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回头,只是说道“过来。”声音有点闷闷,显然心中不快。
陈容一听,心下格登一声,刚刚初见时,陛下便把一个看不顺眼的胖妇人砍了,很显然,眼前这个对自己极为友善的年青皇帝,是个喜怒不定的。
想到这里,她暗暗定,提步走到他的身侧。
与皇帝一样,朝着荡漾着破碎流离的银光的湖面望了一眼,陈容转头看向皇帝。
皇帝正抿着唇,因抿得太紧,唇边的两条法令线拉得又长又深,一股戾气流露于外。
陈容暗暗叫苦,她收回眼,心思百转。
就在这时,青年皇帝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不说话”
陈容垂眸,轻快地说道“臣在想着昨日见到的那个有趣之人。”
皇帝的声音依然闷闷,“哦,说来听听”
陈容扬着唇,清脆地说道“堂堂江东孙家嫡子孙林公,为了尝到新出的美酒竟混入一个普通商家三年之久。”她比手划脚,采飞扬地说道“陛下你不知道,当时有人喝破他的身份时,商家的人那个目瞪口呆啊,格格,臣第一次看到,这人的脸色也可由青转白,由白转蓝,由蓝转红。”
她一边说,一边都在暗中观察皇帝的色,见他听得认真,才敢这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说完后,陈容歪着头,一脸向往地说道“能不在乎地位,能任意地甩掉身上的包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孙林公,不愧是江东名士。”
皇帝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脸上的色,也没有转为阴沉。
径自盯着湖水一阵,皇帝喃喃说道“不在乎地位,不在乎包袱这人确是幸运之士。”
他拂了拂衣袖,“陪朕走走。”
陈容应了一声,快步跟上。走在皇帝身后,陈容悄悄吐出一口浊气,看来自己做对了,现在的皇帝情绪稳些了。
皇帝负着手走在前面,他盯着前方,冷笑道“你可知道,今日的皇宫,为何这般安静”
陈容讶异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
皇帝轻哼一声,声音沙哑地说道“那是因为,太子病了,病得很重。”
他说到这里,见陈容久久没有回话,不由皱起眉头轻喝,“你在想什么”
陈容一凛,转头看向他,低声说道“我在想,庄子似乎说过,世人各有逍遥,鸟雀和大鹏也各有各的快乐。”顿了顿,她说道“太子虽病,可那末必是苦。”
皇帝脚步一顿。
他似是呆了,久久久久,都是一动不动。
好一会,他才艰难地回过头来看向陈容。
盯着低眉敛目,脸色有点白的陈容,皇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沙哑,在空寂中远远传出。笑着笑着,皇帝声音一收,“不错,末必是苦”说到这里,他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次,他一边大笑,一边朗声吟唱道“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死者不悔其贪生乎”
渐渐的,那笑声变成了长啸。啸声沉远,如歌如泣。
陈容听着听着,突然看到皇帝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她连忙低下头,继续垂眉敛目。
啸声渐渐止息。
皇帝转身看向陈容,大袖一挥,清爽地说道“走吧,朕带你到那边看花去。”
他一手抓过陈容的小手,一把握紧,自顾自地说道“好几年了,都没有人跟朕聊过庄子了。想当年”他刚说到这里,却是一呆,转眼,皇帝哧笑道“朕怎么给忘记了朕荒唐胡闹了几十年,哪有什么想当年当年名士们日夜清淡,朕也只能在门外玩耍,偷听。”
他走得飞快,拖得陈容踉踉跄跄的,刚刚走到一片花海中,他又脚步一转,朝着另一侧走去,“花没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看鱼吧。阿容你不知道,朕前几日弄来了几条名贵的鱼种,色做五彩,甚是好看。”
他扯着陈容来到湖泊的另一侧,这里有一个小鱼塘。皇帝蹲了下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便向水里搅动,“怎么睡着了不行,得给阿容看看。”一边说,他一边搅得欢。
陈容蹲在他的身侧,安静地看着池塘中游来游去的鱼。
皇帝搅了几下,突然说道“你刚才怕了”
陈容再次一凛。
她看到的,是一张欢乐的搅着水底的侧脸。想了想,陈容轻声说道“是有点怕。”
顿了顿,她自顾自地说道“阿容出身卑寒,时有人一言不合,便怒骂于我。”她自失一笑,“阿容胆小惯了。”
“你胆小”皇帝哈哈一笑,道“你真胆小,怎么与王七睡了一晚后,便一身白衣冲入万军当中求死你真胆小,怎么与冉闵孙衍这等一心抗胡的粗汉子相好”
他笑声朗朗,似是不经意地说出这些话。便是说出后,也是笑容满面。
可是陈容,还是有点发冷,手脚也是冰凉。
皇帝的声音一落,陈容便是长叹一声,她侧过头,向往地看着天上悠然来去的白云,“阿容这人,身份低微,心比天高。在遇到王七郎之前,我一心只想找个寒微士子。”
这话一出,皇帝侧头看向她,双眼亮晶晶地问道“为啥”
陈容嗔了他一眼,“当人正妻呗。”
她哼哼道“阿容发过誓,这一辈子,永远不叫任何女人做主母”
皇帝瞪大眼。突然的,他“啪啪”地鼓起掌来,大叫道“好,有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