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情不自禁地牵紧了他的小指。
竹门外骏马绝尘而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对风姿卓然的男女。女子外披织锦镶毛斗篷,里头一身茜红色的骑装艳彩动人,纵马扬鞭,裙袂飞扬,看上去英姿飒爽。而身边男子骑一匹黑色骏马,单手持缰绳,另一手握长剑,也是难得的清冷端方。
缰绳勒住,只听烈马长嘶一声,在竹门前缓缓停下。
男子先下马,一身玄色蝠纹劲装,腰间系犀角带,身材颀长,宛若修竹,下马之后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反倒是绕到侧旁伸手去扶那明艳女子。
女子本就身姿矫健轻盈,抬腿的一下便可轻而易举地下马,可偏偏没有将手臂交给身旁男子,也没有直接飞身下来,反而是指尖轻点男子掌心,盈盈一笑轻佻逗趣,而男人身子瞬间僵直,淡淡的躁动、惊诧与无奈顷刻从眼里化开。
两人齐齐进门,戚然眼疾手快地将马驹牵到一旁喂干草,云横和沈晚夕也一同走到院中。
一瞧见眼前负手而立、面色沉冷的高大男人,素来骄矜自贵的魏五姑娘登时脚步顿住,红了眼眶。
是二哥哥……
不会有错的。
记忆中的二哥哥就是这个样子,战场上他高大威猛、雄姿英发,能教敌人闻风丧胆,在家里也一向沉默寡言,从不与人言笑晏晏。
那时他分明只有十几二十的年纪,却早已将家国天下的使命担在肩上,那些插花走马、茶瓯香篆的故事从来与他无关。
他胸腔是火,手里是刀。
魏眠记得最深的便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恍若巨龙藏于深渊,凛冽的杀意只需一念之间。
她对他有过淡淡惧意,尤其是他刚从战场回来,身上还沾着血迹的时候,可后来她明白了,哥哥若不是凭这异于常人的冷峻严厉,哪里能撬动云境内外的每一寸土地?
她心里知道,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一样,所以更敬他爱他。
泪珠子滚下来,魏眠心潮也跟着起伏不已,跟着小步跑上前颤颤巍巍地抱住他笔直的腰杆,悲喜交加:“哥哥……二哥哥……”
失散了五年的哥哥,终于出现在她面前了。
少女泣不成声。
云横心里对这个妹妹没有太多情感,可当她红着眼跑来抱住他的时候,脑海中忽有一扇门亮起了光,仿佛豁然开朗似的,又将那张细细密密的记忆之网修补得更为精致牢固。
他拍了拍她轻颤的后背,低声道:“小眠。”
魏眠哭得更伤心了,哥哥从前便是这样喊她。
纵是平日里最骄傲最耀眼的姑娘此刻也心防崩溃,扑在哥哥怀里嚎啕大哭。
沈晚夕是最容易见哭兴悲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在一边落泪,欢喜云横终于见到了第一个血脉相连的家人,也想到了自己的二哥,不知道这辈子可还有机会与哥哥相见。
云横又在她后背轻拍两下,随即看向魏眠身后的裴肃,眼示意过去,然后伸手将怀里的妹妹交给了他。
裴肃手心发烫,握住女子肩膀的那一瞬间仿佛触电。
可眼下她正哭得如此伤怀,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他也只能将自己的肩膀交给她。
又伤心了一会,魏眠终于抬头,小声啜泣地看向哥哥身边那个小仙女似的姑娘,破涕为笑道:“这是嫂子吧,嫂子真好看,不愧是沧州第一美人。”
话语刚落,一旁喂马的戚然当场惊呆。
沧……沧州第一美人?夫人是那个和谢邵定过亲的沧州第一美人?
没人跟他提过呀!
而沈晚夕更是瞳孔一缩,大惊失色,小姑子知道她的身份?!
嘴角的笑意僵住,她慌忙转头去看云横,可云横竟也是不动声色,仿佛早已心知肚明。
这……
她还在想日后云横若是无意间知道她的身份,她要如何解释自己曾经的隐瞒,又如何才不会让云横因为谢邵的事情对她有所误会……
她心里纠结了那么久,就这么被魏眠轻飘飘地捅出来了!
云横仿佛察觉到什么,也偏过头来看她,眼中恰似一线天光落入深渊静海,霎时惊起粼粼波光,而恰巧此刻微风拂来,那星星点点的光又缓缓扩散开来。
沈晚夕一怔,竟被他瞧得有些心不安,脸颊都微微燥热起来。
魏眠看出其中的微妙,也不忘磋磨身边人,于是望着裴肃,抹了眼泪炫耀道:“哥哥嫂嫂,这是我刚撩的汉子。”
“你——”
裴肃脑子一激灵,眼底升腾起一股烦躁的恼火,她信口胡沁的娇蛮样子,将他十几年来守的规矩轰然推翻。
可他盯着她看时,那股子愠怒也不知为何瞬间如冰化水,融成了指尖淡淡的酥麻。
那边沈晚夕还错乱在方才魏眠的语出惊人里,却没想到她嘴快至此,又格外大大咧咧,将身边那清朗高秀的男子惹得面红耳赤。
话落,魏眠得意地看着男子,眨了眨眼睛。
裴肃觉得自己要疯了。
小姑子一来,沈晚夕知道她有很多话要和云横说,于是自己到厨房准备饭菜去了。
先将一笼刚刚揉搓好的糯米冬笋肉圆放入蒸笼内,以豆腐皮为垫,小火慢蒸着。
另一边剁好的排骨焯水煮熟,锅中烧油,放入葱段、姜片炒香捞出,再倒入调制好的甜面酱,排骨下锅,倒水没过其身,混红糖、酱油慢慢炖,直到锅里的酱汁变得晶亮浓稠,将排骨块包裹成诱人的酱红色,那便是炖入味了。
在沈晚夕心里,云横常年在外征战,又在山里糊涂过了五年,对于吃这一项早已不讲究,可魏眠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吃喝一应都是最精致的,能不能喜欢她的菜还另说,不过沈晚夕有信心,在她自己擅长的领域,一定能将小姑子收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