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连连顿足,苦着脸哀鸣,「完了,完了,还真是一朵牡丹花!飞白,你
这个乌鸦嘴!」
素因见他神色不对,不由的正色道,「修龄,咱们燕家男儿虽然不守世俗礼
法,讲究寄情男欢女爱。可是有一条,不作兴勾引人家妻子,离间别人夫妻感情
的!那是作孽!谢家姑娘我冷眼看着,也是极好的,可是再好,也已是别人媳妇,
你还是别打她意了!」
「什么别人的媳妇,那是我媳妇,完了,完了,那是我的媳妇!」
素因这才想起那日他说来扬州娶亲的话,奇道,「即说是你媳妇,怎的嫁给
旁人了?」
是呀,即是你媳妇,怎的嫁给旁人了?燕九后悔不迭,当初光顾着和老头子
作对了,谁成想真是前生的冤孽,自己一见倾心的女子,竟还是老头子说的姑娘。
现在可好,自己的媳妇成了别人家的了!
飞白在一旁听出了门道,着山里面遇见的女子不是妖精呀!竟然是老爷要
少爷来娶的谢家小姐,嘿,少爷这下好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飞白见少爷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便代他把前因后果讲给素因听。
素因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哥哥和侄子斗法,侄子故意错过飞英宴,生生弄丢
了媳妇。素因不觉好气又好笑,用指头点着燕九的脑门,「你呀,怎么瞧着聪明
伶俐,也有犯傻的时候!好啦,好啦,天下好女子多着呢!既然她已经嫁人了,
就是你两个缘分不够!你还是不要想了!」
燕九想起山中一幕,心跳如擂,喉头发紧,好容易看进心眼里的人,怎能够
罢手。
他狠狠道,「那不行,不是缘分不够,是缘分没到,不过来的晚了些!我媳
妇,就算嫁人了,也是我媳妇!」
「你媳妇?那怎么就是你媳妇了?人家拜的李家宗祠,上的李家族谱!生的
李家儿孙,就是死了,埋得也是李家祖坟!」
「姑姑此言差矣,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又岂在寸许婚书!这是当年老
头子和你说的吧!虽然她拜的别家祠堂,上的别家族谱,生的别家儿孙,可是,
若是,我能常伴她左右,不离不弃,又与夫妻何异?」
燕九长叹一声,低低切切的吟诵: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
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愿在木而为桐,作膝
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情不知所以起,一往情深!
素因遥想起当年情事,看着眼前与胞兄相同执着的面容,心里感慨,不是冤
家不聚头!真真个,没有怨孽会,不尝爱别离!
素因沉吟半晌,还是劝他,「她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儿,那是两江总督的儿
媳妇。朱门深院的,你再肖想她,能有什么法子到她身边?再说了,就算你到了
她跟前,她丫鬟婆子一群人跟着伺候着,你再有手段也别想施展。你还是趁早断
了这个念头吧!」
燕九听她这么说,想想也是灰心。是呀,有什么办法到她跟前呢?
可是,说不想,又怎能不想?
自那日起,燕九便害起了相思病。佳人的浅笑轻颦,种在眼前,植在心田。
一个时辰,也不知要拿她出来,想个几千几万遍,又是咬牙顿足,又是长吁
短叹,又是抓耳挠腮,又是辗转反侧,一时如浮云,一时如游丝,一颗心飘来荡
去,总不得个好去处。没几天的功夫,把个多情公子磨得瘦了一圈。
飞白一看,这不是个事呀。踌躇再三,大胆帮他出了个意。燕九一听,大
喜过望,匆匆去找素因。
燕九把飞白的法子一说,素因连连摆手。可是挡不住燕九软磨硬泡,苦苦哀
求,又着实心疼侄子消瘦,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应了他,帮他把一头长发剔去,
给他换了缁衣,扮作个尼姑,带在身边。
这样,或是明月来庵里,或是素因去庄上,两下里凑在一处谈笑品茗,燕九
就在一旁偷觑伊人,眼皮供养也是供养,相思之症也就大为缓解。
燕九眉眼清秀,静若处子,又身形单薄,跟在素因左右,竟未被瞧破。只是
他嗓音虽然清澈,却少了女孩子的娇柔,故人前多是免开尊口,旁人也不以为意。
这一日,明月又遣人来请素因。偏巧素因去了城里,燕九接了帖子,心里暗
喜,苦心人天不负,机会来了。
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又有说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
贼的。更何况,明月根本不知道,身旁竟然潜伏着,这么一个一直惦记着她,想
要窃玉偷香的小贼。有心算无心,这可真是糟糕极了。
……
<.BZ.BR /> 碧荷领着燕九,穿过几重门户,来至一处院落前,正是明月所住的晴红院。
院里琴音淙淙,香篆袅袅。
山一弯,水一弯,山水重重隔鱼雁,谁念孤枕寒。
琴也慢,瑟也慢,琴瑟幽幽长生殿,梦里相见欢。
影姗姗,步姗姗,如影随形意绵绵,欲说捻朱环。
笑纤纤,语纤纤,笑语呢喃情涓涓,风情上眉端。
蜂也缠,蝶也缠,蜂蝶癫狂戏花端,醉红也忒憨。
莺也喃,燕也喃,莺怯燕弱玉门关,怕见小寒山。
燕九在院外痴痴的听着琴音,忍不住想:长相思,摧心肝,此曲有意无人传,
愿随春风寄燕然!嘿,她在那里想丈夫,忆君迢迢隔青天,却不知我也在这里想
她,美人如花隔云端!
琴音突然一涩,然后君弦崩断。
燕九就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似是一直叹进自己心窝子里,让人情不自禁的
想把世上所有最好的,捧到她眼前,只盼引她春风一笑,再不这般愁闷。
「客至了!便请进来吧!」
燕九如奉仙旨纶音,飘乎乎的走进院子。
明月见不是素因,不由惊诧莫名。咦?高山流水,知音知心,问君弦外倩谁
知?怎的这知音客,竟是个小尼姑,莫非这小尼姑也懂相思之情不成?真个好笑!
她不由上下打量燕九,这才发现,平日未注意过的小尼姑,虽初看乏善可陈,
细瞧下来,却别有风姿惊人心!
燕九喧了一声佛号,躬身施礼,轻声说道,「见过少夫人,庵午前便进城
去了,故此不能前来赴约!」
碧荷在一旁笑说道,「可真是不凑巧!后晌我们奶奶忽的心动,想起师太来,
特特的预备下上好的斋菜素酒,谁想帖子到底下的迟了!」
明月看出燕九不俗,有心留客,接过话来,「素因师太既然有事,小师傅前
来也是一样的!小师傅风骨清奇,智珠内蕴,定有指教小女之处,还请在舍下盘
恒一二。」
燕九忙道不敢,不敢,叨扰,叨扰。
闲话一会子,明月对着燕九,歉然笑说道,「小师傅不知,我是最不耐烦熏
香的!方才弹琴,却染了一身檀香味,待沐浴更衣后,再来小师傅吧!还请小
师傅先到东厢奉茶!」
燕九早就闻到悠悠暗香,妙不可言,觉得好闻极了,却不料佳人竟然嫌弃!
心中叹息真是暴殄天物,口里却请少夫人自便,乖乖地随着小丫头去东厢喝
茶。
燕九垂首凝坐在茜纱窗下,一时思及明月正在沐浴,水滑脂香,不知何种风
情?一时又念及,此番自己孤自一人,若是问答之际露出马脚,可怎生是好?一
时喜一时忧,坐立不宁。心猿意马,时间飞逝,正想到不堪处,就有小丫头来请
他去正房。
明月上午打秋千累了,此时浴后松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碧波点亮了烛火,又要服侍她更衣梳头,却被她挥拒,「罢了吧,那小师太
乃是佛门子,再则又是女子,我就是衣衫不严谨些,也是不打紧的!我看她那
眉宇,也是个豁达的,谅也不会计较咱们这点子不恭敬,还是让我这么散着吧!」
「倒是你,亲自去瞧瞧斋菜,别让那子蠢笨妇人做错了,菜得了,就送到我这
屋来,咱们就在这用吧!」
燕九捏着佛珠进了正房,就见明月披散着青丝歪在迎枕上。
一层薄绢披肩下,竟只着墨绿肚兜。上面绣着一枝并蒂莲花,花分两朵,颤
微微地开在香乳的最高处。她散穿着月白的茧裤,雪白细嫩的莲足,从裤脚露出,
小荷才露尖尖角,任是无情也动人!燕九一瞥之下,心跳如狂,口干舌燥,喃喃
施礼,竟不知说的什么!
明月慵然倦卧,璨齿一笑,说道:「小师傅容我不敬,就这么歪着与你说话
吧!」
燕九强自把持住镇定,迎着明月的话头,随意攀谈。半晌才好觉些,心跳的
不那么慌。他幼年便开始四处游历,见多识广,既渊博又风趣,说起四方见闻,
引得明月心驰神往,兴致盎然。
一时间,斋菜、素酒都送了来,明月劝了他几轮酒,自己也用了些,粉脸桃
花殷殷。烛光下瞧着,益发娇艳欲滴,看的燕九心痒难耐,真恨不能扑上去,吻
个痛快!可惜,到底有贼心没贼胆!
碧荷见这小尼姑了自家小姐心意,便问说,让小师傅何处安置?
明月想了想,这小尼姑谈吐爽利,风趣可心,一时也舍不得放她走。原也曾
和素因联席夜话,今日还是萧规曹随罢了!便和碧荷说,就同自己一同安置,令
她添了一床簇新的被枕,说是要效法古人抵足而谈。
这一节可是大出燕九意料,真是喜从天降,正打瞌睡就有人递来了枕头。天
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大丈夫顶天立地,干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