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的话。”
“刀跟剑更喜欢什么?”
“长枪。”
“喜欢安静?”
“嗯。”
“喜欢酒?”
“嗯。”
太平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路子归微笑道:“你饿不饿?”
“还好。”路子归也跟着站住脚。
“我请你去喝酒好不好?”
路子归迟疑了一下,点头:“好。”
“子归你的功夫好吗?”
“过得去。”
“轻功如何?”
“还行。”
“可以带人吗?”
“可以。”
“那个地方有点远。”太平弯眼继续温柔的微笑。
路子归好一阵无言,伸出了手。
“天峻府”庞大的酒窖里,太平按下左边墙上的一个扳手,伴随着一阵“咂咂”声,四面八方的角落都有暗板移开,里面的明珠露出来,珠光映得整个酒窖亮堂了起来,最前面是一张原木长方桌,摆着两把椅子,其后是一排排或大或小的酒架,一捅捅的酒坛延伸向酒窖深处,这个酒窖大得近乎看不见头。
让路子归坐在桌旁,太平自己在酒架上翻腾。
“这就是君家酒窖吗?”路子归罕见的露出兴奋之色。
“是啊,怎么?你知道?”太平边找酒,边惊讶的问道。
“嗯,在边疆听说过。”路子归左顾右盼,君家的酒窖,非常的有名,边疆将士们都知道,君家或许没有天下间最好最锋利的兵器,但君家绝对有天下间最烈最香浓的酒,所以,路子归看“子夜”里层出不穷的各类怪的美酒,从来没有感到惊讶过,当然他也不会知道,君家的酒,跟太平的酒,那已经是两码事了。
“你尝尝看。”太平从墙上取下一个挂着的大木杯,用木勺从一个大酒坛子里舀了小半杯酒递给路子归。
路子归接过杯子,酒香扑鼻而来,浅浅喝了一口,在嘴里回味了一番才缓缓咽下,道:“这就是子夜里的那个麦酒,不过似乎更纯了些,更香也更烈……”
太平点头道:“嗯,就是大麦的主料,不过这个多提纯过滤了一遍。”
转身又从酒架上拎过来一个酒壶,用青花小瓷杯倒了半杯透明无色的酒,递给路子归,笑道:“这个要小心些。”
这酒刚拔掉壶口塞子便散发出浓郁的酒香铺满室,路子归惊讶道:“这酒怎么会如此清澈透明?”低头小心的抿了一口,立时顿觉火烧般灼热的感觉从口舌口腔直接烧到心脏席卷腹部,脸上一阵烫额头隐隐冒汗。
“好酒!”路子归脱口而出。
太平哈哈一笑,怎么会不好,这是蒸馏过的酒,正宗的高梁大曲,比起古代的这些米酒黄酒,度数高太多了。
“能喝吗?”
路子归点点头又遥遥头,喝是可以喝,不过喝完后他肯定得倒下了,这酒委实太烈,北方边疆苦寒之地,一定会非常喜欢。
看出路子归稍有些疑惑的表情,太平笑道:“这酒可不能放子夜卖,那些酒鬼还不疯了?我可不愿意整夜酒气醺醺的都是些醉鬼,果酒喝喝也就好了。”
“为什么?”既然不卖又为什么要酿造出来?这么好的酒,只藏在酒窖岂不可惜了?
“这种酒酿造的工具很麻烦,我也没想到真能弄出来,刚弄好没多久,这还是第一批成品,不多。”太平耸耸肩,笑道。这些东西她都只是提供一个想法罢了,剩下的都是君家那些人在捣鼓,事实证明人类从来就不缺乏创造力。
说笑着,太平又抱过来一个小坛子,路子归露出恐惧的表情,逗得太平笑倒:“这个没那么烈,我自己酿的。”
浅浅的琥珀色y体倒在黑陶筒状杯子里,好久才能感觉到但淡淡的杏香,凑鼻子过去使劲闻,酒香还是那般清淡,一点没浓烈起来,太平坐下来,单手撑头看着转杯子的路子归,琥珀色的眼睛柔柔亮亮的也宛如两颗明珠:“这是用苦杏和糯米一块酿的,不烈,我酒量不好。”(我瞎掰的)
或许是美酒当前,路子归也退去了几分冷肃,表情生动了许多,整个人都流出和平常不一样的风采,太平看得笑眯眯的。
路子归轻轻喝了一口,入口清凉微苦,咽下喉才反上来一阵淡淡的纯香,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口感清爽却不会冷冽,人似一清又一淡,口齿间纯香缠绵,回味流长。
“好酒。”
“喜欢?”
“嗯。”
“今晚就喝这个好么?”
路子归点点头。
“我们上屋顶去喝!”太平兴奋的站起来,抱出早准备好的两个酒坛子。
路子归:“……”
“子归,你喜欢大漠?”太平的酒量确实不好,七八口下去,脸已经红粉粉的了。
“嗯。”路子归的两眼黑得发亮:“太平见过那样的天吗,苍蓝苍蓝的一片,漫漫黄沙连绵不尽,日里烈阳如火,夜晚冷月冰寒入骨,人在沙上走,秃鹫就在天上飞,放眼望去,天地间就你一人,你是那么的渺小,可整个世界仿佛都是你的,寂静得能让你掉泪,赤ll的生存,赤ll的鲜血,相识一笑可拼酒,转眼再遇可拔刀,大漠的儿女,就像太平你的烈酒一样,奔狂如火……”
太平抱着酒坛仰头喝了一口,轻轻笑道:“我见过,梦里见过……”
那个梦是她的前世,她见过那样的大漠,还是那样的漫漫黄沙,还是那样的骄阳似火冷月如钩,不过却再没有了烈马狂风的大漠儿女。
“太平,那样的大漠是梦不出来的。”路子归也抱着坛子喝了一大口,摇头道。
“子归也想做那样烈火的酒?”
路子归沉默了很久:“我喜欢那片大漠。”那苍蓝的天,那无边的沙,那无边的寂静与孤独。
太平大笑,仰天拍着酒坛对月高歌:
如果沧海枯了;还有一滴泪
那也是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蓦然回首中斩不断的牵牵绊绊
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画里飞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萧的人是谁
任岁月剥去红装无奈伤痕累累
荒凉的古堡中谁在反弹着琵琶
只等我来去匆匆今生的相会
烟花烟花满天飞你为谁妩媚
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
流沙流沙漫天飞谁为你憔悴
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
子归子归,这酒还没有名字,就叫子归可好?
好。
叫了子归,可就不能卖了
好。
子归子归,带我去看看那片大漠可好?我们去卖给烈火的大漠儿女烈火的酒。
好……
等他们喝醉了抢他们的骏马宝刀,汗血宝马弯月宝刀……
……
太平的酒量确实不好,这么个小坛子,没喝完她就醉了,靠在路子归身上,先是胡言乱语,然后就睡着了。睡着的样子,像个老人,也像个孩子,睿智的淡漠也无邪的快乐,路子归看着她无奈的笑,那笑容,没有一丝y霾,日出样的漂亮。
这个女子,她是真爱他么?
路子归找不到答案,恐怕太平自己都搞不清楚,不过这已经不重要,因为子归他自己,已然被迷惑了……
这样的心境就如饮酒,苦涩,却让人无法自拔的沉醉……
天色欲白未白,路子归仰头把太平坛子里的酒也喝干了,抱起她跳下屋脊,迎面看到一个中年女子,锐利冷淡的眉眼,站在那里不知多久了,路子归走至她面前,她伸出手来,路子归沉默的将太平递给她,她沉默的接过转身往树木掩映的深处走去。
照样翻墙出天峻府,路子归站在大街上,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空气清凉如水,今天会是一个大晴天。
情字
不到半个月,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太平抹了把汗,仰天长叹。
自从她那次明的暗的“婉拒”了太后的“荣宠”后,太后突然就来兴致,三天两头在宫里大摆宴席,今日赏桃明日游园后日淑君生辰大后日他心情好,借口五花八门,回回都不忘了她,仿佛真的很喜欢她似的,风头那简直是着你出,你舍了面子的躲着,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都能套上你夸两句,什么今年这太平在,桃花都开得格外的好看些等等之类的,东西跟不要钱似的赏,笑容那个慈祥,表情那个喜爱呀,就跟是他亲生的失散了十八年又捡回来了似的……
这朝堂上混的,世族里长的,哪个不是人精?太后都表示得这么明显了,哪还有不明白的?看见她那就跟苍蝇盯蜂蜜似的,里三层外三层,这个“贤侄女”那个“世姊”,笑容一个比一个和善,话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饶是太平素来不是什么谦虚的人,这都给夸得一阵心虚。
“太平。”
太平靠着柱子,头也不回的道:“小采,你又来了。”
每次都这样,她在席上就被一堆人围着灌酒,她逃席,不管走到哪里,没一会儿,准能“巧遇”上九皇子殿下。
封建社会害死人呀,她虽然不怕他,但人家笑眯眯的摆明设计你,你如果不想翻脸豁出去,还真就一点脾气都不能有。
姬采宁也学她撩起袍子翻过栏杆坐下,两只脚空悬着,双手撑着两侧栏杆,微微仰着头,看着碧绿的叶子,但还没有花苞的荷花池,轻轻声道:“对不起。”
太平把脸贴在石柱上,凉丝丝的很舒服:“小采,这跟你没关系。”
“可是父后让你为难了。”
“你是你,他是他,不能混为一谈。”
姬采宁轻轻一笑:“太平你就是人太好了,如果你迁怒我,父后也就不会这么刁难你了。”
太平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别说迁怒他,就算她摆明娶了他回去会一天照着三餐虐待,恐怕太后也会毫不犹豫的把亲生儿子送上花轿吧,那个人近老年了还美得邪乎的美男子,谈笑间绝对有这样的狠决。当然,等她女儿生出来后,她若还想多活几年,那就真得开始玩y谋与反y谋了,玩输了小命没了,玩赢了背上一国家,亏本得吐血!
她现在在太后老妖怪眼里就是最珍贵的种马,货可居,用过当废……
“太平,你早点去路大人家提亲吧。”姬采宁没头没脑的突然道。
正在心里拼命腹诽人家父亲的太平诧异的偏过头看他,姬采宁转头对太平笑着说道:“你不是很喜欢路子归大人吗?”
太平理所当然的点头:“是呀,很喜欢。”可是这跟他说的这个有关系么?才几天呀,有点太快了吧?貌似她生理年龄还不满十八,还是个未成年人呢。
“太平你娶了正君,父后就不会再为难你了。”姬采宁眨着大眼睛微笑道。
太平看着姬采宁,轻声道:“小采,你很喜欢我么?”
姬采宁眼圈立马就红了,抿紧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下眼中水气,才点头道:“嗯。”
“喜欢到我娶了你再娶子归,你也愿意么?”
“不愿意。”
太平眨了眨眼睛。
“太平你不喜欢我,娶我你不高兴的。”姬采宁牵着嘴角忍着眼泪道。
太平看了姬采宁很久,转头看着很远处的荷叶:“小采,你是个好男孩,很好很好。”
姬采宁的眼泪刷的一声流下来,擦也擦不掉。
这是第一次,他在那双琥珀色的瞳里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没有一点朦胧,没有一点烟雾,清澈如深夜倒映在长杨宫古井中的那轮明月。
“稀客呀,难得你会主动来找我,怎么,终于给得受不了了?”姬嬽看着出现在她御书房的太平,放下笔,取笑道。
“帮小采挑个他愿意的合适的人,他的第一个女儿,给我当义女吧。”太平显然没有跟她说笑的心情,色淡淡道。
姬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太平你知道了什么?”单手把玩着黄玉的镇纸,姬嬽垂下眼眸轻声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太平平静的看着姬嬽,冷淡的道。
“赌上君家跟康擎王府?”
“只是我而已。”太平苦笑:“桃花,你这次太过分了,怎么能牵扯上小采,你想怎么样,直说了,难道我还能不帮你么?”
姬嬽紧紧的盯着太平,像要把她给看穿,桃花般的眼睛勾魂掠魄一样的魅惑,深沉如海:“太平,我是一个皇帝。”
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最终,太平轻声叹道:“我知道,你是一个皇帝。”
不是山上相识的那个飞扬魅惑放纵不羁的桃花,我半夜敲你门惊扰你的好梦吃光你零食把你家弄得乱七八糟又理所当然的扬长而去的朋友。
太平转身而去,宽大的袖子被风吹起,张扬在身后,仿若一对青翼,姬嬽靠在椅子上仰头合眸,满心苦涩:太平,我们究竟谁不放过谁?
走出皇城东门,太平没有找到自家的马车,转头一看,笑了。
“来接我么?”
“嗯。”路子归已经很习惯牵着太平的手了。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碰见少安了。”
“少安人呢?”
“她说肚子饿,回去了。”
“这个家伙!越来越过分了!马车也不给我留下!!”
“……”
太平又笑眯眯的道:“你是不是其实很高兴?”
“……”
“不高兴?”
“没有。”
“嗯?”
路子归叹气,妥协:“很高兴。”
“等很久了么?”
“嗯。”
“什么?”
“一个时辰一刻,挺久。”
“子归。”
“嗯?”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
“子归,我明日让人上你家提亲好么?”
“……”
“什么?”
“好……”
“你会不会觉得太快了?”
“有点。”
“真的很快?”
“还好……”
“会不会嫌我还没成年?”太平的眼若有所指,身材不好滴说……
纵使路子归这么冷静的人,也一阵无语:“你行过冠礼了……”
残阳如血,江山纵使如画壮丽,能得无数英雄豪情折腰,我却独恋此般黄昏安宁。
情之一字,世间纵有千般人物风流绝代,这个敢在大街上牵我手与我并行的男子,我愿珍爱他一生。
风中的树路边花脚下的青石板呀,你们可曾听见:执子之手,我愿与他偕老……
亲事
太平在康擎王妃的书房里等着康擎王妃回府,再生也过了有近十八年了,这种自己要做什么事的心情却仿佛还是第一次,让她有点雀跃,也有点迷惑,哑然失笑起来。
卫寒奾进来,看到的正是太平这么一副做梦般的情,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回,无奈轻轻咳嗽了两声,太平方才抬眼,见是母亲,笑笑站起来行礼,卫寒奾让她重新坐下,回头吩咐几声让其他人都退得远了,才坐下来看着太平问道:“今日又进宫了?”
太平点头,一阵苦笑。
“太后怎么说?”
提到那个太后太平头就大:“没说什么,还那样,夸得我天上无地下仅有,赏了一堆东西。”
“你怎么打算?”
说到这个太平正经起来,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这简直不可思议:“母亲,明日去给我提亲吧。”
“路校尉家?”卫寒奾并没有丝毫意外的色。
她还不好意思呢,敢情她这点什么八卦早街头巷尾传得无人不知了,太平寒了一下,那点子难为情也一股脑丢到爪哇国去了,索性干脆的点头承认:“没错。”
“正君?”
“当然。”
卫寒奾双手十指交叉:“你已经决定了?”
太平点头:“嗯!”
“那好,我让人明日去。”
“孩儿谢过母亲。”太平起身端正的行了个正立。
卫寒奾摆摆手,转头看着墙上一副岁寒三友的图,淡淡道:“知会过你父亲没有,他怎么说?”
“告诉过父亲了,父亲派人送信来说,孩儿自己作主就是。”
“嗯。”卫寒奾点头,看着太平告退出门,突然想起什么,叫道:“太平!”
“嗯?”太平回头,疑惑的看着母亲。
卫寒奾沉默了一会儿:“没事,当心点。”
“哦,知道了。”太平点头,微微一笑。
书房里,卫寒奾一个人静静对着墙上那幅岁寒三友图,其实她的视线只停留在图中左侧边的那片竹影上,孤高静雅,宁碎不污,却也挺风熬霜,百折不饶,这般风华傲骨,就如同那个人一般,她知道,他到今日定是没有再怨恨她,可这也说明他心中已再没有半分牵挂于她,她心虽痛楚却也宽慰。
她们这种家族的孩子,生而尊荣,享受了多大的富贵就要背负起多大的责任,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她伤痛着却不曾后悔过,至少,他尚活着,如今过得很好,不是吗……
君霐,君霐,你忘却怨我,好好生活,伴你的清风翠竹,无忧无虑,我不忘却你,牵挂痛楚,红尘打滚一身负累,就此一生,可好?
太平回兰芷园里找到少安,轻声吩咐道:“少安,让杨姑姑找两个人去跟着子归。”
少安笑笑,也轻声道:“还用小姐交代,少爷早传过这话了。”
太平哑然,她是不是过得太安逸了?虽说活的年头够长,看的事情也够多,但两世父母都对她呵护备至,她素来自认为人坦荡荡知足常乐无欲则刚,顶多玩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这y谋算计之类的,她还真没在上面费过心思。
这样活着,可以吗?
太平摇头轻淡淡的微笑,我知足,你们也知足,可好?
古代婚俗依从“六礼”,大户人家更是繁赘琐碎,在太平看来只要上门提亲,那边点头,两边凑合在一起把事一办,一切就ok了,其实远不是那么简单,一套套规矩行下来,即使一切顺利,到商定日子的时候都起码要小两月,何况太平这事还不是那么顺利。
路子归的母亲是个迂腐的老好人,守着微薄的祖产,矜持着世家的身份,不肯参加科考也找不到人给自己举荐,一生无有所事。元配的正夫是个贤惠能干之人,可惜去世得早,只留下两个儿子,纳了元配的陪嫁僮儿当侍郎,也只生得一个儿子,后续娶的夫郎是个平常人家的男子,老实巴交的普通郎人,生得一女一子,都尚年幼。全家唯出路子归这么一个异类,退婚考武举去边关抛头露面为官,她每每想来就叹息,幼时怜他年少失父,所习武艺也是父家家传,对他颇为放纵,长大后他性子冷淡坚强,管教幼弟持家待人里里外外自有主见,她再无力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