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年幼远游,靠着些小技艺,不到得少了用度,那钱财颇不希罕,只是旅邸孤
单,小娘子若要我相让时,须依得我一件事,无不从命。”老嬷道:“可要怎生?”
小道人喜着脸道:“妈妈是会事的,定要说出来?”老妈道:“说得明白,咱好
去说。”小道人道:“日里人面前对局,我便让让他;晚间要他来被窝里对局,
他须让让我。”老嬷道:“不当人子!后生家讨便宜的话莫说!”小道人道:
“不是讨便宜。小子原非贪财帛而来,所以住此许久,专慕女棋师之颜色耳。嬷
嬷为我多多致意,若肯容我半晌之欢,小子甘心诈输,一文不取;若不见许,便
当尽着本事对局,不敢容情。”老嬷道:“言重,言重!老身怎好出口?”小道
人道:“你是妇道家,对女人讲话有甚害羞?这是他喉急之事,便依我说了,料
不怪你。”说罢,便深深一喏道:“事成另谢媒人。”老嬷笑道:“小小年纪,
倒好老脸皮。说便去说,万一讨得骂时,须要你赔礼。”小道人道:“包你不骂
的。”老嬷只得又走将过对门去。
妙观正在心下虚怯,专望回音。见了老嬷,脸上堆下笑来道:“有烦嬷嬷尊
步,所说的事可听依么?”老嬷道:“老身磨了半截舌头,依倒也依得,只要娘
子也依他一件事。”妙观道:“遮莫是甚么事,且说将来,奴依他便了。”老嬷
道:“若是娘子肯依,倒也不费本钱。”妙观道:“果是甚么事?”老嬷道:
“这件事,易则至易,难则至难。娘子恕老身不知进退的罪,方好开口。”妙观
道:“奴有事相央,嬷嬷尽着有话便说,岂敢有嫌?”老嬷又假意推让了一回,
方才带笑说道:“小道人只身在此,所慕娘子才色兼全,他阴沟洞里想天鹅肉吃
哩!”妙观通红了脸,半晌不语。老嬷道:“娘子不必见怪,这个原是他妄想,
不是老身撰造出来的话。娘子怎生算计,回他便了。”妙观道:“我起初原说利
物之外再赠五十千,也不为轻鲜,只可如此求他了。肯让不肯让,好歹回我便了,
怎胡说到这个所在?羞人答答的。”老嬷道:“老身也把娘子的话一一说了。他
说道,原不希罕钱财,只要娘子允此一事,甘心相让,利物可以分文不取。叫老
身就没法回他了,所以只得来与娘子直说。老身也晓得不该说的,却是既要他相
让,他有话,不敢隐瞒。”妙观道:“嬷嬷,他分明把此话挟制着我,我也不好
回得。”嬷嬷道:“若不回他,他对局之时决不容情。娘子也要自家算计。”妙
观见说到对局,肚子里又怯将起来;想着说到这话,又有些气不分,思量道:
“叵耐这没廉耻的小弟子孩儿!我且将计就计,哄他则个。”对老嬷道:“此话
羞人,不好直说。嬷嬷见他,只含糊说道若肯相让,自然感德非浅,必当重报就
是了。”嬷嬷得了此言,想道:“如此说话,便已是应承的了。我且在里头撮合
了他两口,必有好处到我。”千欢万喜,就转身到店中来,把前言回了小道人。
小道人少年心性,见说有些口风儿,便一团高兴,皮风骚痒起来,道:“虽然如
此,传言送语不足为凭,直待当面相见亲口许下了,方无番悔。”老嬷只得又去
与妙观说了。妙观有心求他,无言可辞,只得约他黄昏时候灯前一揖为定。
是晚,老嬷领了小道人径到妙观肆中客坐里坐了。妙观出来相见,拜罢,小
道人开口道:“小子云游到此,见得小娘子芳容,十分侥幸。”妙观道:“奴家
偶以小艺擅名国中,不想遇着高手下临。奴家本不敢相敌,争奈众心欲较胜负,
不得不在班门弄斧。所有奉求心事已托店主嬷嬷说过,万望包容则个。”小道人
道:“小娘子分付,小子岂敢有违!只是小子仰慕小娘子已久,所以在对寓栖迟,
不忍舍去。今客馆孤单,若蒙小娘子有见怜之心,对局之时,小子岂敢不揣自逞?
定当周全娘子美名。”妙观道:“若得周全,自当报德,决不有负足下。”小道
人笑容满面,作揖而谢道:“多感娘子美情,小子谨记不忘。”妙观道:“多蒙
相许,一言已定。夜晚之间,不敢亲送,有烦店主嬷嬷伴送过去罢。”叫丫环另
个灯,转进房里来了。小道人自同老嬷到了店里,自想:适间亲口应承,这是
探囊取物,不在话下的了。只等对局后图成好事不题。
到了第三日,胡大郎早来两边邀请对局,两人多应允了。各自打扮停当,到
相国寺方丈里来。胡大郎同支公子早把利物摆在上面一张桌儿上,中间一张桌儿
放着一个白铜镶边的湘妃竹棋枰,两个紫檀筒儿,贮着黑白两般云南窑棋子。两
张椅东西对面放着,请两位棋师坐着交手,看的人只在两横长凳上坐。妙观让小
道人是客,坐了东首,用着白棋。妙观请小道人先下子,小道人道:“小子有言
在前,这一着先要饶天下最高手,决不先下的。直待赢得过这局,小子才占起。”
妙观只得拱一拱道:“恕有罪,应该低者先下了。”果然妙观手起一子,小道人
随手而应。正是:“花下手闲敲,出楸枰,两下交。争先布摆妆圈套,单敲这着,
双关那着,声迟思入风云巧。笑山樵,从交柯烂,谁识这根苗。——右调《黄莺
儿》。
小道人虽然与妙观下棋,一眼偷觑着他容貌,心内十分动火,想着他有言相
许,有意让他一分,不尽情攻杀,只下得个两平。算来白子一百八十着,小道人
认输了半子。这一番却是小道人先下起了,少时完局。他两人手下明白,已知是
妙观输了。旁边看的嚷道:“果然是两个敌手,你先我输,我先你输,大家各得
一局。而今只看这一局以定输赢。”妙观见第二番这局觉得力量掤拽,心里有
些着忙。下第三局时,频频以目送情。小道人会意,仍旧东支西吾,让他过去。
临了收拾了官着,又是小道人少了半子。大家齐声喝采道:“还是本国棋师高强,
赢了两局也!”小道人只不则声,呆呆看着妙观。胡大郎便对小道人道:“只差
半子,却算是小师父输了。小师父莫怪!”忙忙收起了利物,一同众人哄了女棋
师妙观到肆中,将利物交付,各自散去。
小道人自和一二个相识,尾着众人闲话而归。有的问他道:“那里不争出了
这半子?却算做输了一局,失了这些利物。”小道人只是冷笑不答。众人恐怕小
道人没趣,多把话来安慰他,小道人全然不以为意。到了店中,看的送的多已散
去。店中老嬷便出来问道:“今日赌胜的事却怎么了?”小道人道:“应承过了
说话,还舍得放本事赢他?让他一局过去,帮衬他在众人面前生光采,只好是这
样凑趣了。”老嬷笑道:“这等却好。他不忘你的美情,必有好处到你,带挈老
身也兴头则个。”小道人口里与老嬷说话,一心想着佳音,一眼对着对门盼望动
静。
此时天色将晚,小道人恨不得一霎时黑下来。直到灯时候,只见对面肆里
扑地把门关上了。小道人着了急,对老嬷道:“莫不这小妮子负了心?有烦嬷嬷
往彼处探一探消息。”老嬷道:“不必心慌,他要瞒生人眼哩!再等一会,待人
静后没消息,老身去敲开门来问他就是。”小道人道:“全仗嬷嬷作成好事。”
正说之间,只听得对过门环铛的一响,走出一个丫鬟来,径望店里走进。小道人
犹如接着一纸九重恩赦,心里好不侥幸,只听他说甚么好话出来。丫鬟向嬷嬷道
了万福,说道:“侍长棋师小娘子多多致意嬷嬷,请嬷嬷过来说话则个。”老嬷
就此同行,起身便走。小道人赶着附耳道:“嬷嬷精细着。”老嬷道:“不劳分
付。”带着笑脸,同丫鬟去了。小道人就像热地上蚰蜒,好生打熬不过,禁架不
定。正是:眼盼捷旌旗,耳听好消息。若得遂心怀,愿彼观音力。
却说老嬷随了丫鬟走过对门,进了肆中,只见妙观早已在灯下笑脸相迎,直
请至卧房中坐地,开口谢道:“多承嬷嬷周全之力,日间对局,侥幸不失体面。
今要酬谢小道人相让之德,原有言在先的,特请嬷嬷过来,交付利物并谢礼与他。”
老嬷道:“娘子花朵儿般后生,恁地会忘事?小道人原说不希罕财物的,如何又
说利物谢礼的话?”妙观假意失惊道:“除了利物谢礼,还有甚么?”嬷嬷道:
“前日说过的,他一心想慕娘子,诸物不爱,只求圆成好事,娘子当面许下了他。
方才叮嘱了又叮嘱,在家盼望,真似渴龙思水哩!娘子如何把话说远了?”妙观
变起脸来道:“休得如此胡说!奴是清清白白之人,从来没半邪处,所以受得
朝廷册封,王亲贵戚供养,偌多门生弟子尊奉。那里来的野种,敢说此等污言!
教他快些息了妄想,收此利物及谢礼过去,便宜他多了。”说罢,就指丫鬟将
日间收来的二百贯文利物一盘托出,又是小匣一个放着五十贯的谢礼,交付与老
嬷道:“有烦嬷嬷将去,交付明白。”分外又是三两一小封,送与老嬷做辛苦钱。
说道:“有劳嬷嬷两下周全,些小微物,勿嫌轻鲜则个。”
那老嬷是个经纪人家眼孔小的人,见了偌多东西,心里先自软了;又加自己
有些油水,想道:“许多利物,又添上谢礼,真个不为少了。那个小伙儿也该心
满意足,难道只痴心要那话不成?且等我回他去看。”便对妙观道:“多蒙娘子
赏赐,老身只得且把东西与他再处。只怕他要说娘子失了信,老身如何回他?”
妙观道:“奴家何曾失甚么信?原只说自当重报,而今也好道不轻了。”随唤两
个丫鬟捧着这些钱物,跟了老嬷送在对门去。吩咐:“放下便来,不要停留!”
两个丫鬟领命,同老嬷三人共拿了礼物,径往对门来。果然丫鬟放下了物件,转
身便走。
小道人正在盼望之际,只见老嬷在前,丫鬟在后,一齐进门,料到必有好事
到手。不想放下手中东西,登时去了,正不知是甚么意思,忙问老嬷道:“怎的
说了?”老嬷指着桌上物件道:“谢礼已多在此了,收明便是,何必再问?”小
道人道:“那个希罕谢礼?原说的话要紧!”老嬷道:“要紧!要紧!你要紧,
他不要紧?叫老娘怎处?”小道人道:“说过的话怎好赖得?”老嬷道:“他说
道原只说自当重报,并不曾应承甚的来。叫我也不好替你讨得嘴。”小道人道:
“如此混赖,是白白哄我让他了。”老嬷道:“见放着许多东西,白也不算白了。
只是那话,且消停消停,抹干了嘴边这些顽涎,再做计较。”小道人道:“嬷嬷
休如此说!前日是与小子觌面讲的话,今日他要赖将起来。嬷嬷再去说一说,只
等小子今夜见他一见,看他当面前怎生悔得!”老嬷道:“方才为你磨了好一会
牙,他只推着谢礼,并无些子口风。而今去说也没干,他怎肯再见你?”小道人
道:“前日如何去一说,就肯相见?”老嬷道:“须知前日是求你的时节,作不
得难。今事体已过,自然不同了。”小道人叹口气道:“可见人情如此!我枉为
男子,反被这小妮子所赚。毕竟在此守他个破绽出来,出这口气!”老嬷道:
“且收拾起了利物,慢慢再看机会商量。”当下小道人把钱物并叠过了,闷闷过
了一夜。有诗为证:亲口应承总是风,两家黑白未和同。当时未见一着错,今日
满盘还是空。
一连几日,没些动静。一日,小道人在店中闲坐,只见街上一个番汉牵着一
匹高头骏马,一个虞候骑着,到了门前。虞候跳下马来,对小道人声喏道:“罕
察王府中请师父下棋,备马到门,快请骑坐了就去。”小道人应允,上了马,虞
候步行随着。瞬息之间,已到王府门首。小道人下了马,随着虞候进去,只见诸
王贵人正在堂上饮宴。见了小道人,尽皆起身道:“我辈酒酣,正思手谈几局,
特来奉请。今得到来,恰好!”即命当直的掇过棋桌来。诸王之中先有两个下了
两局,赌了几大觥酒,就推过高手与小道人对局,以后轮换请教。也有饶六七子
的,也有饶四五子的,最少的也饶三子两子,并无一个对下的。诸王你争我嚷,
各出意见,要逞手段,怎当得小道人随手应去,尽是神机莫测。诸王尽皆叹服,
把酒称庆,因问道:“小师父棋品与吾国棋师妙观果是那个为高?”小道人想着
妙观失信之事,心里有些怀恨,不肯替他隐瞒,便道:“此女棋本下劣,枉得其
名,不足为道。”诸王道:“前日闻得你两人比试,是妙观赢了,今日何反如此
说?”小道人道:“前日他叫人私下央求了小子。小子是外来的人,不敢不让本
国的体面,所以故意输与他,岂是棋力不敌?若放出手段来,管取他输便了!”
诸王道:“口说无凭,做出便见。去唤妙观来,当面试看。”罕察立命从人控马
去,即时取将女棋童妙观到来。
妙观向诸王行礼毕,见了小道人,心下有好些忸怩,不敢撑眼看他,勉强也
见了一礼。诸王俱赐坐了,说道:“你每两人多是国手,未定高下。今日在咱门
面前比试一比试,咱们出一百千利物为赌,何如?”妙观未及答应,小道人站起
来道:“小子不愿各殿下破钞,小子自有利物与小娘子决赌。”说罢,袖中取出
一包黄金来,道:“此金重五两,就请赌了这些。”妙观回言道:“奴家却不曾
带些甚么来,无可相对。”小道人向诸王拱手道:“小娘子无物相赌,小子有一
句话说来请问各殿下看,可行则行。”诸王道:“有何话说?”小道人道:“小
娘子身畔无金,何不即以身躯出注?如小娘子得胜,就拿了小子的黄金去;若小
子胜了,赢小娘子做个妻房。可中也不中?”诸王见说,俱各拍手跌足,大笑起
来道:“妙,妙,妙!咱们多做个保亲,正是风流佳话!”妙观此时欲待应承,
情知小道人手段高,输了难处;欲待推却,明明是怯怕赌胜,不交手算输了,真
是在左右两难。怎当得许多贵人在前力赞,不由得你躲闪。亦且小道人兴高气傲,
催请对局。妙观没个是处,羞惭窘迫,心里先自慌乱了。勉强就局,没一子下去
是得手的,觉是触着便碍。正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况兼是心意不安的,
把平日的力量一发减了,连败了两局。小道人起身出局,对着诸王叩一头道:
“小子告赢了,多谢各殿下赐婚。”诸王抚掌称快道:“两个国手,原是天生一
对。妙观虽然输了局,嫁得此丈夫,可谓得人矣!待有吉日了,咱们各助花烛之
费就是了。”急得个妙观羞惭满面,通红了脸皮,无言可答,只低着头不做声。
罕察每人与了赏赐,吩咐从人,各送了回家。
小道人扬扬自得,来对店主人与老嬷道:“一个老婆,被小子棋盘上赢了来,
今番须没处躲了。”店主、老嬷问其缘故,小道人将王府中与妙观对局赌胜的事
说了一遍。老嬷笑道:“这番却赖不得了。”店主人道:“也须使个媒,行个礼
才稳。”小道人笑道:“我的媒人大哩!各位殿下多是保亲。”店主人道:“虽
然如此,也要个人通话。”小道人道:“前日他央嬷嬷求小子,往来了两番,如
今这个媒自然是嬷嬷做了。”老嬷道:“这是带挈老身吃喜酒的事,当得效劳。”
小道人道:“小子如今即将昨日赌胜的黄金五两,再加白银五十两为聘仪,择一
吉日烦嬷嬷替我送去,订约成亲则个。”店主人即去房中取出一本择日的星书来,
番一番道:“明日正是黄道日,师父只管行聘便了。”一夜无词。
次日,小道人整顿了礼物,托老嬷送过对门去。连这老嬷也装扮得齐整起来:
白皙皙脸揸胡粉,红霏霏头戴绒花。胭脂浓抹露黄牙,狄髻浑如斗大。没把臂一
双窄袖,忒狼犺一对宽鞋。世间何处去寻他?除是金刚脚下。说这店家老嬷装
得花簇簇地,将个盒盘盛了礼物,双手捧着,一径到妙观肆中来。妙观接着,看
见老嬷这般打扮,手中又拿着东西,也有些瞧科,忙问其来意。老嬷嘻着脸道:
“小店里小师父多多拜上棋师小娘子,道是昨日王府中席间娘子亲口许下了亲事,
今日是个黄道吉日,特着老身来作伐行礼。这个盒儿里的,就是他下的聘财,请
娘子收下则个。”
妙观呆了一晌,才回言道:“这话虽有个来因,却怎么成得这事?”老嬷道:
“既有来因,为何又成不得?”妙观道:“那日王府中对局,果然是奴家输与他
了。这话虽然有的,止不过一时戏言。难道奴家终身之事,只在两局棋上结果了
不成?”老嬷道:“别样话戏得,这个话他怎肯认做戏言?娘子前日央求他时节,
他兀自妄想;今日又添出这一番赌赛事体,他怎由得你反悔?娘子休怪老身说,
看这小道人人物聪俊,年纪不多,你两家同道中又是对手,正好做一对儿夫妻。
娘子不如许下这段姻缘,又完了终身好事,又不失一时口信,带挈老身也吃一杯
喜酒。未知娘子主见如何?”妙观叹口气道:“奴家自幼失了父母,寄养在妙果
庵中。亏得老道姑提挈成人,教了这一家技艺,自来没一个对手,得受了朝廷册
封,出入王宫内府,谁不钦敬?今日身子虽是自家做得主的,却是上无尊长之命,
下无媒妁之言,一时间凭着两局赌赛,偶尔亏输,便要认起真来,草草送了终身
大事,岂不可羞?这事断然不可!”老嬷道:“只是他说娘子失了口信,如何回
他?”妙观道:“他原只把黄金五两出注的,奴家偶然不带得东西在身畔。以后
输了。今日拚得赔还他这五两,天大事也完了。”老嬷道:“只怕说他不过。虽
然如此,常言道事无三不成,这遭却是两遭了,老身只得替你再回他去,凭他怎
么处。”
妙观果然到房中箱里面秤了五两金子,把个封套封了,拿出来放在盒儿面上,
道:“有烦嬷嬷还了他。重劳尊步,改日再谢。”老嬷道:“谢是不必说起。只
怕回不倒时,还要老身聒絮哩!”
老嬷一头说,一头拿了原礼并这一封金子,别了妙观,转到店中来,对小道
人笑道:“原礼不曾收,回敬到有了。”小道人问其缘故,老嬷将妙观所言一一
说了。小道人大怒道:“这小妮子昧了心,说这等说话!既是自家做得主,还要
甚尊长之命、媒妁之言?难道各位大王算不得尊长的么?就是嬷嬷,将礼物过去,
便也是个媒妁了,怎说没有?总来他不甘伏,又生出这些话来混赖,却将金子搪
塞!我不希罕他金子,且将他的做个告状本,告下他来,不怕他不是我的老婆!”
老嬷道:“不要性急。此番老身去,他说的话比前番不同了,是软软的了。还等
老身去再三劝他。”小道人道:“私下去说,未免是我求他了,他必然还要拿班。
不如当官告了他,须赖不去!”
当下写就了一纸告词,竟到幽州路总管府来。那幽州路总管泰不华正升堂理
事,小道人随牌进府,递将状子上去。泰不华总管接着,看见上面写道:“告状
人周国能,为赖婚事。能本籍蔡州,流寓马足。因与本国棋手女子妙观赌赛,将
金五两聘定,诸王殿下尽为证见。讵料事过心变,悔悖前盟。夫妻一世伦常被赖,
死不甘伏!恳究原情,追断完聚,异乡沾化。上告。”总管看了状词,说道:
“元来为婚姻事的。凡户、婚、田、土之事”,须到析津、宛平两县去,如何到
这里来告?”周国能道:“这女子是册封棋童的,况干连着诸王殿下,非天台这
里不能主婚。”总管准了状词。一面差人行拘妙观对理。差人到了妙观肆中,将
官票与妙观看了。妙观吃了一惊道:“这个小弟子孩儿,怎便如此恶取笑!”一
边叫弟子张生将酒饭陪待了公差,将赏钱出来打发了,自行打出官。公差知是
册封的棋师,不敢罗唣,约在衙门前相会,先自去了。
妙观叫乘轿抬到府前,进去见了总管。总管问道:“周国能告你赖婚一事,
这怎么说?”妙观道:“一时赌赛亏输,实非情愿。”总管道:“既已输了,说
不得情愿不情愿。”妙观道:“偶尔戏言,并无甚么文书约契,怎算得真?”周
国能道:“诸王殿下多在面上作证,大家认做保亲,还要甚文书约契?”总管道:
“这话有的么?”妙观一时语塞,无言可答。总管道:“岂不闻一言既出,驷马
难追?况且婚姻大事,主合不主离。你们两人既是棋中国手,也不错了配头。我
做主与你成其好事罢!”妙观道:“天台张主,岂敢不从?只是此人不是本国之
人,萍踪浪迹,嫁了他,须随着他走。小妇人是个官身,有许多不便处。”周国
能道:“小人虽在湖海飘零,自信有此绝艺,不甘轻配凡女。就是妙观,女中国
手,也岂容轻配凡夫?若得天台做主成婚,小人情愿超籍在此,两下里相帮行教,
不回故乡去了。”总管道:“这个却好。”妙观无可推辞,只得凭总管断合。
周国能与妙观各回下处。周国能就再央店家老嬷重下聘礼,约定日期成亲。
又到各王府说知,各王府俱各助花红灯烛之费。胡大郎、支公子一干好事的,才
晓得前日暗地相嘱许下佳期之说,大家笑耍,各来帮兴。成亲之日,好不热闹。
过了几时,两情和洽,自不必说。周国能又指妙观神妙之着,两个都造到绝,
竟成对手。诸王贵人以为佳话,又替周国能提请官职,封为棋学博士,御前供奉。
后来周国能差人到蔡州密地接了爹娘,到燕山同享荣华。周老夫妻见了媳妇一表
人物,两心快乐,方信国能起初不肯娶妻,毕竟寻出好姻缘来,所谓有志者事竟
成也!有诗为证:国手惟争一着先,个中藏着好姻缘。绿窗相对无余事,演谱推
敲思入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