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之这一夜睡得并不好,温香软玉在怀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他瘦的硌手,浑身冰冷,她不曾抱过比他更不舒服的东西入睡,一觉醒来她被他压的手麻了。
她记得昨夜入睡前她是从背侧抱着他的,可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他苍白的面孔。眼底有大片的阴翳,几缕乱发散在缺血的脸上,像是白瓷上斑驳的裂纹。他将半个脑袋埋进了她的胸口,脸颊正贴着她的柔软,皮包骨的臂手搭在她的腰上。这原是极度亲昵的姿势,可他微皱着眉,不时身体轻轻抽搐,像是畏寒的小奶猫儿,本能的寻着温暖,让人心里没由来生出些怜惜。
苏瑶之原谅他压了她的手一晚上了。
因苏瑶之今日要去军营报道,必须早起,她尽量小心的掰开他的手,可他却在她离开被窝后醒了。蓝色的眸子有些失焦,他看了看面前只穿着里衣的苏瑶之,又看了看衣着完好的自己,瞳孔微微收缩,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却没发出声音。
“早。”苏瑶之同他打招呼,理所当然没人回应,她急着出门,便也不在意。只是在她换衣服的当儿,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这让苏瑶之多少有些不自在,可卧房就这么一间,房里的人也就他们两个,横竖也不会是她吃亏,这么想着苏瑶之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推开屋门,倒灌进内室的风便让苏瑶之浑身一个哆嗦。一夜飘雪,屋顶树梢都已堆了一层落白。从府邸到军营的路不算长,骑着马不到两刻便能跑到,如今天还没大亮,路上行人稀少,小商贩们正在摆摊。苏瑶之是刚到此地的生面孔,所以这一路也无人同她打招呼。
远处的城头上明火还亮着,值守了一夜的苍云将士们正在换岗,绵延数百里的城墙一眼望不到边际,苏瑶之知道,着便是大唐边境的屏障长城,不久之后她便也会登上那里,同他们一样站岗放哨。
与薛将军见面算是例行公事,苏瑶之递交了文书,从长安城禁军调入苍云军。她当然不用从兵卒开始做起,但考虑到空降的将领不易服众,薛将军给了她一批新兵蛋子,说是培养新人,但更多的还是让她同新入伍的人一起熟悉雁门关。当她把属于自己的那套玄甲衣捧在手上时,多少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玄甲的铸造之法,乃是玄甲苍云军的不传之秘,多少年来,众将士们靠着厚重的玄甲刀盾守卫这大唐的边境,为大唐镇守河山。那些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苏瑶之的手臂上,也像是某种尚未破土而出的誓言,压在了她心底。
薛将军给了她三日公休,让她整顿好府邸后再去同兵卒们一起训练。时间很充裕,所以回程时她绕道去了老大夫的医馆,交代了自己的奴隶已经退烧转醒。她原只想问问还要啥旁的注意事项,可恰巧老大夫手头正空着,逮着她便又是一番数落。
虽然老大夫说的大部分情况实际都与她无关,但苏瑶之也从老大夫口中了解到了关于家中那个人更详细的情况。比如他至少受虐五年以上,原先的底子基本已经被掏空殆尽,现下里几乎是个风稍大些便能吹跑的纸片人。另外不止是皮外伤,他服食过大量催情累的药物,有甚至堪比毒药,导致他信期紊乱,精恹恹……
苏瑶之被迫从老大夫那里提回了好几包草药,回到家便叫下人给熬上了,可也不清楚老大夫给的究竟是什么药,熬成焦褐色的药汁散着一股血腥气味。虽说吃啥补啥,这药闻着气味就能猜到大约是补气血的好药,可看着碗里那些沸腾的泡泡,苏瑶之还是对要把这些喝下去的那个人表示了一下同情。
苏瑶之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子,可推开房门之后她捏着鼻子的手立刻松开了。
临出门前,她还不忘替他掖好被角,可现在床是空的,也不算完全是空的,还有半床被子留在了床上,另一半被扯落在地上。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却爬到了窗边,他的腿打着软,手臂也无法使力,可他就是打开了窗棂,并在苏瑶之眼前试图翻出去。
把他送给她的官人说,他是最听话的,这显然是在骗她,听话的奴隶不需要洞穿琵琶骨来限制行动。苏瑶之皱了皱眉,她将药搁在桌子上,扯过他的后领,轻而易举将他从窗框上拉了下来。大约是拉扯的时候碰到了伤口,他喉咙中发出几声悲鸣。他扭头瞪视着苏瑶之,是的,瞪视。眉梢上挑,眼睛瞪得大大的,纸一般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缝。虽然他的身体抖的厉害,这样的怒气着实没有什么威慑力,但他确确实实是在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