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采珍过去时,凌无双正在看书。她是那样的恬静,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如此淡定。但,细看之下,才发现她的眉心轻皱。
郁采珍走过去,轻声问道:“公主有心事?”
“受制于人,又岂会没有心事?”凌无双无奈地笑笑,放下手里的书。
郁采珍走到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神色认真的凝视着她,问道:“公主对小师叔,当真没有半眷恋了吗?”
“即便有所眷恋,我们就当真能在一起吗?”凌无双不答反问。
郁采珍被她的话问住,没人会愿意祝福这一对人。即便是她,也觉得他们不该在一起,如若不然,她也不会费尽心思的去找忘情水。
“既然明知不能,又何苦眷恋。”凌无双语气淡淡,声音却不尽涩然。很多时候,放下比执着一念更难。
“你们可以不顾及世人的眼光。”郁采珍有些急了,她怕凌无双喝下忘情水就会忘记皇甫睿渊,她心疼皇甫睿渊。
“我从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凌无双站起身,走到窗边,神色黯淡,“但,我害怕背上一身血债,几世都洗不干净。”
郁采珍的位置虽然看不见凌无双的神色,但是,她的伤是那样的深切。即便她的身上洒满了阳光,她却明白她的孤单和伤痛。
这世上真正了解她的人,一定很少吧!是以,她才会如此的孤单。可是,她不能怨,不能恨,只能好好的活下去,为她的国家活下去。
“公主是大爱之人,这世上没有几人能及。”郁采珍由衷的赞叹。她本也可以不顾及世人,与爱的男人在一起。这个男人不会舍得她受一的伤,会用一生来守护她,让她幸福快乐的过活。可是,她为顕国,却选了一条荆刺之路。千帆历尽,如今虽可以回头,可回头便意味着生灵涂炭。拓跋飏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侮辱?拓跋上下,本就恨中原的女人,若是凌无双也走上了背叛的路,只怕拓跋就是倾尽所有,也要洗去这个耻辱。
凌无双便是看懂了这一切,是以,她才会说她害怕身上的血债几世都洗不干净。
看清世事,每走一步,她想到了所有人,却惟独遗忘了自己。
郁采珍忍不住又红了眼圈,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滚落。她一路看他们走来,再加之今日种种,她真想问问老天,为何要对两人如此的残忍?她第一次觉得,在凌无双和皇甫睿渊面前,自己的爱是这样的渺小。至少,若是她愿意,还可以一生守着他。
可是,凌无双却连一个任性,执着的机会都没有。
凌无双听到她的抽啼声,转头看去,急急地走回她的身边,将手帕递给她,“怎么就哭了?”
“公主与小师叔太苦了。”郁采珍哽咽着回。
“这世上有谁不苦呢?”凌无双也红了眼圈。
郁采珍接过手帕,抹去脸上的泪水,“小师叔已经交出了忘情水。”
凌无双愣了下,忽然道:“郁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公主有事尽管说,若是采珍能做到,定会帮公主。”郁采珍承诺道。
“我不想忘记皇甫睿渊。”凌无双望着她,求道。
郁采珍为难地看着她,“可是,忘情水的药力并非我能控制。”
“我知道。”凌无双头,看着郁采珍的神色不禁有几分愧疚。她知道这事不该求郁采珍,但她如今身在顕国皇宫,孤立无援,她只能求她。
郁采珍一时间不解,她知道为何还要求她?
“只有我还记得他,他才会相信,我从未爱过他。”
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刀子一般,割在她的心头。她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残忍。可是,也只有残忍,才能让他放下,才能让他恨她。如若不然,等她喝下忘情水,忘记了他,对他只有国恨时,他该怎么办?
郁采珍被惊得半晌没说出话,两行泪水从惊得呆滞的双眼中淌出。她的唇瓣颤抖良久,才慌乱的拒绝,“不行,这样对小师叔太残忍了。一直以来,你们彼此相爱,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若是你不曾爱过他,让他情何以堪?”
“纵使曾经情深,一旦饮下忘情水,我与他之间剩下的只有国恨。你当真希望我一生留在他的身边,只为杀他吗?”凌无双蹲,握住郁采珍的手,眼圈里的水雾凝结成水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采珍,我只能求你帮我。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就不怕小师叔知道你不爱他之后,会一怒之下杀了你吗?”郁采珍已是泣不成声,老天怎么可以如此的残忍?
“他不会杀我。”凌无双肯定地说,“他会放我离开的。”
不管他们之间经历多少事,她却从来不曾怀疑过他爱她的心。既然深爱,又怎么忍心取她的性命?
她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放到郁采珍的手中,“这里边有我和皇甫睿渊之间经历的过往种种,等我喝下忘情水后,你再交给我。”
郁采珍颤抖着手,握住凌无双交给她的信。
凌无双含笑,道:“把忘情水给我吧!”
郁采珍从衣袖中拿出瓷瓶,那里边装着皇甫睿渊的血。她刚一将瓷瓶递出,又紧紧地握回手心。
“再见一见小师叔吧!”郁采珍忽然从椅子上起身,跪了下去,“公主与他说说话,最后给他一温暖。”
她不敢想象,等到那一天,皇甫睿渊以为她不曾爱过他时,整个世界崩塌的情景。
“郁姑娘,你快起来。”凌无双急忙去扶她。
“公主,你答应珍儿,珍儿求你了。”郁采珍不肯起身,哭着求道。
“对不起,郁姑娘。”凌无双松开手,不再扶她,语气坚决,“我不会见他。”
既然已经决定要绝情到底,又何必去撩拨他?
“公主”郁采珍想要再求,凌无双已经转过身去。她知道再求也无用,却还是忍不住哽咽。她明白凌无双的决绝,明白她对皇甫睿渊的心思。可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见一面,就要这样收场,太残忍了
凌无双听着身后的哭声,终于不忍的转身,弯身将郁采珍扶起。
“他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我便也放心了。”凌无双努力地弯起唇角,既然一切已成定数,除了努力笑着面对,他们已经再无他法。命运已经如此残忍,若是自己都不肯给自己一个微笑,那这世界将被泪水淹没。
“在小师叔心里,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公主。”郁采珍的心已经在泣血,为这对相爱不能相守的人。
“你在他心里,一样也是不可替代的。”凌无双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
“嗯。”郁采珍应声,抹去脸上的泪水,缓缓摊开手心,“这是忘情水。”
凌无双看着她手里的忘情水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拿过她手中的瓷瓶,紧紧地攥在手中,说:“采珍,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郁采珍微颔首,不放心的又打量她一眼,才退了出去。
目送郁采珍离开,听着殿门关起的声音碾过心头,她缓缓转了身,在床上坐下,指尖轻轻地抚过明黄的丝被,唇畔含着笑,泪珠却一颗一颗极快的滚落在丝被上。
“皇甫睿渊,忘了我,我不值得你爱”她狠狠地闭上眼,已是泣不成声。
别理后,她再也没允许过自己像今天这般的哭过。可是,这会儿她痛得只能像个孩子似的无助的哭泣。
“忘了我”她咬紧颤抖的唇瓣,缓缓睁开眼,抬起握着瓷瓶的手,缓缓摊开手心。她望着那瓷瓶良久,才拉开瓶塞,不敢犹豫一瞬,当即送到唇边,一仰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