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霖醒了,然后意识到太阳还没有出来。
她左侧是堆满地板的书山,右侧是占满一整面墙的镜子,头顶则是黑洞洞的钢琴底板。
她踢开被子,从钢琴底下探出身子,重心不稳,把几本书推倒了。
这下动静大了,外边立刻有人问:“闻小姐,有吩咐吗?”
闻霖呆呆地回答不上来,用力抹了一把脸,打量了一下周围,终于想起这是春假第二天。
闻渊深知她的怪癖,怕她不愿意住老家,特地腾出琴房。
“闻渊呢?”
“闻先生在家。”
声音隔着一道门,很温驯,稍稍比闻霖自然的音调低一点,也更老成。
她已经清醒了,听到这声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和她太像了,好像在和自己对话一样。
到底是谁在迁就谁啊?
她向佣人点了一份早餐,两个单面荷包蛋,两根鸡肉肠,重新缩回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被子是她从国外带来的,柔软的法兰绒,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家里的帮佣没有换,一直在用固定牌子的洗衣液,让她格外安心。
她很快就重新入睡了。
一家人围着餐桌。
四口人都到齐了。她看到自己坐在闻渊的旁边。
父亲的嘴一张一合,在讲话,不过她听不见。然而梦里的闻渊听见了,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皱起了眉头。
闻渊大约也就十六七岁,眉目清晰,眼睛生得很好,或者说,没有地方生得不好。整个五官的建构几乎没有瑕疵,像是人为的雕塑什么的,时常流露出一种机械般不可侵犯的凛然。他那容貌的装饰性超越了闻霖见过的所有人。
父亲常说闻渊是他的得意之作。
以雕塑为生的艺术家父亲与本家决裂,被爷爷呵斥为不孝,两人素来不合,但是闻渊的存在却调和了矛盾,让大家都能和和气气。从这个角度来说,闻霖同意父亲的观点。
长她十岁的闻渊穿着校服,捏着盛满米的勺柄,正在逼她吃下去。
她一直受宠爱,小学挑食得无法无天。
与纤细的外表不同,他的手臂非常平稳有力,无论她怎么动,都挣脱不开,安全得让她胆子更大。小小的她很不喜欢闻渊不理她,趁机去抓那把勺子。
勺子掉下去了。
父亲猛地喊了一句什么,闻渊却下意识搂紧了她。父亲一怔,色闪烁不定。
打扫的阿姨迎上来,捞着湿抹布。她看着自己在哥哥的怀里皱鼻子,眼眶迅速积满泪水。闻渊摸了摸她的头,重复口型是“不要紧了,没关系,没关系”。
这一切都是无声的。
闻霖把视线投向第三个坐席。那里应该属于母亲。
母亲身体不好,需要疗养,于是闻霖并没有真正与她同住过。从闻渊接手她吃饭的岁数起,母亲似乎就已经成为了影子。
那女人瘦瘦小小的,齐刘海,长发及腰,身侧的空气很凝重。
闻霖被母亲手中火的亮光所吸引了。
除了母亲,其他目光都集中在地上的那把勺子上。
母亲扑到父亲身上,挥舞着火,那个形状不定的怪物立刻围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