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安意殿。
殿中那悬挂的秋香色帷幔悉数被侍女们换成白绢,抬眼望去,清冷冷一片。按照龙族的规矩,祭祀逝去之人,皆须碎珠祭奠。便是将珍珠粉碎,洒在棺中陪葬,以求死去之人魂魄早日投胎重生。
映雪的贴身侍女翠烬和青缗彼此惨淡相望,悲伤之余,她们知道,自己的主子死了,也不知接下来要去往何方。但是无论到何处去,都不如在少主身边过得风光安稳。
白蜡满殿。棺中,映雪的原身都消失了,唯剩下几片玉一样的龙骨,这是她存在于世间的唯一痕迹。
为着送行的缘故,叙善摘下了旒冠,只以玉簪绾住青丝。初九虽然身子重了些,不便于行,但是想着是送族姐最后一面,还是到安意殿中去了。
叙善看着映雪的龙骨,登时落下眼泪来。
“是我连累了你……是我毁了你,对不住……孩子……”叙善低低哽咽着。随后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只是暗自垂泪,啜泣不止。
本来最亲近的族姐要将他送往蛇族,这是初九最难接受的事情。但是如今看到族姐的龙骨,他又觉得,那不算什么了。
初九悲哀地想,族姐这一生,何曾有几日宽心顺遂。
于叙善而言,他虽然杀死了映雪的亲父,但是养映雪这一千年来,几乎是朝夕相处,既有愧疚、又有怜爱,在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亲女儿了。
叙善又无助地低低唤道:“雪儿……你怎么就……雪儿……”
初九捧过一匣亲自研磨好的珍珠,轻轻洒在龙骨上。
又过了七日,典君带着几壶美酒去看長君。二人闲叙一晌,長君唯恐溯皎对初九仍有心思,便托付典君,要他唤禁军护着初九。
族姐厚葬在安意殿后,他也逐渐从悲伤里抽出几分思绪。
倘若族姐抵御分毫,長君也不至于杀了她。
彼时,族姐已经是生无可恋了。她不愿意继续活着。所以長君那一剑袭来,她欣然接受,连本能的反抗都没有。
那族姐究竟算是自杀,还是被長君杀死的?
初九咬着牙,不愿再想这些摧心蚀骨的往事。
未回将药端了过来,搁在青檀矮几上:“公子,到时辰,该喝药了。”
初九试探地抚着自己小腹,这些日子以来,小狮子长得越发快了。时不时还轻轻翕动,复苏一般。
无论長君如何,初九都想要护着这个子嗣。他端过安胎的汤药,一饮而尽。
随后,初九伏在矮几上,小睡一晌。
他梦见往昔岁月里,最甜美的一幕。仿佛是在龟族听学的时候,桂花开得繁盛,香风氤氲。自己和族姐在亭中对弈,白棋里埋着黑棋,他想要族姐让一让他,可族姐总是守着原则,不肯让。他顺着桂花香的方向望去,只见長君手持斩霜剑,意气风发地踏过长廊。
待醒来时,初九方意识到,族姐和長君,都不在自己身边了。
四月十七,便是狮王的生辰。狮王一来是为挽回狮族的地位,而来是显示结交之心,便在仉山上设宴。上一回于酬欢台上设宴,出了那般煞事。这一回,为了避嫌,狮王便在另一处宫殿设宴。
蛇族、龙族、鹿族、兕族、鹤族等世家大族均在邀约之列。
映雪身亡,初九不便出席仉山,龙王便独自一人赴宴。
开宴之前,狮王曾写给龙王密函,望其念在初九腹中子嗣乃狮族血脉上,将初九还给狮族。那一封密函,龙王连回信都不曾回信,直接告诉狮族的使节,坚决拒绝。
往日百兽族看的热闹大多聚集在龙族,此番,狮族的热闹也不少。狮族少主下狱,这便是更大的传闻轶事。
为狮王祝罢寿辰,一行人不免将话题引到長君杀死映雪的话题上来。
“我族兄首先出剑不假,”蔻香坐在狮王下首第三个座位上,低声道,“可龙族少主修为深厚,又是乾元,想来实力与族兄不相上下。按理说,族兄是不能杀了她的。既然——”
溯皎捧着杯盏饮酒,温柔笑道:“姑娘说的是。只是这杀心一动,便无可转圜了。无论如何,龙族少主都躺在棺中了,前儿方入葬,是不是?龙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