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自顾自说了起来,将唐青、唐昕与唐行济的种种细节,尽数告知。
尤其是唐青的遭遇,被他添油加醋说得格外离奇,一旁的唐远明暗暗皱眉,
却不好出言打断纠正,只能听之任之。
南宫星特意说起唐青,当然别有目的,讲完之后,话锋一转,赞叹道:“江
湖之中,奇门邪术层出不穷,我那阿青惨遭邪道高手设计,平白无故便没了长长
一段 记忆。玉捕头,你办案无数,有没有听闻过这种控心摄魂,将人当傀儡一般
操纵的怪事啊?”
玉若嫣闭目不语,但神情凝重,似乎正在沉思。
唐远明主掌情报搜集,见识广博,他略一思忖,低声道:“江湖中的确有不
少此道高手,可控制心神谈何 容易,青儿心志不坚,又遭人暗算,有所遗忘也就
罢了。其他的事……恐怕极难办到。”
“这就要看玉捕头,是否想起什么了。”
玉若嫣缓缓开眼,道:“当初为范霖儿做媒那人,是否还活着?”
唐远明眉心微皱,开门出去唤来一人,低声吩咐,将事情交代下去。
玉若嫣又道:“拓疆唤我过去之前,屋中曾有一名艳姬,名叫香坠,她与唐
行济或范霖儿之间,可否能查出什么联系?”
南宫星与唐远明同时点头,暗暗记在心里。
他二人都知道,玉若嫣既然开口问这些,必定是对自己的事情起了疑心。唐
青的遭遇,竟成了撬动她的关键。
“若你们能找到解开此类邪术的高人,救治好唐青,还请叫他,也来看看我。”
玉若嫣抬起手指,轻轻揉了揉额角,喃喃道,“兴许,我也……不知何时遭了暗
算。”
南宫星追问道:“既然如此,玉捕头此前为何不肯明言,而将罪行一力承担?”
玉若嫣摇头道:“世子的确是我杀的,此事无可抵赖。我先前想不出会有何
人怎样害我,你既然特意对我提起唐青,这条线索,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南宫星与唐远明对望一眼,都知道玉若嫣并未尽言心中秘密,但她肯松口,
就是好事,不必急于一时,便双双告辞,开门出去。
“你果然有几分本事,青儿与玉捕头的案子情形完全 不同,都能被你生拉硬
拽搅到一起。”
南宫星正色道:“晚辈并非胡搅蛮缠,而是真觉得此事的蹊跷之处,就该在
此路上寻到答案。”
唐远明皱眉道:“看来你对心神邪术所知甚少,才会有此一说。”
“哦?此话怎讲?”
唐远明一边领路出去,一边缓缓讲道:“能扰乱神智的邪术,其实不外乎几
种大类。”
“其一为挫磨损伤,此类功法以造成心神伤害为主。有些奇门武功中,部分
招式可以扰乱心神,昔年西域神兵大风刀,出招之时也会有此种效果。而邪术不
求与武功配合,单单对心神进行侵害,若是意志薄弱被俘之人,便可能如青儿一
样,浑浑噩噩失却一段 记忆,不得不自我欺瞒填补缺口。就我所知,此道最强的
功法,叫做阴魁眼。”
“其二为勾魂魅惑,此类功法往往女子擅用,凭借自身妩媚施展,迷人心智,
令人不知不觉间对其或信任有加,或倾心爱慕,或唤起自身欲念。这一门功法最
有名的,叫做五罗媚颜心经。”
“其三为提线傀儡,这种邪术我只听说过一门夺魄大法,是内力高深的邪派
高手暂时驱策心志远不如自身之人所用,此功极难修习,无几 十年苦功难见成效,
而且傀儡举止与常人大不相同,不难识破。”
“其四为强引通途,这种功法可以不知不觉对人的心神造成影响,让不愿的
成了情愿,难过的成了欢喜,早年有门催心术,专精此道,想必至今应该还未失
传。”
“其五为暗埋心劫,迷魂醉、摄神功之类的邪术皆有此效,施术条件苛刻,
难度也高,不过一旦得手,可以利用目标的心底弱点,埋下一道心劫,设置一门
口令,不论何人说出口令,即可触动心劫,令人一时失智,按预设的影响行动。”
唐远明如数家珍般说完,摇头道:“先不说这里每一门功夫都需要大量苦功
钻研,纵然有人天赋奇高,既能害青儿心神大损,又身负暗埋心劫的高深本领,
可玉捕头是何等人物,岂会被人窥破心防种下心劫。再退一步,就算玉捕头有什
么秘密被人拿住,做了杀人的劫,那当时屋内并无旁人,要怎么安排世子,才会
让他说出旁人绝不会说的口令?”
南宫星微微一笑,道:“有了疑问,总好过连头绪都找不到半点。先前,玉
捕头的案子完全没有线索,对么?”
唐远明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而如今这个猜测,却只要凑齐三样即可。”南宫星抬手一比,道,“一个
专精奇门邪术的高手,一个玉捕头心中不可示人的秘密,和一个那天只有世子会
说,旁人绝不会偶然说出的口令。玉捕头提醒咱们去查的,不正是第一样么?”
唐远明颔首道:“不错,不论如何,唐门中至少已经潜进来一名不怀好意的
奇门高手,不把他揪出来,只怕还要有更多麻烦。”
他深吸口气,微微昂首,道:“做媒之人我已安排弟子去找,香坠出事之后
就被送走,我这便去叫人将她带回。这两件事,都不必你费心劳力。”
南宫星一怔,笑道:“那,还有什么晚辈可做的事?”
“既然两股线头缠到了一起,那边又特地对你下了鱼饵,依我看,你不妨找
个由头,主动去把钩子咬了,有我帮忙,你这条大鱼,兴许能把渔夫拖下水来。”
唐远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玉质令牌,递给他道,“你拿着此物,西堂地界除了
方才的暗牢,皆可通行无阻。”
小小的玉牌,却代表了大大的麻烦。
南宫星接在掌心,苦笑道:“全凭晚辈自行去办么?”
“唐门西堂中人,你需要哪个帮手,只管凭此令牌去调,调不动的,再来找
我。”唐远明迈步离开,朗声道,“不论有何进展,每日早晨,你我在养性园碰
面。”
“是。”
默默伫立半晌,南宫星将那令牌换到腰间玉佩之处,免得总要亮明身份。离
开暗牢这边,他思忖片刻,范霖儿这个鱼饵的确得咬,可唐青的安危也不能不顾,
他并不信唐青父母能将她护得有多周全,当即打定主意,叫来一个唐门弟子,去
通传一声,唤唐青过来帮忙。
在练武场边等了一阵,没想到去的那个弟子还是孤身回来,几个箭步飞身站
定在南宫星面前,拱手道:“孟公子,唐青有任务在身,已经下山办事去了。”
南宫星眉心顿时皱起一团,满腹无奈。
看来, 记忆未曾恢复的唐青对他之前的说法终究还是将信将疑,没有依照约
定去办。
“那你记得告诉那边,唐青一回来,就叫她来给我帮忙。”
那弟子抬眼狐疑道:“孟公子,我唐门人才济济,你为了办事方便,可以帮
到之人比比皆是,唐青除了容貌较为出挑,别的方面并不优秀,若公子只是想要
赏心悦目,那就大可不必了吧?我那堂姐不久前刚遭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故,心
神恍惚,公子还是另选高明吧。”
南宫星沉声道:“我不仅是要她为我帮忙,此次所查的事,其中也有部分和
她有关。你只管记下此事就是。”
唐远明显然专门下过命令,那弟子不得不点头应下,转身赶去通知。
南宫星又将他叫住,招手唤回,道:“我还有事情问你,你们唐门,是否还
有个叫唐欢的姑娘?”
那弟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显然已将面前这个“孟凡”当作来唐门攀亲结缘
的青年才俊,口中答道:“的确有此一人,但她实乃私生,从了母姓, 严格说来,
并非唐门内家。掌事惜才,才传她本门功夫罢了,孟公子大可不必选她。”
这人略一思忖,念头倒是颇为实际,紧跟着便举荐道:“不如这样,孟公子,
在下家中有位姐姐,待字闺中,虽然未学武功,但对此山各处熟悉得很,容姿虽
不如唐青那般艳丽,但贤淑端庄,性情沉稳,由她来陪同公子办事,不知你意下
如何?”
唐远明如此看重,又是碎梦枪的儿子,趁机赚个姐夫自然也是好的。
南宫星肚中暗笑,转念一想,唐门支系不起眼的女儿,又不会武功,那既不
可能是外来潜伏之辈,也不太可能被 天道收买,只是叫个向导帮忙的话,除了腿
脚慢些,总归安全许多。
至于面前这位弟子的盘算,他只好恕难遂愿,谁叫他爹娘全是在唐门占了便
宜就走的人呢。
“如此也好,那就有劳令姐辛苦一日,帮小弟引路吧。”
不愿继续等在这边傻子一样吹风,南宫星索性跟着那弟子下去走了一趟。
不学武功的唐门闺女似乎都住在一处,看来连针线女工之类,也是统一安排
教授。
毕竟是江湖门派的后代,南宫星在花园里站着等待,旁边经过的两个年轻姑
娘并无羞涩回避之意,还都颇感兴趣地盯着他打量,多半就要到择婿的年纪。
静等片刻,那弟子领了一人出来。
想必是专门交代过打算,出来的姑娘略施了些脂粉,但换了一身颇为干练的
装束,脚上也并非绣鞋,而是缝了攀山底的布靴,乍一看,倒不像是没学过武功
的样子。
“在下孟凡,敢问姑娘芳名?”南宫星不愿耽搁时间,略略一瞥,就上前攀
谈,心道若是个婆婆 妈妈的闺秀,就转身走掉换人,免得耽误事情。
那女子落落大方,屈膝一福,便道:“小女子唐醉晚,愿为家中出份薄力,
但凭公子差遣。”
话虽如此,南宫星本是要叫唐青一 同行动,冷不丁换了个新认识的生人,先
前的主意倒有点不便开口。
想了一想,他微笑道:“有劳姑娘帮忙,先带在下四处走走,认认门路。”
唐醉晚明眸微抬,含笑道:“是,公子这边请。”
等弟弟离开,她看四下无人,才道:“公子要去的地方莫非不便明言?”
南宫星摇头道:“地方倒在其次,主要,是我有话问你。咱们边走边说,避
人耳目。如今唐门暗潮涌动,在下经唐掌事专门提醒,不得不小心谨慎,还请姑
娘不要见怪。”
“哪里,时值多事之秋,公子肯为唐门助力,已是天大的恩情,有何疑问,
公子但说无妨,小女子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行济那位新娶的媳妇,与你熟么?”
唐醉晚摇头道:“她嫁在习武弟子的家中,平日素无往来……公子,听闻今
日那边出了凶事,莫非……就是唐行济么?”
看来消息还未传到此处,南宫星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才道:“你先带我去
认认唐行济住处的门,路上,就给我讲讲,你知道的关于唐青的事吧。”
“唐青?”唐醉晚一怔,面上淡淡哀戚一挥而去,柔声道,“公子,唐青是
习武的女子,醉晚纵然攀亲带故,也没什么打交道的机会。她们吃苦多,差事累,
素来瞧不起我们,彼此都所知不多。”
“那这次她回来出了事,好歹同一大家的人,你就没从谁那儿听说什么?”
南宫星不过是随口问问,免得路上太过沉闷,再说,他对女儿家的心思了解
得很,唐青美貌娇柔,他越是关切,唐醉晚就越是 容易被撩起不甘念头,万一叫
他得了机会,这种捎带脚的艳福,他没道理不享。
唐醉晚走出几步,心平气和道:“江湖风波险恶,唐青为唐门尽心尽力,出
门办事横遭不测,家中那些流言蜚语,不值一提。”
南宫星虽也算是世家子弟,可并未亲身经历过大家族比邻而居的生活,不禁
追问道:“流言蜚语?”
“公子,醉晚一个妇道人家,平日接触的,都是境况相近之人,我们口中的
谈资,并无实据,其中不乏恶意掺杂。醉晚听得出,公子对唐青很有几分关切,
那她的事情,公子还是亲眼去见,亲耳去听较好。”
南宫星只好收住话头,随她继续上行。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熟面孔,南宫星暗吃一惊,急忙抢上一步,笑道:“在
下孟凡,这位姑娘英姿飒爽,想必也是唐门弟子吧?”
唐欢先是一愣,跟着柳眉半蹙,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是掌事亲自交代
的孟公子。唐门的事,有劳公子帮忙了。”
唐醉晚退到一边,低头不语,看来,在唐门不习武的女子,地位比这私生女
还要低些。
“家父对唐门颇有好感,在下途经此地,出手相帮,也是情理之中。”南宫
星拱手一笑,淡淡说道。
唐欢知道自己被暗暗嘲弄了一句,冷哼一声,快步往山下走去。
等她离开,南宫星忍不住问道:“醉晚姑娘,我看你身子也不是那么弱不禁
风,为何生在唐门这种地方,却没有习武呢?”
唐醉晚柔声道:“小女子根骨不佳,幼年身体孱弱,错过了夯实基础的时机,
此后,弟弟学艺颇为顺利,醉晚也就不再惦记。唐门甚大,容得下醉晚安心闺房,
盼着将来能找个好夫婿,再给唐门添砖加瓦。”
说到这里,她抬手一指,道:“那庄中第四进西院,便是唐行济一家住处…
…呀,已经挂起灵旗了,近来门主有命,一切大事从简,看来……这丧仪怕是不
出院子了。公子,你若没有要紧事,请容醉晚过去问候一句。”
南宫星点了点头,望向院墙角落挂起的白幡,仔细想想,近些日子,唐门已
办了几次葬礼,若是寻常弟子,恐怕就直接拖到后山掩埋了吧。
都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恐怕,只是某些时候,小节实在顾不过来罢了。
“你要是出来早了,就在大门外等我。”南宫星扬声叮嘱一句,看唐醉晚抬
腿迈过门槛,四周暂时没有旁人,立刻展开轻功,闪入一旁树木阴影,沿墙而行,
悄悄摸到了挂着引魂幡的院落 之外。
隔墙不远,就能听到沉闷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他屏息凝神,一边听着院内动静,一边在周遭仔细巡视一遍。至今他还没有
摸清唐门此次迎来的外敌究竟是什么来路,只知道其中有 天道参与筹谋。也不知
道这些人究竟所图何事,若是想要篡夺唐门基业,就不该害死世子惹出如此大的
浪花,若是只为杀掉世子嫁祸,目标为何会选定成玉若嫣而非唐门?
单从如今的结果来看,更像是镇南王的仇家在 苦心布局,将前途远大的世子
世子妃一箭双雕。可若是王宫贵胄之间的朝野纷争,为何会选在江湖人的地界处
理?
一团疑云千头万绪,暂时梳理不清,来回兜了几圈,没看出有什么异常,便
在一个冷僻角落提气越墙而入,下到了院子之中。
同一庄的熟人,此刻想必都已在唐行济一家住处吊唁,四下空空落落,举目
无人。
夫君初丧,文君新寡,南宫星大感头疼,就算这范霖儿是个钩子,为了钓住
他这个碍事的小子,可他要怎么咬钩,才能显得合理而不突兀呢?
以孟凡的身份过去凭吊,当面问候么?
他正自沉吟,忽而听到一缕细细风声往身侧打来。
听声辨位,倒是不必躲避。
但一眼看见那枚细针打在地上,南宫星的脸色却瞬间一变,扭身双臂一张,
腾身而起,掠过院墙,在墙头运力一点,横跃数丈,踏树一翻,稳稳落在地上,
喜道:“娘!”
唐月依却是一脸寒霜,劈头沉声斥道:“叫你赶快回去,为何不听话!你是
要你家里新娶的媳妇,也做 寡妇才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