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下，他唯一的女儿，竟是所有人鱼女孩中
发情期来得最早的一个。
「你爱上那些人类中的一个了吗？」
许久之后，父王长叹一声，承认了这个事实。
「是的。」
我答，想到那个叫叶璇的男人。
「去找妮可吧，她会告诉你活下来的方法。」
告诉我那个禁忌的名字，父王颓然地摊坐在王位上，闭上眼睛向我挥挥手。
「嗯。」
我轻轻应了一声，准备离开。
「蕾雅。」在我转身的时候，父王又叫住我。我过头去，看到他又哭了起
来。
「答应父王，无论如何，都要来。」
妮可，唯一长有双腿的雌性人鱼。她的年龄比我大很多，可能比父王还要大
一些。在我仍在卵中沉睡的一年里，或许更早的时间，她就已经变成了这个样
子。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们她经历过怎样的故事，甚至她所居住的那座偏远的贝壳
小屋，也被所有家里有女儿的父亲们划为了不准靠近的禁。
但是，尽管如此，仍是有一些流言不知从何处传出来。有人说，妮可在年轻
的时候，曾经爱上过一个人类。
所有人鱼女孩都曾听说那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人鱼公爱上王子，最后
化为泡沫的故事。所以，从小在我们的认知里，爱上一个人类，是比爱上一个人
鱼更加痛苦的事情。然而，妮可的传闻令所有女孩都开始感到好奇。她是否真的
爱上了人类？她如何躲避掉发情期，为何没有产卵，也没有死去？她是怎样把尾
巴变成了一双腿？她为什么又到海底？
一切的答案都是无解。父亲们守口如瓶，妮可也很少走出她的小屋，那些曾
在年轻时抱有幻想的女孩，也一一地遇上了自己的意中人，化为海底泣血的珊瑚。
敲开那扇小小的门，迎接我的，是一个美艳照人的女孩。
人鱼出生后，会在卵中沉睡一年，汲取卵子中母亲留下的营养，悄悄地成
长。破卵而出的一刻，便已拥有少男少女的样貌身体，直至死亡不会变化。所以，
已经超过三岁的妮可仍与我一样，青春、美丽。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她那一
双赤裸着的修长双腿，与一对洁白的纤足。
「您好，公。」
妮可看到我，后退一步，微微欠了一下身子。那是人类的礼节，没有了尾巴
的她，无法像其他人鱼女孩一样行摇尾礼。
「您好，妮可阿姨。」
轻轻摆动了一下尾巴算作还礼，我游进了她的屋子。
「父王说，您会指点我生存下去的方法。」
向她说明了一切情况，我漂浮在水中，求助地看着她。
「唉……」
长长的叹息之后，是她久久的沉默。
「或许，我该先告诉你关于我们这个种族的故事。人鱼一族，并不是什么高
贵的物种，只是自私的背叛者而已。」
良久之后，她终于开了口，以这句话为开头，向我讲述起人鱼一族的来历。
「很久很久以前，万物初醒的时候。那时，还没有人鱼的存在。陆地与海洋
中，只有极少的生命。造物为了给大地带来生机，创造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两条生命来到这个世界，经历千年慢慢地成长、相爱，很快又孕育出新的生命。
这个时候，造物希望确定自己创造出的这个种族是伟大而无私的，于是对他们
做了一个考验。他告诉那对男女，天火即将焚毁陆地，一切陆上的生命都会消亡，
唯一的逃生方法，就是跃入海中，变成一条鱼。但是，物竞天择，每一个种族，
只能留下唯一的生命，也就是说，男人和怀孕中的女人，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男人和女人经过考虑，都认为如果离开了对方，自己一人独活也没有意义。
于是笑着拒绝了造物，依旧携手在一起，等待着灭亡的那一刻。理所当然的，
天火并没有来，造物很欣慰地看着自己创造的这两个人坚定地相爱着，几乎以
为他们通过了考验，准备给与他们奖励。但是，某天夜里，在女人睡着的时候，
男人却独自偷偷溜到了海边，毫无留恋地跳了下去。
女人醒来后，发现爱人已不在身边，痛苦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却被造物
阻止。他说女人通过了考验，可以得到一项奖励，问她想要什么。伤心欲绝的
女人，只提出了一个条件：人生太过漫长，长到所有守护的东西，最后都会在眼
前离开、消失。她希望可以活得短一点，在生生不息地繁衍中匆匆地结束生命，
不必在余生中苦苦地留恋、思念、心痛。造物满足了她的愿望，从此，人类的
寿命从数千年缩短至不足年。而跃入海中的男人，也受到了他的惩罚漫长
的生命、永恒的青春，和不会消失的孤独。
这，就是人类和人鱼始祖的故事。人鱼和人类最大的不同，不是缺少可以行
走的双腿，而是没有被时间治愈的能力。痛苦和遗憾的烙印一旦印下，便如影随
形，直至生命结束。不会衰老的外表下，是一颗被无数伤痛折磨千年的心脏，尤
其是遇上所爱的人那一刻，就像一把利刃被插在心口，永远都不能拔出，只能伴
随着这份痛度过余生。所以，在爱情来临时便死亡的雌性人鱼，未必不会比永世
被折磨的雄性人鱼幸福一些，一生只爱一个人便死去，其实是造物对我们的优
待，而我，是个不知好歹拒绝了这份优待的人。
蕾雅公，在知道这样的故事之后，你确定仍要延续生命么？」
妮可告诉我的这些，是父王从不曾对我讲述过的。年纪尚小的我，还没有经
过什么痛彻心扉的事情。但我也能够地感觉到，在这十五年里，无论多么细小的
痛苦、不满，都仿佛昨日才发生的一样，永远清晰地充塞在胸口挥之不去。也许
就是因为如此，人鱼一族，才都会越长大越沉默，越长大越冷漠，是因为，每一
次面对负面的东西，都会留下一道永远消不掉的伤口吧。
这样的生命，真的有延续下去的价值吗？
「我叫叶璇，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呢？」
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脑中。无法治愈、无法忘记，造物真是给了
我们一份好痛的惩罚呢。
「妮可阿姨，我还欠那个人一个答，所以，我想要活下去。」
「你……唉……」她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你像极了你的。」
妮可离开我，走进卧室，过了一会，拿了一颗药丸出来。
「这颗药，是你的父王交给我的，叫做'' 忏悔''.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这是
造物给予人鱼的一条悔过之路。当初，历尽千辛万苦，只集到两颗，如今，
只剩下了这最后一颗。」
妮可把药丸放在掌心，盯着它若有所思，并没有将它交给我。
「这颗药的作用是？」我问道。
「服下这颗药，你会拥有一双人类的腿，但是只有一个月时间。一个月过后，
你依然会变一条人鱼。」
「只有一个月吗？这样子，和延续我的生命有什么关系？」我疑惑
道。
「排出卵子后死亡，是雌性人鱼的宿命。只要我们还是这样的身体，便无法
逃脱这样的命运。唯一的办法，就是改造。
人类和人鱼出于同宗，虽然体质不同，但相互间的排斥性是最小的。所以，
利用人类的基因来改造身体，是抗拒命运的唯一方法。」
「那个改造的方式是？」
「交配！」妮可说出这两个字。
交配这个词，我曾经听说过。对于体外繁殖的人鱼来说，那种行为，是低等
生物才会做的肮脏行为。
「人鱼是这个世界上血脉最为纯净的种族，所以，对于外界污染的抵抗力十
分的弱。」妮可接着说道，「但是，造物为了保证我们的生命长久，不会轻易
因疾病死亡，我们的身体，拥有者极强的产生抗体的能力。所以，对身体的改造
过程是缓慢且复杂的。人类的基因精华，蕴藏在男性的精液中，我们要做的就是
通过吸收精液来使他们对自己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由于抗体产生过快，每一个
男人的精液，只会有一次产生效果，而这个效果的持续时间是七天。这也是维持
你的人类外形的方法。
也就是说，吃下药丸之后的一个月开始，你每七天就要和一个不同的男人交
配，并让他在你体内排出精液。而此后，你将不能再与这个男人发生关系，因为
会引起抗体的反噬。每一个男人的精子，都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一定的影响，同时
会保证你七天之内不会变人鱼。至于完成最终的改造，则要等到你吸收够一
个男人的精子。」
「七天，一次。也就是两年的时间。听起来，似乎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我算了一下，悄悄松了口气。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自己这句话有多么的幼稚。
「蕾雅公，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妮可看了我一眼解释道，「我
说过，这颗药的名字是'' 忏悔'' ，它并非给予人鱼的一条救赎之路，而是让我们
动地去接受惩罚而已。这是一个一次性的选择，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来。如
果开始接受改造，七天一次的交配就不能打断，如果再变人鱼，就再也不能持
续改造，仍是只有死在发情期的作用下。而如果完成了改造，你的身体便就此定
下来，再也变不人鱼之躯。
但是改造仅是身体上的，你的思想，你的习惯，你除了身体构造之外的一切，
都仍是一条人鱼。以这样的状态要在人类的世界生存，非常的困难。同时，还有
一个最大的问题。
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也只有机会爱上一个人，是人鱼女孩的命中注定。但
人类是不同的，他们的情爱不会受生死限定，所以，在他们短短的一生中，可能
会与许多人发生相爱或是交配的情况。这样的行为对他们来说同样不是肆无忌惮
的，我们的枷锁是生命，而他们的枷锁是忠诚。
人类的爱情是一对一的，只忠于伴侣的，无论是感情，还是身体。在你完成
改造之前，会与许多男人发生关系，这样的行为，对你的爱人来说，都是背叛，
有极大的可能导致他不能再接受你。所以，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去找他，我的建议
是，完成了改造之后。」
「是这样吗？」
妮可的这番话，我似懂非懂。对于雌性人鱼来说，既没有交配行为的存在，
也没有接触第二个雄性的机会，所以，我们也没有接受过任何关于忠诚的教导。
不过，没有那么重要的吧？
我从妮可手中接过了药丸。
「对了，妮可阿姨。你刚刚说当初收集到的药丸有两颗。」准备吞服的时候，
我忽然又想到她说的话，「还有一颗，应该是你用掉了吧？」
「嗯。」她点头承认。
「那为什么，完成改造的你，会到海底呢？」
「因为，那时候，我还不了解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