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思忖到初九的和离书寄到狮族,長君更是心痛难抑。只恨自己一时草莽!
关押在典狱中,远离初九、文书、香料、剑穗等软玉温香之物,長君蓦然间获得了无穷无尽的独处时间,他多半都伫立在墙角思忖,想自己寥寥草草过去的一千余年。
倘若他不是狮族少主,莫说杀死映雪,只要敢对映雪举剑,那结果便是个死。归根结底,还是狮族护了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都要护住他。
長君暗想,狮族护着他的这一次,应当是最后一次。自己身为乾元,合该护着自己的族人,哪里有让族人护着自己的道理。
之前过去的一千年光阴里,自己着实不知担当。
狮王为避百兽族偏袒护私的舆论,也不便去看長君。狮后去见过他一面,又是心疼,又是怨怼,母子二人隔着结界垂泪。此后,风头稍微过了些,蔻香与典君他们便偷偷去看他。为掩人耳目,并不能结伴去。只能是偷偷地单独过去。
这日,是蔻香去看長君。
蔻香让侍女苜蓿看着典狱门扉,自己怀里抱着个银器圆食盒,勉强破开结界一角,递进木枷栏里。
長君觉得自己对不住狮族,自然不敢看蔻香。见蔻香还记得他,给他带东西,心里自是暖得很。
蔻香虽然也怨怼長君不顾后果的一剑,但是他毕竟是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族兄。她低声道:“族兄,三个月未曾吃东西了罢?你尝尝。”
長君启开圆食盒,发觉是两碟精致的茯苓糕,还撒着星星点点的糖霜。心中登时思绪万千——在典狱这几月,几乎是换了一番天地,何曾见过这些精致的吃食?
蔻香注意到,族兄那一双常年养尊处优的手,处典狱多时,也沾染上不少肮脏的尘埃。
若是往常,長君定是戏谑一句,送点心做什么,你族兄想要的是酒!可现下,已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長君幼时顽劣,时不时被自己父王罚在祠堂思过。祠堂中为敬先人,不备腊斋美酒,只有清汤寡水。蔻香和典君他们便偷偷给長君送些吃食点心,長君收了吃食,一壁道谢,一壁笑着打趣,若是有酒便更好了。
“茯苓糕。”長君低声道。
典狱中幽暗,光也投不进去。蔻香只能看到長君的双手,却看不清長君的眉眼。
这等时候,蔻香也戏谑不出来了,她悄声说:“你还好吗?没事儿,咱们已经把地和黄金赔出去了,龙王不要处死你了。你放心。在这儿待几日,说不定伯父便松口,把你放出来了。”
其实,蔻香和長君都心知肚明,眼下,一百年以内放出来是不甚可能的。狮王不只是長君的父亲,他还要给百兽族交代。
長君声音有些嘶哑:“多谢族妹。”
蔻香颔首:“快些吃点心罢。什么时候禁军走了,我们再来瞧你。”她本想怨几句長君,害得族人在百兽族颜面大失,又转念一想,事到如今,他定是也知道错了,怨又何用?
長君问道:“他呢?他怎么样?惊动了胎气不曾……”
蔻香本想说,嫂嫂被龙王接回陵海了。转念一想,和离书都寄来了,初九哪里还是自己的嫂嫂。
蔻香道:“他在陵海养着,有龙王照拂,想来无事。族兄莫要担心了。”
闻言,長君心中也感受不到多少宽慰。香甜的茯苓糕咬在口中,登时苦涩起来。
“我连累了你……连累了父王母后,还连累了初九……连带着狮族也背上不齿之名……”長君咬牙道,声音里是十足十的悔恨,“我怎么就一时冲动杀了他族姐?他要恨死我了。可……”
蔻香也不知怎么宽慰,思忖片刻,她道:“无妨无妨,什么事儿都能过去。谁一辈子还不做几个孽呢?族兄,你从小便一意孤行,常有奋矜之容,旁人碍于你少主的身份,又是乾元,自然谁也不敢说你。你想想,等几千年以后,你再想起如今,再大的事儿它也不大了,都是小事儿,啊。”
長君陷入沉思,也无心去再尝那茯苓糕。
此时,门扉处传来苜蓿的声音:“姑娘,来人了!请姑娘从速!”
長君动容道:“族妹,你先走罢!再因为看我连累了你,我万死也——”
蔻香四下望了望,随后提着鹅黄的绣裙,带着苜蓿先隐匿身形,随后离开典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