那低沉的带有喉头呼噜音的话声,是一个遥远了的梦境般的陌生了的声音。当她听清楚真的是夏坤之后,那早已封闭的记忆的闸门哗地打开了。啊,这个她曾经真心实意爱过又不明不白刺伤过她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人来了,在她最烦恼痛苦的时刻来了……
“莹琪!”
夏坤走出学生宿舍大门,银辉下,看见一个身穿浅色暗花连衣裙的女人在门口徘徊。他断定她就是史莹琪,激动地喊。
史莹琪回过身,看见夏坤。银辉下的夏坤西装革履,带着久别重逢的笑。比起当年分别时,他高了一头,魁伟了。而那张曾经深刻在她记忆中的稚气的脸分明已刻上中年男子的潇洒和成熟。
“夏坤,你好!”
史莹琪走过去,伸出手。夏坤伸过手来,这两只手第一次握住。
“你好!”
二人进学生宿舍时,朝看门老人感谢地笑。
“ok!”老人遵章放行。
上电梯时,史莹琪告诉夏坤,自从接到他在奥兰多打的电话,她就一直在等他到纽约的消息。偏偏这时她的电话坏了,一直未来人修,好不急人。在美国,也有办事拖沓的部门。是宁秀娟给她发了传真来,她才知道他已到了纽约。夏坤听了好诧异,他并未跟宁秀娟通话,她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又一想,准是章晓春告诉了宁秀娟的。二人进到夏坤那不宽的屋内,史莹琪环顾,说:
“还不错,在纽约这中心地带能住上这样的学生宿舍,很好的了。”
夏坤笑道:“请坐,就只有一张椅子。”又说:“真想不到,过了不惑之年,又来当学生。”
史莹琪笑道:“我们都一样,彼此彼此。”盯了夏坤,说:“你还是那个样儿,还有军人气质。”
夏坤笔直站着:“真的。”坐到床沿边上。
“你看我,变化大不?”
“你嘛,还是那张白净漂亮的脸,并非我想象的拿到绿卡的美国贵妇人样。怎么描述呢,特随便吧。不过,也有变的,你那当年的女兵的短发变成这不辫不束的长发了,还有,你这身不艳不俗的宽松穿着,另有一种气质。”
“你在给我画像。好吧,一种什么气质?”
“这么说吧,美国的中国女人或是中国女人在美国的气质吧。”
“夏坤,你现在变得能说会道了,当了大院长的人是不一样。”
史莹琪笑出声来。还是那上海普通话,还是那一声响亮的脆笑。这笑声又勾起了夏坤那青春年华的美好记忆。史莹琪的老家在上海,父母亲做生意来到四川重庆。她六姊妹随了父母前来。她是老幺。“四川好,四川好,牛穿草鞋人光脚”。在军医学校时,她脆笑着对夏坤他们一帮男学员说,揶揄得够意思的。
“啊,侬怎么知道我是院长?”夏坤学了当年的史莹琪的上海腔说。
史莹琪又笑:“你那朋友宁秀娟在传真上写的呀,请多多关照夏坤院长!”
夏坤掏出张名片递给她:“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当院长,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史莹琪看名片:“夏坤,你行的,我过去就看你不一般。”边说边掏出自己的名片来,交给夏坤。
夏坤接过看,中英文的,只写有她的名字,再就是电话和传真号码。
夏坤说:“莹琪,还是你能,到美国来攻读博士。”心里说,人家真有能耐的人并不张扬,名片上有个名字和联系信息就行了,不像自己,出国前印一大堆头衔,生怕人家不知道。
史莹琪听了,眼有些潮:“怎么说呢,要说我的能,就是一辈子不服,不服命运。”
夏坤为史莹琪泡了杯重庆沱茶:“莹琪,我,很对不起你。当年,我太不懂事,误解了你的那封信……”
“别说了,夏坤,后来,赵佳秋都来信对我说了,我也好悔。”
“莹琪,能对我说说你这么多年怎么过的吗?按美国人的习惯,是不应该打听别人的私事的。”
史莹琪一笑:“我可是中国人……”
在这异国他乡,在这窄小的学生宿舍内,夏坤被带进了一个真实的故事里。
四川成都,西藏军区驻川办事处内,一群进藏的女学员们整装待发。大雨倾盆,夏坤、邱启发一帮男学员们步行三十多公里,冒雨赶来送行,浑身军装透湿,一个个冷凉得直哆嗦。史莹琪、赵佳秋一伙女兵们捧腹大笑。史莹琪招呼众女学员们端了一大盆热水来。当兵的,行军之后烫烫脚,疲劳顿会恢复,浑身暖热。邱启发几个男学员立即脱了解放鞋和军袜,把脚踩进热水里。夏坤却满脸通红,在这帮女学员的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不好意思。“快走开,人家怕羞!”史莹琪推开站在邱启发身边的赵佳秋,瞟了夏坤一眼。夏坤红脸笑,才脱了鞋、袜烫脚。女学员们咯咯直笑。
女学员们上了军用卡车,男学员们在车下挥手。史莹琪背了背包跑来,她上不去。夏坤过去推她的背包,她反手撑了夏坤的肩头,悄声说:“夏坤,我给你来信!”夏坤心里热了一股。哗哗的雨水扑打到他脸上,他看见史莹琪在落泪。汽车排长亲自驾车,把一帮女兵们拉走,拉向那莽莽大雪山。
军用大卡车翻过二郎山、哲多山,过了四川的巴塘县,驶过金沙江大桥,进入了西藏。女学员们才开始认识了西藏。美丽的大山、森林、雪峰、草原、海子、牦牛、毡房,凶恶的风暴、冰雹、飞雪,苍凉、翻落的汽车残骸……从前藏到后藏,沿途,汽车排长把这些个女学员们一个一个撂下了,留在了驻军医院、野战医院或是团部卫生队里。赵佳秋留在了第一站的驻军医院,而史莹琪是汽车排长在遥远的后藏最后撂下的一个女学员。
她,一个出生在上海,生长在重庆的姑娘,从祖国的最东边来到了祖国的最西边。这时候,她没有伤感、落泪,她怀着满腔的激情和年轻人的美好幻想。
满面黝黑的军医院院长、主任、医师和护士们热情地迎接了她。她看见,这些常年战斗在高原上的饱经风霜的男女军人们都对她闪着热情如火的大眼。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小史,大胡子院长叫她小鬼。她吃的是大山里最美的牦牛肉、獐子肉,吃的是飞机空运到后藏,又用汽车拉上山来的上海、北京刚产的上好的糖果、点心、花生米,觉得开心极了。
然而,日子久了,她终于觉得这里的生活单调得烦人。吃千篇一律的饮食,味同嚼蜡。这时候,最使她兴奋、渴盼的是要走20多天才能收到的夏坤的来信了。这儿的电力不足,常常停电,她白天看了夏坤的信后,晚上又就了烛光看,看得热血发烫,泪水涟涟。
那一天,她抢救了一个在雪山上站岗执勤被暴风雪大面积冻伤的伤员,回来后,好疲乏。就又读夏坤的来信,心里那股压抑好久的情感的火山喷发了。他们不能老是这么你好吗,要注意身体,你记读书笔记了吗,写学英雄体会了吗,你写入党申请书了吗的这类通信,她要把自己的心声告诉他。她展开信纸,流利地写上了“亲爱的坤弟……”此书一投,三个月才收到夏坤的回信。回信是及时的,怎奈大雪封山,信迟迟才收到。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夏坤要与她一刀两断的来信。
她的心被深深刺伤,泪水泡肿了眼皮。那一天,正是那个大面积冻伤的伤员伤愈出院,他才18岁,对她这个姐姐似的关心、诊治他的年轻的经管军医千恩万谢,哭得不愿意走。大胡子院长在全院大会上表扬了她。那个同她在一组的比她长9岁的甘家煌军医还向她送了一束鲜艳的嫩黄色的山花。她对着众人落泪,人们都只当她落下的是激动的喜泪。
那天晚上,月光皎洁。她不能入睡,独自去了军医院外的托林海子边垂泪。海子水清澈极了,月亮在水里看着她。她撕碎了夏坤的那封来信,心也撕碎了。她把这封撕碎的信揉成团儿,扔进了平如明镜的海子里。水里的月亮模糊了,被信团儿击起的细浪切成碎片。
甘家煌来了,坐到她身边,关切地为她披上军大衣:“小史,怎么了?”
甘家煌也是上海人,军医大学毕业,平日里总是大哥哥般地关心她。他一直未有找到合适的对象,除了他长相一般外,还因为他出身是资本家。他工作很努力,技术很好,大胡子院长很重才,很喜欢甘家煌的才干,曾经找史莹琪谈过,想撮合他俩。“小鬼,你还挺挑的哪!小甘不就是成分高一些么。可我们党的政策是重在表现!他同你是老乡,你们从国家的东头大老远跑到这西头来,也算是千里有缘!”有缘,史莹琪的父亲就常对她说过,人生一世都是缘分决定的,想到了父亲的话,她更伤心。是的,自己与夏坤无缘。
甘家煌的手抚到她肩头上来,脸靠好近:“小史,我知道你为什么伤心,是内地的那个小白脸把你给蹬了。”她听了,泪水如注:“甘军医,你怎么知道的?”“对不起,小史,这封信是我给你从山下的师部取来的,封口已经破了。很对不起,我拆看了。这个夏坤,太不像话了!”史莹琪听着,只落泪,她没有责备甘家煌,头埋到他的膝头上,泪水湿了他的膝头。她感到他搂紧了她的肩头,气也粗了,他竟然捧起她的脸来亲吻。她惊惶了:“……嗯,不能,不能这样,不能!……”她拼命挣扎,而他的力气好大。
起风了,山风呐呐。那天晚上,她失身了。
“唉,都怪我,”夏坤用拳击了自己,“这个姓甘的混蛋!”
“他是个混蛋,可我嫁给了他。”
“你……”
“那天晚上,风好大,托林海子的水也怒号了。他为我穿好衣裤,抱我回到屋里。千声万遍认错。说,他这么些年都忍耐过去了,今晚却一时糊涂,忍耐不住了。他求我千万别去告他,否则,他就只有去军事法庭了,他的一切的一切就都完蛋了。他说得不错,他干了这种事情,又是那种成分的人,不严惩他才怪。那大胡子院长性烈如火,说不定会揍死他。我叫他滚出去,他惶惶不安唯唯诺诺地走了,我锁死了房门,独自又哭。刚接了你的这封信,又遇这事,我这是雪上加霜呀!我没有声张这事,没有去告他,我几次去到托林海子水边,想随了那信纸团儿一起去。当我终于向那水里走去的时候,甘家煌跑来把我抱住了。他说,你杀了我也行,可千万不能这样。日子久了,我的心也淡了,甘家煌又对我百般地好,大胡子院长又撮合,我也就同他结婚了。结婚那天,我才发现自己好有酒量。大胡子院长要同我喝酒,我说,你是月老,我们用瓷碗喝,喝满碗。大胡子院长很豪爽,他已喝了不少,又同我喝。‘小鬼,我还败给了你不成!’他说,一气喝了,我也一气喝了。结果,我没有事,大胡子院长却去洗了胃,还挨了上级的批评。”
史莹琪说着,一叹:“那大胡子院长倒是个好人,他后来推荐我也去读了军医大学。他喝酒太厉害了,肝硬化腹水,死在高原上。死时,他才四十出头。他那北方农村媳妇领了两个儿子跑来,哭得寻死觅活。甘家煌也尽心报恩,征得我同意后,把他自己的一千元积蓄送给了他媳妇。那时候的一千元可不算少。”
“他心肠也还好。”夏坤对甘家煌的看法有所改变。
“是的,他在高原上一干10多年,全身心扑在工作上,救治了不少伤病员。也算是个好人。”
“他现在也在美国?”
“在,就在这曼哈顿岛上。”史莹琪说着,呷了口热茶,“嗯,这重庆沱茶很香。夏坤,我告诉你,到了我们这年岁的人,也确实理解了什么叫人生的酸甜苦辣。我们在高原上生了一儿一女。你知道的,山里人的子女多放在内地抚养,大儿子放在上海他父母家里,小女儿放在重庆我父母家里。甘家煌说,这样好,儿子是龙,龙头入海,女儿是凤,凤尾出山,我们家山水都齐了,定会飞黄腾达!后来,我俩都转业回到内地,他靠了美国的三伯父的关系带儿子来了美国,以后,又把我也办了出来。只是女儿留在了国内。因为,我是以探亲名义出来的,不允许全家都来。”
“咳,人世沧桑呀!”夏坤叹曰,“你这也算是先苦后甜了。”
史莹琪一笑,看表:“唉,都12点过了,我得回去了。”
夏坤也觉时间太晚,没有挽留:“好吧,我送你下去。”
二人出门来时,那美国小姐正在客厅看电视。她走过来,拉了史莹琪到一边说了什么。下楼时,夏坤问史莹琪:
“莹琪,她找你说什么?”
史莹琪一笑:“她说,这是学生宿舍,叫我一个人不要太晚了来找你。”
夏坤不悦:“她像是个管家婆,还监视我们。不是说,美国人不干涉别人私事么?我们可是堂堂正正。”
史莹琪盯他一笑:“我对他说了,我们是20多年前的故交,分别之后第一次见面。她很理解。”
到了宿舍门口,夏坤才知道,史莹琪是打的来的:“怎么,你还没有买车?”
“嗯。我住在这曼哈顿的市区内。不是买不起车,是没有地方停车,停车费支不起。要远行就去租车。好了,你上去吧,明天是星期天,早上,你从这儿乘地铁,到唐人街的太平洋旅行社门口等我,不见不散。我领你看看纽约。”
“莹琪,太晚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已经习惯了,还没有遇上什么麻烦。你送我回去,回来你又怎么办。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只怕又得送你回来。”
夏坤笑了。一辆的士开过来,史莹琪拦了车,上去。
“拜,记住,明天早上8点见!”
的士“嗖”地开走,夏坤直目送着的士消失在弯道里。
次日一早,夏坤去乘地铁。作比较,觉得纽约的地铁规模大,人多,却比不上北京的地铁漂亮。纽约的地铁修得太早了,自己的国家这些年也大有发展!到了唐人街,看见了如重庆那样的摆在摊上卖的菜市、肉市,就有了亲近感。用普通话打听一个卖菜的中国模样的老人,太平洋旅行社在哪里。老人摇头,听不懂他的话。他又改用英语问老人,老人依旧摇头,用粤语说,他不懂英语。夏坤道了谢。另外找人打听。
终于问到太平洋旅行社时,还差几分钟到8点。8点正的时候,史莹琪从旅行社走了出来。她穿了一身极随便的蝙蝠衫,还穿了白色的旅游鞋,显得很年轻。
“我已买了旅游票,纽约一日游,走,上车去。”
二人验票,上了旅行社的中巴汽车。
“怎么样,你对这唐人街的印象如何?”史莹琪问。
车开了。
夏坤看车窗外,说:“就觉得如同在上海、广州或是重庆的某个街道里。亚裔人面孔、挂满中英文招牌的餐馆商店、不注重卫生遍地纸屑的积习。”
“你真会描述。昨天晚上,宁秀娟给我打了电话,好夸奖你,还说你写小说。”
“弄着玩。”
“这又证明我的眼力不错。还记得军医学校的官兵同乐晚会吗?你改编了‘东郭先生和狼’的小歌剧,邱启发演东郭先生,我演苹果树,你演狼!”
夏坤愉快地笑:“你穿了绿色的毛衣,好漂亮。排演时,我去扑东郭先生,脚没踩稳,扑到了你身上,吓得你尖叫,直躲我。”
史莹琪也笑:“看来,我不该躲你。”闪眼盯夏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