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她吗?”
罗绣从里屋端出一碗米糊来,便听到喜眉低幽的声音。
“我说了,不恨她。”罗绣拿调羹轻轻搅着米糊,脸上却是黯然垂泪。
“不,你恨她。”喜眉道。
“我说了不恨她。”罗绣猛然抬头,声音也大了几许。可她一抬头,便栽进了喜眉的双眸中,那双眼里没有恨意,干净得令人刺目。
“我差一就相信你的话了……”喜眉抱着婴儿,他似乎闻到了米糊的香味,正十分不耐地在她怀里扭动着。“我差一就相信了。”她很难过,觉得很羞愧,因为刚才她真的差就相信了罗绣的话,差一儿,就要恨起音顾来……
似乎能感觉到,就算事实不是罗绣说的那样,也一定与音顾有些关系,难怪当时音顾反复强调是她对不起自己,看起来竟然是真的。
只是,不满七个月大的婴儿真的能活下来么,谷雨之前至今又有多久了?罗绣,你何故要用这最令我心痛的东西来加重称量,还是,你自己也信不过你自己说的那些话?
罗绣呆了。
针对着喜眉,她编了许久的谎话,这比她当初要骗过顾音音时花了多倍的精力。她不相信自己真的没有成功,于是笑得难免有些勉强了。不过她还是很努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你在说什么……你不用这样说服自己。当初我和你也是一样,明明看着她杀了我的丈夫我还在拼命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越姑娘,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不信的呢?”
喜眉歪了歪头,很是迷惑地看着罗绣:“你真的有一个女儿吗?”
罗绣皱眉:“自然是真的。”
“就算我没养过孩子,也曾听老人们说过,”喜眉低头看着婴儿的嫩唇,“七坐八爬,半岁生牙。你是不是都没发现,这孩子嘴里已经有两颗牙齿了?”
罗绣愕然僵住。孩子是顾非抱来的,她看个子瘦小,像是不足月生下的孩子,也就没有仔细过问。这些天虽然都是她在养着,却哪里有那么细心,竟然……
“现在已经入九月了,若是别的孩子兴许也长牙长得早,可是,”喜眉笑得有些凄惨,“我的孩子……死掉时,尚不足七个月,”她站了起来,渐渐睁大了眼,直盯着罗绣,“你说,他能活吗?他能现在就长牙吗?他能还在我怀里吗?!”
喜眉很生气。她不知道怀里的孩子是哪里来的,可这个孩子和自己一样可怜,都被人利用了。
她原本是乡下女子,换在那时,罗绣的眼泪大概已经把她给说服了。可是跟着音顾一路出来,多多少少也经历了一些事情,又怎么可能真的笨得无药可救。何况,就算她再没见过什么世面,总也听过偷桃换李这一类的故事。只不过她依然不懂心机,她依然还是心中有话就藏不住,她怕再憋着整个xiōng膛都要炸掉了。
她只是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到底生了怎么样的一付蛇蝎心肠。
门“吱呀”一声响了,顾非走了进来。他冷冷地看了一眼罗绣:“看来你的故事没用。”
“怎么可能?”罗绣有些发疯,她手里的米糊早已惊地掉在了地上,她现在完全不是刚才那个软弱得一说话就要伴着眼泪的小女子,而是眼里燃烧着不可置信的怒火,甚至还有耻辱,她大声地问道:“越喜眉,你真的没有相信我的话?一都没有相信?你真的相信你的孩子与音顾一关系都没有?”
喜眉使劲地坚持着不让头低下去。
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
这是音顾说过的话,什么时候说的,她现在想不起来了,可是她觉得自己没资格再听这句话。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依然是九个字,现在想来,里面却总有些忐忑。
音顾……对自己她没有信心——喜眉怔怔地想到。所以她不敢说,是怕自己会离开她吗?
她原本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音顾的呀……
“你们把我骗到这里来,说到底,就是想要我离开她吧?”喜眉突然问,问得很直白。
罗绣在一旁跺了跺脚,心中万分气恼。虽然目的确实是如此,可是现在这又算是什么,干脆杀人灭口好了,不然难道把她放回去,然后等着顾音音来绞杀?
顾非却是往喜眉怀里扫了一眼。
这一眼便逼得喜眉退了一步,她紧了紧手:“这个孩子哪里来的?”
顾非微微一笑。虽然罗绣多此一举地让他绑来了个孩子,并且正是这个孩子让喜眉一眼看穿了她演的戏。可是不能不说,孩子确实就是她的致命弱。
“孩子是哪里抱来的,你不用担心。他原本是来做你的孩子的,你若不要,那就算了。”顾非淡道,“他的爹娘都被我杀了,我送他去与家人团聚好了。”
喜眉听得毛骨悚然,不禁分出一手指着顾非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怎么能干这么缺德的事,你就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吗?”
这实在是很有趣的一幕。
事实上善于用智的罗绣与顾非向来yīn人惯了,表面上却从来做得滴水不漏。哪怕罗绣是顾非捉来献给小姐的大礼,他也没有用些皮肉手段来对付她。要止住一个人的步伐,有时候一颗药丸就可以解决问题,而要困住罗绣,普通手段当然是没用。至于罗绣那就更别提了,向来喜欢扮弱欺人,将人玩于股掌之中,难说这不是她的乐趣所在。她凭生最得意的一次,就是豁出自己和孩子去,把音顾骗倒,甚至让她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离家出走,转身做了什么稳婆,泯然众人中。
而要说最失败的一次,似乎就是眼下了。
只见喜眉骂完了顾非,手指一转,又骂起罗绣来:“你还说自己是有女儿的人,是当娘的人,你怎么能忍心抓一个婴儿来被你利用,你还有没有良心?就算你和音顾有仇,有本事你找她去,干嘛转弯抹角来付对我。”
罗绣气得浑身哆嗦,脸色这回是真正苍白了,她的银牙也紧咬着,倒是不假的一副虚弱相。
喜眉中气十足地教训完人后,把怀里婴儿紧了紧,昂头道:“我的话说完了,我要走了。”
她刚踏出两步,顾非的身形就闪到了她的跟前。
“去哪儿?”
喜眉心中脸上立即很失望。这两人明明被她骂得一时面失人色魂不在体,怎么就突然醒过神来了。
罗绣也在一旁低低地笑了起来。她伸手揉着额角,微微叹息道:“真是的,差儿被你给晃过去了。”她走过来,把喜眉手里的婴儿抱过去,同时还不忘对着喜眉露齿一笑,似有两颗尖牙森森然的,“孩子给我。”她又看了顾非一眼,才捡起地上的碗勺怡怡然走进了里屋。
“喂、喂!”喜眉没抢过她,只好紧张地跟着,却又被顾非从中断隔开。她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他,“你怎么这么坏?你等着音顾把你大卸八块吧。”
顾非依然还是很淡漠:“我是坏人,谁是好人?你一开始还不是把小姐当做可以乘凉的大树,除了在小姐身边扮柔弱无知,你还会什么?”他微垂下眼打量她,目光里有些怜悯,“你现在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你动摇了对不对?就算罗绣的话没有骗过你,可是这个孩子却还是让你动摇了。”
喜眉一时怔然,神情也有些恍惚,她不敢回忆刚才发生的事,只好大声说话来狼狈地填补心里碎开的裂痕。
没错,她动摇了,她对自己也很失望。怀里现在很空,她使劲地抱住双手,却还只是自己一个人。里屋的罗绣似乎真的在喂婴儿吃东西,那婴儿发着可爱的声音简直把她的魂都勾了去……
顾非笑了,笑得很清淡:“你以为是我想要对付你吗?”他见喜眉又愕然,这才徐徐道,“我固然是对你不满的,不觉得你有哪一配得上小姐。可是敢在这离伤城把这个女子藏起来来做这件事,要想人不知鬼不觉哪里容易。”说罢他的脸上也有些落寞,“我不过是颗棋子罢了,而你却是顾家人根本不想要的弃子。”
“现在,你明白了吗?”
喜眉恍然大悟,双手颓然松开,整个人都失了魂气。
“抱着这个孩子离开吧。”顾非轻声道,“虽然故事并不像罗绣讲的那样,可是你的孩子是因为她们之间的恩怨而死,却是事实。”
喜眉轻轻吸了口气,脸色又青白了几分:“真……的?”
“真的。”顾非头。
喜眉沉默良久,又问:“我若不离开她呢?”
“我会杀了那个孩子。”顾非轻飘飘地回道。
里屋的罗绣也走了出来:“我会逃出离伤城,再想办法去杀顾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