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的国君禁不住公孙衍一路诱惑,答应称王了,是为“燕易王”。
然后公孙衍又联络了赵国(在河北省南段)和中山国(在河北省中段),说服他们称王,以及现在已称王的魏惠王和韩宣惠王,五个王找了一个离大伙都近的地方,发起“五国相王”大会,意图抵制世界上的超级大国。这五个国家,位置从北向南,纵向排列,所以称为“合纵”。
五国大王在会盟上振臂高呼:“打到帝国主义!”
“打倒哪些帝国主义?”公孙衍问。
“打倒齐帝国主义,打倒楚帝国主义,打倒秦帝国主义!”大家拣最牛气也最民愤极大的大牌国家喊。
这三个国家分别处于中国版图的东、南、西三极,五国想要在齐楚秦三大强的夹缝中求生存,必须南北五国联合自保,所谓“合众弱以攻一强”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齐帝国主义听说“五国相王”以后,齐威王大骂:“我是万乘之国,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中山国不过千乘之国,一度还被魏人灭掉,现在勉强复国,是我的小弟,怎么敢跟我齐国齐名,他也敢叫中山王!我命令,不许中山使者进出我国关隘。派人贿赂燕赵两国,遣两国给我出兵攻打中山。”
中山国虽然最初是狄人建立的国家,但汉化得很厉害,能说会道的知识分子在那里很有市场,其中一个跑到齐国去游说,终于说服了齐威王息怒。
齐威王刚息怒,南边的老楚也不乐意了。楚国和齐国一样,不希望看见众弱合在一起对抗我们大国,楚国更愿意魏国专心当自己的跟屁虫。作为威胁,楚怀王派上柱国昭阳,向北进攻魏国,围攻魏国东南部要塞襄陵(河南睢县地区),夺得八个小城邑。
昭阳先生觉得还不过瘾,移动胜利之师,攻打东边的齐国。
齐威王遇上这么一个没来头的冤家,非要来打自己,很不爽。正好“前秦国外交部长”——辩士陈轸,显灵了,他当时在替秦国出师齐国,就帮齐威王解决这个困难,去游说昭阳先生,阻止昭阳攻齐:
“上国柱先生,我问您,以您现在的官爵(相当于从前的司马,武将之首),如果再立了新功,大王应该如何赏赐您。”
“按道理应该做令尹了。”
“可是现在已经有令尹了,还是国内的显贵。您这么样,恐怕不好吧?我给您打个比喻。从前,一帮门客从主人那里分到一壶酒,大伙觉得群饮不过瘾(酒精度数低啊),最好一个人喝,才醉得透彻。那就在地上比赛画蛇吧,谁先画完归谁喝。
“一个家伙手快,蛇立刻画出来了,扬着尾巴。他拎着酒壶,说我还能再加俩爪。蛇爪子还没画完,酒壶就被下一个人抢过去了。他说:‘你干吗!你干吗!’‘您没有病吧?蛇哪有带脚的,这壶酒归我了!’以我的愚见,上柱国先生您刚刚攻破魏军,杀死魏将,夺得八邑,如今再去攻齐,就有如画蛇添足。战胜而不知中止者,性命将死。”
昭阳一听,大出其汗,赶紧拜谢,引军回国罢事。这就是有名的“画蛇添足”,从中也可以看得出楚国的贵族子弟官僚,如昭阳先生之流,是多么的自私愚蠢和腐朽,对国家利益盖不负责,只关心保全自身家族。辩士陈轸随便指画他几句,他就像老龟那样明哲保身地退缩了。
赵武灵王,这时候刚即位三年,也在“五国相王”之列,却是个半熟少年,看见齐楚两国纷纷对我们作出发狠的样子,就后悔称王起哄了。于是对国人说:“我们没有大王之实,却称大王之名,不乖啊。改日,你们还是管我叫主君吧。”
总之,公孙衍包装的“五国相王”这件事,希望南北众弱联手自保,对抗周围的齐、楚、秦三个大国。由于齐、楚大国不愿意看见这些众弱团结起来,五国很快自行散伙了。公孙衍的第一次合纵运动,就这么失败了。中国历史上的这一个“欧盟”,就这么流产了。(注:秦刚刚完成改革不久,正在发育成为大鳄鱼,但其体重,和齐鳄鱼、楚鳄鱼,目前基本相当。)
张仪看见南北合纵的五国,没等抗帝国主义,先被齐楚瓦解了,立刻把握住这个机会,亲自跑到三千里外的山东沛县,去盟会齐、楚两国的相国和令尹,以孤立合纵的五国。
张仪接着开始瓦解五国之中最核心的魏惠王,想让魏国与秦国恢复连横,时间是公元前322年。
什么意思呢?我们得看一下当时的战国格局。当时的天下是三极鼎立。西边秦最强,东边齐国最牛,南边楚最大。夹在这三个强国之间,是韩、魏、燕、赵、中山这些弱国。从前,公孙衍的策略,就是让这五个弱国彼此结盟,以对抗周边的三个大强国。这就是所谓的合纵。
三极的三个强国之间,彼此钩心斗角,都在思考着如何壮大自己吃掉对方。如何才能壮大自己吃掉对方呢?如果你是其中一极强国的领导人,你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只要拉拢和团结了中间的韩魏两国,就可以形成一个大球,击碎对面的小球。张仪管这种拉拢和团结,叫做连横!
张仪对秦惠文君说:“我要辞去秦国相邦的印玺,到魏惠王那里去做统战工作,长年扎根在他魏国,攥住他的领导班子大印,让他天天侍奉我们秦国呀。”
魏惠王人生的最后四年,是“不受欢迎的人”张仪陪他度过的。张仪对他说:“大王,最近您的健康可不怎么好啊!”
“是啊,还不都是你们这帮人给害的。”魏惠王心说。
魏惠王如今真老了,当了近五十年的节节日下的国家带路人。他必须赶在入土为安之前,解决围困他的异姓诸侯,他除了有病胡乱投医,再没有一种安全的后路了。
张仪说:“我研究了魏国的版图,它地处中原,就像一个空心的马蹄子,东边是齐国,西边是秦国,北边是赵国,南边是楚国。四方诸侯不断侵销,您身处其中,武卒尽死于外,地方不断割削,处境十分堪忧,您下一步想怎们办?”
“怎们办?”
“你从前的办法是这样的。公孙衍这个合纵派,嚷嚷着南北五国合纵。您的魏国,与燕、赵、韩、中山,这几家弱国,南北合纵,以求众弱合作,与围绕着你们的秦、齐、楚三极强国对抗。但实践已经证明了,这是行不通的。三极强国中稍有一个干涉一下,你们这个弱国合纵就完蛋了!”
魏惠王无奈地说:“是啊,那你说我怎么办呢?”
“我认为你不应该指望弱国之间的合纵。你应该依靠与强国进行连横。如果您与西边的强秦连横,有秦人作您的保护伞,不管是东方齐国、南方的楚国——这两个强国,或者南北的其它一些弱国,就谁也不敢欺负您了。您觉得难道不好吗?不比与五国诸弱合作更有意义吗?”
魏惠王没话了。
张仪又给出了具体的策略:“你们的空心马蹄子形的版图,下面半包着韩国(山西、河南交界),马蹄东西两端被韩国生生割开了,只在马蹄子上缘,通过上党一条崎岖山地作为走廊连接东西,这可不利于您们整个国土地管理和防守。贵国应该阔宽这条走廊,把东西两块国土连贯起来,可以加强内线防御深度。”
“怎么阔宽?”
“容易!假如大王雇佣我张仪,我可以西向说服秦国人帮忙。秦国人出兵函谷关,直奔韩国西境,你们从北境攻打其南阳,得到南阳,就等于阔宽了上党的走廊。最终秦魏合力,灭掉韩国。这样,贵国的国土,就整个连成一片了。”
张仪又派出狗腿子前往楚国游说,希望楚国人支持张仪入魏为相。如果张仪入魏,韩国人必定恐慌,就会投奔楚国,楚国岂不高兴。
于是楚国人为了这个“画饼”,嚷嚷着给张仪拉选票。
张仪又对魏惠王讲:“总之,如果我来给您当相国,保证您四邻平安,不受欺负,眼前的危险出境冰释瓦解,因为我可以借助秦人的军事,帮您去夺韩国的地盘,甚至去殴打齐国和楚国这两个坏蛋。从而使您四邻安宁,再不担心诸侯销割。”
相国惠施赶紧过来反驳:“谬论!大谬论!全是侃侃而谈的谬论,简直是卵有毛,马有卵。~~对不起,这是我的学说来的,这个不是谬论~~我惠施一贯主张,只有凭着南北五国合纵的力量,才能保家安国。这一上,我非常支持公孙衍。”
“哈哈,可是齐国楚国怎么对你们的?去年,楚国上柱国夺得你们东南要塞襄陵八个城池,你们大将公孙衍去和楚人交战,大败而返。凭你们自己力量,能够保家卫国吗?”
“大王,”其他魏国大臣发言,“张仪所说真乃千古不灭之言,结好秦国,与之连横,齐楚就惧怕我们三分,从而西边、东边和南边,全都安定了。”
众人七嘴八舌,都支持张仪为相。
魏惠王胡疑了半天,举起手又放下,最后说:“寡人,先考虑考虑再说。”
(注:张仪是秦国的大红人,魏惠王若以张仪为相,就能拉来秦国的支持,同时标志着秦魏连横。)
魏惠王退朝下来,惠施赶紧跑进内宫求见。魏惠王说:“先生不要再讲了。我已经决定了,结好秦国,去抵御齐楚。我相信,张仪留下以后,秦国就会给我们面子,不再打我们——张仪可以担保这一。而且,张仪还可以拉来秦国的支持,我们从此对韩国方面,齐楚方面,都变得主动。这好处嘛。而且一朝之臣,尽以为然。”
按照张仪给秦国制定的战略,秦国目前不够有压倒六国的力量,与魏国结盟是一个较长时期的国策,既然是秦魏结盟,所以惠施也无法攻讦张仪入魏所带来的秦魏双赢利益。于是惠施只好展开“小逻辑”:
“朝士尽以为然就一定是对的吗?按照客观世界的物质规律,任何一件事情,说好说不好的人应该各占一半。这件事是否可行,没有达到如此清楚的程度,而群臣的治国之术,又非完全相同,这其中有一半人士糊涂不明的,怎么会都异口同声支持结秦呢?大王您可不要失策于这一半糊涂人的说教上。”
魏惠王对哲学转不过弯来,糊涂里糊涂让惠施带着他的“小逻辑”先走了。
潇水曰:张仪推行的连横计划,到底对魏国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所谓连横,就是某一强国,与单个单个的弱国,逐一建立结盟关系,就叫做连横。比如秦魏连横、秦韩连横。
当时,西边的秦国虽强,但不是极强,尚需获取国际支持,所以需要建立与中原魏国的连横,以及与中原韩国的连横,以保证秦国的国家安全,并且连横这些同盟国一起打击有能力对抗和威胁或者构成竞争的其它大国(如楚、齐)。这就好像现在美国虽然强大,但还没到凭自己就可一统地球的地步,尚需要别的国家支持。所以,美国搞了“美日同盟”,还有“美韩同盟”,这其实就是美国与日本、韩国各自建立的“连横”。这种连横,对于美国的国土安全和对外展开国际进攻,都起到了关键作用。譬如近日有消息称:“日本与美国在夏威夷达成军事协议,日本政府答应美国的要求,一旦朝鲜或台湾发生危机,将优先开放海港和机场供美军使用。”不通过与日本联盟,美国就无法把军事力量布置在远东地区,无法遏制远东强国的崛起,从而保持美国的全球独霸地位。
连横策略,它适合于一个国家比较强大但是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单独打天下的地步。当时的秦国和现代的美国都是如此,所以张仪建立了一个“秦韩同盟”、“秦魏同盟”,以秦为龙头,把韩魏拉过来,统一成一个阵营,跟东方强齐、南方楚国对峙,以保秦国不受齐楚进攻,同时也有助于韩魏的地区安全。
客观上讲,秦国要想进攻齐楚必须打韩魏土地上经过,就像美国干预亚洲必须以日韩作基地。所以,连横韩魏,也是秦国对外扩张的必需前提。
“秦韩同盟”、“秦魏同盟”的建立,对于韩国、魏国这两个弱国来讲,也是好事,保护了它们的国土安全。这也是为什么魏国群臣都欢迎张仪的原因。
当然,秦魏连横中,是秦国说了算,居主导。,就像美日同盟中,美国说了算一样。那么,魏国听秦国的,魏国找秦国当自己的靠山,这算不算是丧失主权尊严了呢?我觉得这不算。这就像日本投靠美国,波兰投靠苏联,谁谁投靠美国,谁谁投靠苏联,这是国际上的弱国、小国至今也在使用的求生之道,无可厚非。你硬让他维护主权尊严,不许它投靠,它也是活不下去的。
话说回来,小国们也不是没有活下去的办法,它们也可以搞合纵。所谓合纵,就是诸多弱国,联合结盟以自保。比如公孙衍组织的南北五个弱国的合纵自保。现在的欧盟,也属于弱国之间的合纵自保。
这种合纵,往往是搞不下去的。因为大国们会干预。弱国合纵,就是对大国势力的挑战。所以,齐楚大国,都拼命干预和殴打公孙衍的五国合纵,最终把它们搅黄了。美国也是不乐意欧盟取得重大发展壮大的(假如欧盟发展了,就会威胁美国的地位,所以美国绝不愿意欧盟发展)。
所以,连横与合纵,永远是小国们的两个尴尬选择。到底是傍上一个大国,去与大国搞连横呢?还是结盟一些同样的小国去搞合纵呢?到底怎么选择呢?这种矛盾和徘徊,看来,从远古战国,到当今的世界,一直都困扰折磨着每个小国领导人的脑汁。
当了12年相国的哲学家惠施,离开魏国并不体面。也许是遭到从前政敌的恐吓,在家几乎遇难的他被迫乔装改扮,换掉衣冠,按照白狗就是黑狗,犬就是羊的“事物无差异”理论,狼狈脱逃,在边境上又被差憋死。
这一年,《史记》记载,魏国有一个女子化作了丈夫。不知道这位首例变性人,是不是惠施先生。
当惠施逃到楚国,楚国的本地户对楚怀王说:
“惠施是被张仪驱逐的,您结交他,张仪一定大怒,影响两国关系。我们不如对张仪说,我帮您把惠施赶走吧。张仪一定感谢您。惠施走投无路,您把他送回宋国,宋国是惠施的老家,宋君一直很想慕他。惠施因此一定对您感恩戴德。这岂不是里外都当了好人!”
楚怀王说:“善。”于是给惠施买了张船票,去宋国,作政治避难,整天和别人讨论为什么天不会掉下来,地不会陷下去的问题了。
张仪走马上任,担任魏国相国以后,还真对得起这份工资,务使魏惠王满意,让四邻无患,百姓安息,否则就担心老魏不肯当秦国的小弟了。
期间,齐楚想进犯边境,张仪派人对他们说:“如果魏国人把你们打坏了,我张仪有功,地位更加牢固。如果你们齐楚两国攻打魏国,魏国失败了,那么魏国必然割地给秦国,来以此请求秦国帮助它。这样,好处就归了秦国,你们岂不白辛苦了。总之,如果你们把魏国人打坏了,魏国更加投奔秦国,张仪地位也就更稳啦。你们想想吧。”
齐、楚一看,只好罢手,好嘛,这还打不得了。
我们不禁会问,张仪作为原秦国相邦,却去给魏国当相国,这事在今天看来很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派一个政府大员去一个结盟国家担任高职,这是两国结好的表现,这事对两国双方都公开的,不是卧底,也不是间谍。秦国派张仪入魏国,魏国任用张仪为相国,是双方基本自愿的,标志着秦魏连横,魏国成为秦的小弟。就好像美日同盟,美国人派一些军事、政治顾问,或者一些亲美派的政治人士,到日本担任工作,为了确保两国对外行动与政策协调一致的。
魏惠王确实感觉到了“结秦”的好处舒了口气。执政五十多年来,他五十战而二十败,战国首强的地位成为明日黄花,被迫与秦国连横,实出不得已。好在自己没吃亏。有张仪呆在魏国,使得魏国身后以大国秦国为友邦,齐、楚确实不敢再来打魏国。
看得出来,张仪不是战争贩子,他给秦国和魏国带来了双赢。具体来讲:
1、魏获得了安宁,上面已讲。这就好比日本加入“美日同盟”,对日本的安全和利益增殖也是有利的。
2、连横魏国,对秦的意义在于,它的东边有了魏国作墙壁和缓冲,保持了秦国周边安宁,不轻易战斗。从而给秦国的深化改革、发展经济,创造了和平的外部空间。“美日同盟”,给美国带来的好处也是这样的,从东方保护了美国的国土安全,减少了军备压力。
3、张仪在魏工作,对秦国更大的好处在于,秦国可以通过连横结魏,借魏为踏板,得志于天下。这就好比美国干预亚洲地区,必须借助日本来起落飞机。我们都知道,秦国远在西陲,它想向东进攻齐国,或者向南进攻楚国,都必须打中原经过,如果中原的韩魏不为他提供通行便利,秦人是无法携带给养,大军长途袭远的。如果韩魏与之作对,背后堵截他的归路,那他就又要复蹈“崤之战”的覆辙。所以,必须结好中原的魏,才能最终得志于天下。这就像美日结成同盟,美与以色列结成同盟一样,是为了便于美国势力向亚洲或中东推进一样。
秦惠文王感觉张仪在魏国工作开展得很好,为了表示寡人的谢意,于是偷着给张仪送礼,黄金丝帛,他老婆也拿到了夜里可以当蜡烛用的珠子。
张仪无以回报,只好对魏惠王提出了更加积极的一个计划:“我们连横秦国,目的就是抵御齐楚,最好的办法,是让秦国人借道我们这里,向东去打齐国,给他们好好看看我们的颜色,您也从中分利。”
这个为了确保以秦为主以魏为客的“秦魏联盟”的利益最大化的。张仪建议远攻齐国,这对于秦、魏的国土安全,都有很大的战略好处,属于以攻为守。
魏惠王赞成,于是放开关隘,请秦国大兵东行,穿越魏国所在的中原,去远征东方齐国。
秦国人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三千里,出了函谷关,顺着黄河拐弯后的南岸直奔黄河下游,穿越韩国、魏国,掠过泰山,接近齐国西北长城。
齐威王派出齐国名将“匡章”应战。
匡章到了前线,就与秦军驻扎对峙,不打仗,光开联欢会,互相派使团参观交流。当时的士兵除了军服不同,还在胸前佩戴形形色色的徽章,匡章把自己的部分敢死队员,改换成秦人徽章,跟着使团混进秦营就不回来。一批又一批的,好像往炮眼里添火药。
齐威王得到报告:“报告!匡章正在唆使军士哗变,纷纷奔赴秦营投降。”
其他侦察兵也回来屡次汇报匡章卖军投降,如是者三。齐威王如今为政37年,不相信侦察兵的推论。大臣进言:“大王最好兴兵去打匡章,不然他就引狼入室了!”
齐威王不许。朝廷上还没讨论完呢,前方捷报通过驿站的快车一路传来,匡将军大胜,里应外合,狂杀秦军,秦军溃散而逃。
齐威王仰天大笑,下臣跟着请教:“大王何以知道匡章不降?”
“从前,匡章的老爸是个大男子主义者,被自己的老老伴儿得罪了,就把老伴儿杀了。杀了还不解气,还把她埋在马棚下边,天天闻马粪。寡人曾劝说匡章,等你得胜回来,寡人把你妈妈另行埋葬。匡章说他‘不敢’, 我说‘你老爸不是刚死了吗!’他说‘虽然老爸已死,但未经父亲允许,他不敢违背死去的父亲于地下。’他能不违背死去的父亲,我因此知道他也不会背叛寡人。”
齐威王开日月之名,发深渊之虑,把孝道和忠君的一脉关系论述得又圆又好,随后,他由于年长病多,竟然同年死去了,时间是公元前320年。这位齐国第一位大鳄鱼,自从听了当年邹忌的琴声,一改从前齐国积弱丧兵的长期被动,战胜桂陵、马陵,崛起为东西南三极中的东极强国。齐威王(田因齐)枕山栖谷,闭上老眼,功烈施于千秋。
张仪这边却不舒服了,如今,张仪主持的“借道魏国以伐齐行动”受到挫折,大丧其兵,根本没起到保护伞的作用,看来秦国也不像吹嘘得那么强悍。魏惠王开始怀疑“秦魏连横”的意义,就像美日联合行动如果失败了,日本也会动摇对美国的追随决心。我为什么不去和中国同盟呢,和俄罗斯同盟呢?——日本会想。
同时,魏人因为借道给秦人而触怒齐楚,东南两方向形势严峻,张仪从前许诺的通过连横秦国而促成四邻拱服的大好远景,成为泡影。而且齐楚天天喊着驱逐张仪。公孙衍大喜:“该我合纵派出头了。”于是四处寻求国际声援。
公孙衍对韩国领导人说:“张仪赖在我们这里,天天想着灭掉你们韩国,好把魏国的东西领土连贯起来,这话你们以前是听到过的。现在,为你们考虑,最好给我支持,送我些特权,哪怕名誉什么顾问也行。这样我就能赶走张仪,我当了相国以后,你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于是,列国纷纷大拍公孙衍的马屁,赠官赠爵,很多工程剪彩仪式都请他来拿剪子。魏惠王觉得公孙衍有这么高威望,跟四邻关系铁,不逊于张仪,如果主政的话,可保安宁。于是,魏惠王下令,免去张仪现任职位,提拔大将公孙衍,接任相国一职。
张仪并不甚“圆满”地结束了其旅魏三年的工作,交回相印,乘专车回国,时间是公元前319年。秦国内领导人秦惠文王在首府咸阳,迎接张仪及夫人一行。张仪得到秦国政府和各界的殷切慰问。秦惠文王见他虽然没能彻底笼络住魏国,但还是有一定成绩和很高的国际影响力的,命他继续担任秦国相邦一职,挂秦国相印。
(所谓相印就是一个信物,类似结婚证,质地有玉的、金的、铜的,跟级别有关系,大到诸侯,小到郡守、县令,都有印玺,上任时发给,免职时收回。下达书面命令或批示来往公文的时候,必须在简册外包装上封泥,再把官印盖上去,其作用跟后来的火漆印差不多,是印刷术的雏形。)
合纵英雄公孙衍,撵跑张仪,挂魏国大印以后,又赶紧把另一位“合纵派”人物,被驱逐的前相国惠施同志(正忙着跟人辩论风雨雷电)从宋国接回来帮忙。
可是,老魏惠王同志,却自行告别了他那风雪飘摇的祖国和50年的国君生涯,寿终正寝了。
这位见证了公元前四世纪中叶的中国的时代老人,死神收留了矛盾焦虑的他,酣睡降落在他的睫毛上,他永远沉于地下(比齐威王晚一年)。
魏惠王是个仁慈的领导,曾有一个卖卦的人给他算挂,说他“慈惠”,魏惠王大喜,说:“那我将来功业能有多大。”
“功业吗,只能亡国。”
魏惠王大惊,为什么?
“人一旦仁慈,就不忍诛杀,饶恕那些有错的人。而慷慨大方,又导致您赏赐那些没有功劳的人。有过错的人不惩罚,不该奖励的去奖励,所以,能不亡吗?”
魏惠王可以容忍卖卦的这么咒他。更看出了他的仁厚,以及身为贵族的教养和涵养。
这位曾经观看庖丁解牛,北拔邯郸,东却田齐,西威秦孝公,一时天下莫强焉,无可争议地成为战国首位称王者的魏惠王,战国第五大鳄鱼,在辉煌的颠峰,竟先被田忌孙膑搞得丧师二十万,后又向西丧地于秦。执政五十多年,五十战而二十败,大将、爱子被擒杀,最后他不得不在“合纵”还是“连横”的矛盾中选择保全自己的妙法。两种方法都试了一遍,终于,他解脱了,复归于安详。
安葬的日期临近了,丧钟晨昼敲起。大梁地区却下起经世罕见的大雪,深得几乎埋住了牛的眼睛(一米多深啊)。
继任的太子魏襄王是个愣头青,还特矫情,用孟子的话描述是:“望之不似人君,不见有所畏焉。”君主应该通情达理悠缓,雅致悠缓,这位新爷却好像土豹子。他一个劲儿地闹混说:“我要给我爹送葬,我要给我爹送葬,谁也别拦着我!”
谁劝都不给面子,不听。
“雪下得这样大还要举行葬礼,百姓们一定困苦不堪,国家的费用也恐怕不够。请您把日期推迟吧。”
“不行不行不行,如果因为百姓劳苦和费用不足,就不举行先王的葬礼,这是不义的。不义的!”
国君撒酒疯,臣子们面面相觑,不敢再劝了。公孙衍也不敢说话,就请惠施出马。惠施“小逻辑”厉害啊。
惠施说:“从前周文王的爹葬在山脚下,山水浸坍了他的坟墓,露出了棺木的前脸。周文王说,‘爹您一定是想看一看臣下和百姓吧!所以才把棺木露出来。’
于是把棺木挖出来,设置帷幕,让百姓瞻仰遗容,三天后再安葬。这是文王的义呀!现在,大雪下得几乎埋住牛的眼睛,行走都困难,一定是先王想稍作停留,再看一眼百姓和国家,所以才使雪下得这样大啊。难道您不想学习文王,推迟安葬吗?”
魏襄王说:“您说得太好了!我谨奉命缓期安葬。”
惠施真是能把死人说话,活人说死,死到半路的人又拖回来。
潇水曰:魏国的衰败,我们从中可以有什么教训呢。从根本原因上讲,魏文侯启动遏制分封制的改革,在列国中最早,很了不起,但是他后来的接班人没有在他的路上走下去,又重新任用那些分封制下的世卿家族,而把吴起、孙膑、商鞅这些布衣出身的职业官僚给挤跑了。魏的失败在于改革没有持续深化,回到分封制的老路上。
魏惠王迁都“四战之地”的中原大梁也是一个失策。这就好比生物学家做的试验,让一群鸟儿在一间空的大房子里安家,大家都知道去边缘地带,只有傻鸟才跑到天花板最中央作窝。从地理角度来分析,河南省平原位于天下之中,车马辐辏,皆为坦途,又无名山大川之险阻,实为易攻难守的四战之地。
商鞅曾经说过:“四战之国贵守战,负海之国贵攻战”。四战之国应该侧重于防御,不宜到处出击。但魏国在中原屡次轻举妄动,对外攻击,结怨众多邻国。邯郸之难与北方赵国打,马陵之战与东边齐国打,又跟南边西边也没少打,最终打得没力气了。这就像德国的希特勒,虽然在二战初期占尽上风,但地处欧洲中部,在东边的苏联和西边的英美联合夹击下,完蛋了。
即便魏人不主动出去找邻居打架,四邻也会来找他来打。大梁车骑四通,道路交汇,属于军事地理学上的枢纽地段,战时即成为兵家必争的热,冲突频繁,安全很难得到保障。都城设置在这样的地是不适合的。战国时期的中原,对魏国来说,好像是设有美味诱饵的陷阱,一旦过早地置身于此,便受到诸多强邻的围攻,而无法摆脱困境。
另外,魏人过早地跑到中原四面挨打,使得改革还没有获得深化,就被迫陷入连年的东西作战。改革的后续和深化工作全被连年外战给破坏了。
为魏国考虑,应该推迟移都中原的时间表,而先西伐秦得陕西关中之地,占据关中这块宝贵的“四塞之地”,然后以此为根据地,再东进中原,进可攻,退易守。很多朝代的成功,都是先得边缘,然后再跃进中原,一统天下的。解放军的成功,也是先占西北、东北,然后取中原。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魏国确实有能力和条件来完成驱秦的军事行动,因为:
1.秦国尚未有商鞅变法,国内政局不稳,频频出现废立君主的动乱。
2.秦与其传统盟友楚国此时关系冷淡,楚无意于助秦。
3.秦国在外交上处于孤立状况,华夏诸侯多予鄙视,视之为戎狄。魏国若大举伐秦,邻国多会袖手旁观,不会助秦抗魏。甚至韩、赵为了参与瓜分秦地,很可能出兵协魏攻秦。
当我们人约黄昏,约在历史的黄昏里,不被历史看穿。站在黄昏掀起的风里,一遍一遍把那些哀而不伤的故事看来看去,我们会知道,魏惠王死去同一年,公元前318年,公孙衍这位素见重于六国的新相国展开“合纵”策略,联合各国,诸弱自保,组织了第一次“五国伐秦之战”。(当然其中的楚是相对的强国。)
魏、赵、韩、燕、楚五国兵马,声势显赫,威震群雄,合纵攻秦,在中原集结。谁来当军事领袖呢?魏襄王刚继位,赵武灵王岁数也嫩,刚结婚,娶了中原韩国的妞,唯独楚怀王已经执政十一年了,干练稳达,公举楚怀王为联合军的“纵约长”。
声势浩大的五国联军,打到秦东方战略要隘“函谷关”(黄河大拐弯南边)。秦军开关,奋力抵抗。联军军锋受挫,楚、燕两国首先退出战斗,三晋士兵(赵魏韩)则无处可退,因为他们老家就在这儿,一退,秦人就追进来了。
魏军首当秦人兵锋,变成炮灰扑在战场上,兵力损失一半,魏襄王受不了了,派惠施到楚国去,找“纵约长”楚怀王,请求宣布战役结束,赶快罢战。
楚国令尹昭阳(已经从上柱国升为令尹了)批准请和,叫惠施自己往秦国讲和去。
昭阳下边的人赶紧阻止:“如果惠施去了秦国,秦国人就会明白,是魏国真心想和平,而我们楚国想打秦。这么就招致了秦国人的憎恨了吗?”
“那怎么办?”
“咱们自己赶紧去请和啊!”
可恶的可耻的昏聩的“昭阳”先生于是对惠施说:“伐秦,是我们的五国国策,不许动摇,我命令,不许停战!你们给我住!!!”
惠施撅着嘴,憋了一肚子跑了七百里路又回到大梁,向魏襄王报告:“报告,楚国人不许请和啊。要求咱们住!”
魏襄王很不高兴,心说,你们再逼我,我自己去投奔秦国或者齐国去算啦。
这边楚国昭阳,也正在比赛,抓紧时间,抢先去秦国请和。一场五国攻秦的高尚运动,变成了争先投降的可耻比赛。
(注:这里要插说一下秦楚的邦交历史。在春秋及战国时代,秦国王室女子出嫁在外的共十三次,其中嫁往楚国的秦女则多达五次,秦与楚的联姻都比对其它诸侯国多达一倍至五倍。这种亲密关系,隐隐约约地透露出秦、楚两国的历史上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渊源。其实,自从春秋中期秦穆公在崤之战失败以后,秦晋成敌,秦楚就开始双双联起手来,结盟抗晋。秦军长期袭扰晋国西境,牵制和削弱了晋的兵力,帮助了楚国在中原地带开展的争霸作战行动。晋国为此还专门去讨伐秦国(麻隧之战)。
后来,楚国几次遇到危难,都得到秦军的有力支持。比如楚国被东边的吴王阖庐攻破,是秦人响应申包胥的哭号前来营救。所以,历史传统和习惯力量,使得楚怀王没有坚决的斗秦决心,他这个纵约长当得三心二意。他率先退出战斗,并且与秦人媾和。)
王宫里的领袖们这么一闹,战场上的三晋联军没人管了,纷纷退兵,相邀东退,顺着黄河南岸,退到“成皋之地”固守,就是虎牢关、汜水关一带(三英战吕布的地方),在河南省中部郑州、洛阳之间,适合防御。刘邦和项羽常年不休的拉锯战,也发生在这里。
这里是韩国境内,马蹄子芯上,残兵败将退守于此,背靠南边嵩山山地,面对北面黄河荒滩,无饭可吃。军汉们眼睛发蓝,嚷嚷着要到附近的郑州洛阳一线打劫,抢粮食去。
当地地方官赶紧去找“纵约长”楚怀王告状。但是明告又怕无效,就对楚怀王说:
“大王,此次五国攻秦,您大败而归,威风扫地,三晋是否还服气您,就打个question mark了!”
“寡人应该如何?”
“您可以做个小测试。禁止联军在成皋地区打粮,三晋如果听从,说明您威风依旧,否则,您就得早作准备了。”
楚怀王因此从郢都发出命令,不许三晋士兵在成皋打粮。三晋士兵收到这个指令,又气又害怕,只好听他的。于是附近人民保住了粮食。
成皋的三晋联军正在神不守舍,忽然来报,秦国“庶长”樗里疾(念初里疾),乘胜引军出函谷,向东跟踪追击五百多里,掠过“成皋”,屯兵在成皋东北的河南原阳,该处南下可直接袭击两百里处的韩国都城“新郑”(河南新郑),向东南不到百里,则袭击魏国“大梁”(河南开封)。
成皋要塞,被甩到了西边,虽险而无用。三晋之兵为了保卫国都,被迫从成皋出动,北渡黄河,前往北岸偏东的原阳,与樗里疾会战,被杀了个惨败,两名韩将被俘,赵韩公子逃窜,三晋士兵合计被斩首八万二千(这是自战国以来,秦人第三次对三晋实施超过五万人的歼灭战),诸侯闻之,无不振恐,亡魂丧胆,谈虎变色!五国攻秦之役,以大失败而告终。
斩首八万二千是什么概念?如果此会战是在一天内完成的,那么平均每一分钟杀人170,相当于有一架半737飞机的载客量。每一分钟撞地报销一架这样的飞机及其载客,连续报销700架,就是了!——八万二千人。
魏国兵力折损极大,把数万战士的冤魂丢在了异国的城墙下和山野上。魏襄王忍不住抱怨公孙衍:“你这家伙是怎么策划的?”公孙衍遂被罢免相国,起末不到两年时间,唉!想想看,比较一下,还是张仪在魏的那三年好,毕竟得到三年和平。
看见合纵失败,张仪得了机会,再次给魏国写信。
魏国“愣头青”魏襄王,在刚刚的屠杀中,看到了秦国的“颜色”,被迫阅读张仪来自秦国的语重心长的教导:
“贵魏国的领土,纵横不过千里,战士如今,只剩不过三十万,地势四平,诸侯四面辐辏,没有名山大川阻限。西与韩,北与赵,东与齐,南与楚,十万人分守四境堡垒,仍显不够,一方诸侯不合,则被攻凌,此四战之地,四分五裂之道啊。
“秦国一旦结合韩人,下兵而东,魏国之亡立等可待。我真替大王您忧虑啊。如果您侍奉秦国,就少去西边之患,悉起魏国之师,南下攻楚。楚国虽然福大却是空虚,楚卒虽多,战则败北。您南面割宰楚国,岂不美哉?”
魏襄王觉得有理,再次宣布与秦国连横(不过,没几年又变了。定都河南腹心的魏国,朝秦暮楚,摇摆无定,跟当年郑国等“巴尔干诸侯”夹在晋楚之间时,没什么两样)
不管怎么样,“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这是当时媒体对他们的赞叹,俩人一纵一横,要想一折腾,全天下都跟着受罪遭殃,父子离散,家园废焚;俩人要想踏实过日子,地球就免于爆炸,天下人跟着沾光。这话被记录在《孟子》一书中。
公孙衍在这次“五国伐秦”的正面战场鏖战中,没有出色表现(主要原因在于他对楚、秦暧昧的历史关系认识不清,让亲秦派的楚怀王带头当了纵约长)——这段历史后来被错误地按到苏秦头上,其实苏秦这时候还没有出仕——但他却策划了秦国后院的一把火。
秦国以西,都是西戎游牧部落,其中“义渠”最强大,在陕、甘、宁一带,逐步定居下来,筑有几十个城邑。
公孙衍曾经在会见“义渠君”的时候说:“咱们关山相隔,路途遥远,今后恐怕很难有再见的机会,我想给你提供一意见,作为参考。”
义渠君说:“好,我愿意恭听。”
“如果东方诸国和秦国和睦相处,秦国必定对贵国烧杀抢劫;一旦东方各国和秦国交战,秦国就会准备重礼讨好贵国。”
果然,五国合纵攻秦的时候,秦惠文王给义渠君送去了锦缎千匹,美女百人。义渠君开会研究,说:“这不正是前些日子公孙衍所说的那回事吗?”于是起兵从西边偷袭秦国,大败秦军,迫使秦国放弃对韩魏的进一步纵深攻击,韩魏都城免于灭之灾。
至此,五国合纵攻秦,丧师而返,而前一年秦国假道与韩魏伐齐,也大败而归。山东诸侯与关中秦国,至此基本力量持平,互相都不足以侵吞对方(以函谷关为界限,以东称“山东诸侯”)。
齐、秦、楚三极的对峙格局,于是形成。三晋夹在三极中间,不论合纵还是连横,都苦恼而无所适从。(三晋指赵魏韩,三分晋国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