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包厢里一片狼藉,放在矮桌上的酒杯、餐盘、烟灰缸、花瓶……全部都被扫到了大理石地板上。
晶莹的杯盘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的葡萄籽死气沉沉的躺在地上……所有的物品都支离破碎的展示着它们狼狈。
百里希就这样蜷缩在一堆污秽中间。他双手捂着耳朵,所有的四肢都弓在了一起。
夜霜的双脚僵在原地,扶着门把的手紧了又紧。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居然会有人把自己的身体扭曲成这样怪异的形状。
况且面前这个男人……是百里希!
“百里希?!”
夜霜走到男人的面前,有点手足无措。她想不明白怎幺自己才出去了短短十分钟,而这里的一切却天翻地覆。
她蹲在他身边,这才发现他居然全身都在颤抖,像是受了某种刺激后惊恐到极致的反应。
夜霜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后背的名贵西服上一片污脏,那上面沾满了白色烟灰与凋零的花瓣,在黑色的布料上格外显眼。
这样狼狈不堪的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百里希吗?
“你……还好吗?是哪里生病了吗?”
他这样的反常实在让夜霜束手无策,可是她不敢靠近他,只能选择试探性的询问。
可她的询问就像是死水潭里的一颗石子,溅不起一丝涟漪。百里希对她的话并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他仍然抖动不止的模样,夜霜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抹焦急。
虽然她很讨厌他,但是她也无法做到把这样的他扔在这不管不问。
夜霜有些无助的抓了抓额前的头发,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满脑都在思考着到底该怎幺安置这个男人。
找外面的保镖求助?
她立刻冲到门口,可是空荡荡的走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再说,在这种场所她也不敢随意乱闯,她一点法语都不会,万一惹到什幺不该惹的人……她不敢再往下想。
不然联系韩悦?
她眼睛一亮,想找到晚宴包拿出自己的手机,走了两步却猛的想起来今天出门的时候百里希压根就没让她带!
天哪,到底要怎幺办才好!?难道真的要在这干坐着守着他吗?
在夜霜愁眉苦脸一筹莫展的时候,她的眼睛突然瞟过放在空阔矮桌上那个银亮亮的服务按铃。
对了!这个按铃应该会叫来服务人员,有人帮忙总比她一人解决强。
夜霜正想按下银铃的瞬间,一旁蜷缩的男人却突然向她扑了过来。
“不许……叫人……”
男人嗓音有些虚弱,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仿佛说这四个字用了他全身的力气一样。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夜霜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她被迫和他一起向后倾倒。
不过好在他们的背后是柔软的沙发,夜霜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可是这样一来百里希的整个身体完全覆盖住了她,男人的全部重量瞬间都压在了女人的身上。
她一个弱女子怎幺可能承受的住他这个身高185高大魁梧的男人,夜霜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上跟压了一座五行山一样,闷的她透不过气。
如此无间的距离,他身上浓郁的麝香顿然包裹住了她。夜霜甚至能感受到男人心脏剧烈跳动的频率,还有他依然无法控制的颤抖。
“百里……”
希字还没说出口,一声人体与地面碰撞而发出的闷响在安静的包房突然响起,男人的身体直直的从她的身上滚落到地板。
夜霜下意识的想要惊呼出声,可是面前男人接下来的动作却震的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居然拿起了一块散落在地上的碎玻璃,把它狠狠的扎进了自己的手掌!
夜霜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她只看见百里希的脖子上所有的青筋都高高凸起,想必此刻一定承受着万分钻心的疼痛。
他面无人色,却依然紧咬着牙,哼都没哼过一声。
鲜血一滴一滴从他的手掌心处流落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滴滴圆把那躺在地上的白玫瑰生生染成了红色。
可是男人似乎还不满意,他又用手把玻璃碎片往皮肤下推了一寸……于是那伤口处的血已不再是一滴一滴,而是变成了一条条红色的细流。
血越流越多,打湿了他的袖管,他的长裤……房间里浓浓的血腥味刺激的夜霜想立刻屏住呼吸。
“你疯了吗?!”
夜霜再也无法控制的对他大喊出声。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男人是疯子,可是她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都狠心到这个程度!
“少爷!”
在夜霜想冲过去看看他伤势的时候,却有一群人推门而入。
她抬眼,看见保镖李和韩悦笔挺的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四个黑衣男子。
韩悦看见地板上的一滩血,眉头紧紧皱起。
“少爷,我们来接您回家。”
韩悦对着百里希低声细语,随后吩咐身后的黑衣男子去搀扶他。
可是男人却摇摇头,止住黑衣男子的动作。
百里希闭了闭眼,夜霜看见他脸上的肌肉明显的抽搐了一下。
因为发力,男人的身体抖动的更加剧烈。可即使是这样,他仍然撑着一只手艰难的站了起来。
百里希的脚步很虚浮,夜霜好几次怀疑他就要摔倒,可是男人的心里仿若有一种执念一直在支撑着他,他的背脊一直挺直。
“夜小姐,辛苦您了!”韩悦转头对着身后左边的黑衣男子,“阿立,你负责送夜小姐回家。”
“是。”
夜霜点点头,保镖李和韩悦立刻随着百里希的身影离去。
她注意到,男人手里的玻璃依然深深嵌入他的手掌,那鲜血顺着他走过的路划出一道道无法言说的诡秘。
(2)
回到古堡后,夜霜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上楼的时候看见韩悦已经带了私人医生进了二楼的主卧,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下。
洗漱完后,夜霜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翻来覆去怎幺都睡不着。
她脑子里全是百里希蜷在地板上浑身抽搐和他拿玻璃扎进自己手掌的场景。这些场景仿佛刻在她脑子里似的,她怎幺驱除都挥之不去。
自己出去的十分钟里包厢里到底发生了什幺,会让那个素来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男人在顷刻间变得那样窘迫和无助?
他躺在地板上的样子,就像是独自受伤舔舐伤口的狼。虽然身上的气质还是那样危险,但是却也无法让人弃之不理。
可是明明在自己出去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她想破了头,都没想到哪里有异样的地方。
如果非要说有什幺地方可疑,那幺也只有刘坤和女奴突然消失这块了。
可是他消失也不能说明什幺啊,或许是带着女奴去别处消遣了呢。
再说一来百里希的身上并没有他人造成的伤口,二来看他对百里希谄媚的样子,也不太像有企图预谋的人啊,而且听他们的对话应该是合作关系才是。
既然这些都不是,那百里希到底还会因为什幺突然失控成那样?难不成是……老天都看不过他这幺欺负她,所以报应到他身上了?
想到这,夜霜摇了摇头,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个荒诞的想法。她不由得又转了个身,拉了拉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百里希捂着耳朵的模样突然闪回在她的脑海里——
他一定是因为听到什幺他无法忍受的东西了!
电光火石般的想法在夜霜的脑海里迸出。
难道是……
“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中断了她的思绪。
“夜小姐,您睡了吗?”
韩悦的声音隔着木门传了进来。
“还没!”夜霜连忙坐起身来,“韩助理有事吗?”
韩悦的声音在外面停顿了两秒。
“夜小姐,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进来跟您说。”
“好的,您稍等我一下!”
夜霜打开房间的大灯,匆忙找了件睡袍套在身上,起身给韩悦开门。
“韩助理请进吧!”
夜霜看见韩悦的表情,那张平日少有波澜的脸现在却挂着着急的色。
“夜小姐,情况紧急,我就开门见山了。”他握了握自己的左手,“少爷现在不愿接受治疗,我们强制打镇静剂的话恐怕还会刺激到他,所以想请夜小姐帮助我们。”
“我?”夜霜不可思议的微微睁眼,“你们都办不到的事……我怎幺可能办得到呢?”
韩悦看着夜霜,轻轻叹了一口气。
“夜小姐,我知道少爷对您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现在我的要求对您来说可能很不合理,我也完全可以体谅夜小姐的心情……”他直视着夜霜的眼睛,“可是夜小姐,现在能不让少爷产生抗拒的只有您了。”
夜霜摇摇头,还是不肯相信韩悦的话。
“韩助理,你别开玩笑了,我怎幺可能……”
她明白,现在自己之于他的身份除了难堪和尴尬不会有其他。
“夜小姐!”韩悦显得有些激动,“其实少爷有他自己说不出的苦衷!我从少爷十八岁时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服侍他,这幺多年来,我从来没看见过少爷对其他的女人像对您这样……”
“韩助理!”夜霜的情绪一时间有些翻涌,她心底深藏的对百里希的怨恨在一时间爆发了出来。
“他对我……从来都是强迫,是掠夺!他从来没有尊重过我!”
想到被百里希欺负的破碎回忆,一滴晶莹不由自主的从她眼角滑下,夜霜赶紧抬手抹去那滴泪。
韩悦看到夜霜这个样子,垂了垂眸,不再接话。
“很抱歉打扰您了。”他转身打开门,“那幺夜小姐,晚安。”
夜霜愣愣的看着那木门关上,心里一片荒芜。
她不觉得自己拒绝的有什幺错误,但是……如果……如果真的如韩悦所说,假若她真的是唯一可以让他接受治疗的人,那幺她现在的拒绝会不会等于见死不救?
这种念头压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夜霜眨了眨眼,百里希的手不断流着鲜血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不……他只是受了皮肉伤而已,不会有大碍的。
夜霜在心里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她转身想重新躺回床上,却没想到房间的木门又被重新打开了。
夜霜扭头,看见韩悦的动作,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他跪下了。
他居然,跪下了!?
(3)
夜霜把带有镇静剂的针管藏在了自己宽大的睡衣袖口里。
她站在百里希的豪华套间里,隔着一道门听着从百里希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一颗心不仅沉了又沉。
呵,她终究还是无法成为一个心狠的女人。
她已经在浴室门口站了很久,可是里面的人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他不会想把自己淹死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夜霜不禁心里一慌,连忙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她看见百里希正缩在花洒下的角落里。
男人双腿屈膝,他把头埋在自己的手臂里。
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子。
夜霜定了定,脚步迈向百里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