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真是冤枉千儿了。他对灵缇如此,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行为,就好比
习惯成自然一般,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倒并非为灵缇美貌所惑。
见绿绒一步一头,一付恋恋不舍的模样,灵缇心中更不是味道,朱若文却
不禁冲她笑道:「你就放心休息去吧,灵缇不会把你的公子吃了的,呵呵~」
千儿笑道:「灵缇不吃,阿姨会不会吃了我呢?」
此言一出,绿绒忍不住又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目光摆明是骂他:「大色
狼,下流无耻!」
晓虹倒是没头,反而拉着绿绒走得快了些。她已看得很清楚,千儿今后若
是和灵缇好上,一定会对她言听计从。无论她多么不情愿,现在她考虑得最多的
问题,是以后该怎样和灵缇搞好关系。
灵缇不由也黛眉微蹙,心中更加有气:「他咋见了漂亮女人就这德行?跟梦
中的他还真是一模一样,不是梦见他私会美女,便是梦见他在刑架上惨遭折磨,
总之都令人无法安心!」
朱若文失笑道:「萧公子若再胡言乱语,看来等不到我吃,这些小丫头倒要
先把你吃掉啦!」
晓虹和绿绒去后,千儿行入内室。严冬骑雕飞行,除了冻得发僵,穿越云层
之时水气很重,若是在云层之下,还得承受铺天盖地而来的鹅毛大雪,厚厚的锦
袄几乎湿透,被冷风一吹冻得发硬,在外面尚不觉得,可内室中炕火正旺。他只
坐了一会儿,感觉被冻住的衣服开始融化,紧贴在身上湿塌塌、冷冰冰地,分外
难受!
灵缇似乎很知道他此刻的感觉,很快让丫鬟们在屏风后那个大浴桶里灌满热
水,然后替他将锦袄脱了下来,低声说道:「瞧你脸都冻得发青,快进热水里泡
泡,椅子上是我给你准备的毛巾和换洗衣物。」说完指了指浴桶旁边那把软椅。
千儿走到浴桶旁边,见里面热气蒸腾,一心想赶快脱光湿乎乎的衣裤钻进热
水之中,却见灵缇和朱若文站在屏风外面,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由得踌躇
起来。
灵缇催道:「你快点呀!把脱下的衣服递给我。」
千儿脸上一热,倒未料到她居然如此大方,忙又瞧瞧朱若文。
朱若文笑道:「灵缇你都不怕,还在意我这个老太婆?我最小的儿子都比你
大一岁。快点脱了泡个热水澡,我瞧你呀,都快变成冰棒了。」
千儿讪讪一笑,只好赶紧脱光,然后把脏衣服一把抓起递出去,只留下内裤。
灵缇抱着那堆衣物欲出门,朱若文叹道:「还是让丫鬟洗吧,天气这么冷,
别冻坏了手。」
灵缇摇了摇头,转身出门,见她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奇道:「乳娘不出来么?」
朱若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昨晚睡得很晚,天还没亮又被你派人叫醒,都
成了熊猫眼,站都快站不稳了,我得赶紧补瞌睡,不然老得快!你不用担心,他
身子我都擦……」似觉不妥,忙住口不言。
灵缇似也对她颇为信任,未再多言,出去后身将门关好。朱若文大大打个
哈欠,伸伸懒腰,兀自躺倒在绣榻对面那张贵妃椅上,补瞌睡去了。不一会儿便
鼻息匀停,沉沉睡去,昨夜母子战况之惨烈,可想而知……
泡在有些偏烫的热水里,千儿顿觉身上毛孔全都张开了,闻到蒸腾热气中漂
浮着一股奇异的药味儿,似乎掺入了某种灵药。片刻之后,一身寒气已祛除得干
干净净。他并非没泡过热水澡,但唯有这次似乎最为舒服……
刚才朱若文说的后半句话他也听见了,不由心中奇怪:「擦身子?记得在渑
池我全身瘫痪、动弹不得,小雨倒是每天都要替我擦一次身子。有时她不空,她
那位老奶奶也替我擦洗过,其余还有什么外人做过此事?没有了啊?更何况这位
朱夫人……」
约半个时辰之后,感觉水渐渐变凉,他才从水中站起身子,低头一看,浑身
已泡得发红,心中暗忖:「刚才该提醒一下晓虹和绿绒,让她俩也泡个热水澡,
尤其晓虹身子较弱,可别冻病了……」
思忖之间,拿起毛巾将身子擦干,看看软椅之上,由里到外的衣裤靴袜一应
俱全,内衣、中衣等内外衣裤穿在身上,都非常身,就象为自己量身订做的一
般,套上貂皮裘袍,系好腰带,这才走出屏风。
朱若文侧身斜倚在贵妃椅上,睡得正香,大可当她不存在。不过她睡姿颇为
撩人,双腿一前一后分开,上面那条左腿搭在扶手之上,颇似侧入式性交体位中
女人摆出的那种姿势,也不知正在做春梦还是咋的,嘴里偶尔哼哼唧唧地嘀咕着
什么,腰肢也不时扭动一下,总之睡姿很不老实。
由于是侧卧姿势,饱满酥胸上那对乳峰显得愈发挺拔突兀、异军突起!那凹
凸有致的丰腴体态,沟壑纵横的诱人曲线,以及她身上特有的贵妇成熟风韵,如
海棠春睡,简直是个迷死人的尤物!
他忙收目光,镇摄心神、不敢多看,以免好动的小又给自己出洋相,
那样对人太过失礼。发梢很湿,不少钻进脖子里怪不舒服,他想找梳子梳理一
下,可在家里不是乾娘、北风,就是后来的绿绒帮他弄,他压根儿就不会。正犯
愁呢,但听『咯咯咯』响起三下轻微敲门声。
他觉得自己这种披头散发的模样,和人相见不太礼貌。正犹豫着是否开门,
又传来『咚咚咚』三下敲门声,这次敲得比刚才大声了一些。再过一会儿,又敲
了三下。
他心中顿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敲门的声音、手法和节奏,怎地和小雨
那么相似?在渑池的时候,小雨每次找我,都是这样敲门的!」
倏地怦然心动:「莫非小雨知道我在这儿,也特地赶来了?」
他立刻冲到门边,「哐当」一声将门拉开!惊喜的表情立时凝固在脸上……
门外盈盈而立的欣长身影,是灵缇,哪来的小雨?
灵缇瞪了他一眼,似怪他一直不开门,手里端着木盆走了进来,里面是他刚
才换下、已经洗好并揪干的衣裤。她将湿衣一一在暖衾上摊开,说道:「这些天
下雪,衣服不能晾在外面,我帮你烘干,到时你好带走。」
千儿期期艾艾地道:「这衣……衣服,是你洗的?」
灵缇点了点头。
被如此美人殷勤侍候,本该很享受才对。可千儿心中却有种突兀之感,很是
别扭和不安,另外心中还有些疑惑,「莫非上次云梦娘娘诱供不成,这次打算改
用美人计?」
他不由说道:「承蒙灵缇小姐亲手侍候,实令在下心中不安。这些事,原本
该丫鬟们做的。」
灵缇没说话,只是让他坐在屋角书案旁边,从暖衾上拿起一付厚厚的头套,
将他披散的长发挽起,塞进头套轻轻揉搓。这头套也不知是用何种材料织成,吸
水性特别好,待灵缇取出头套时,他伸手摸了摸,头发只是有些润了。灵缇把湿
的放,又从暖衾上拿来另一付如法炮制,基本就算干了。
完了灵缇又帮他挽起发髻,戴上冲天金冠,插上青璇发簪。千儿伸手摸摸头
上,哗~比绿绒弄得好多了,更别提乾娘和北风姊姊那样的粗手大脚!
替他收拾整齐之后,灵缇很认真地打量着他,见他面如桃瓣、玉颊嫩红、眉
目如画、鼻若悬胆、唇红齿白,举止雍容闲雅,如芝兰玉树般灵秀出尘,似仙界
金童般倾倒世人!那袭束腰貂裘,更是衬得他如粉妆玉琢一般,俊逸绝伦。即便
潘安再世、宋玉重生,恐怕亦当自惭形秽!
一向古井无波的秋水双瞳,渐渐散发异彩,她竟似有些陶醉地呢喃着:「男
孩子能长成你这样儿,恐怕是绝无仅有了……」声若蚊呐,恐怕只有她自己听得
见。显然,她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被如此仙女脉脉凝注,眼波如同融入一汪薄雾,千儿心弦忽地颤动,也凝目
相视,那一瞬间,似已心灵交融。不知怎地,他隐约感觉灵缇身上,总有些自己
非常熟悉的气息,就象相依为命多年的亲人一般……
二人身周,似有一层淡淡迷雾缭绕,时光在那一刻仿佛凝固。宇内之大,已
被缩小为这个小小空间,他(她)那星眸最幽深之处,仿佛便是自己魂牵梦绕的
魂儿依附之所在。相隔咫尺,两条孤寂的灵魂却无法相依,在虚无中焦灼不安地
呼唤着对方。
心醉神迷、如梦似幻之间,彼此均为那阵阵呼唤所吸引,渐渐靠近对方……
千儿似已到梦中分离那一刻,竭力想抱紧她,哪怕只是片刻温存。灵缇也
一样,拼命想抓紧他的手,不让将他带走,然而她抓不住、握不牢,眼看着他越
飞越远、消失无踪,眼前的世界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她只能无助地大声呼唤着,
觅觅……
迷雾中,两条朦胧的绝世身影相隔越来越近,千儿双臂不知不觉已缓缓张开、
伸出。梦前尘的相逢时刻即将来临,天地两茫茫的生死契约即将兑现,世间已
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两条灵魂彼此缠绕的无尽渴望……
忽闻一阵脚步声响,一人匆匆走了进来。那团迷雾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现
出两条清晰的身形。这就是所谓人气,鬼神见之也得退避三舍!虚无中两条即将
团聚的灵魂被一阵污浊冲天的人气冲散,虽拼命想靠近并拉住对方,却无能为力,
最终只能各归本位。
灵缇由梦幻中惊醒过来,猛然发觉自己离他的胸膛已不足一尺之遥,不由脸
上一红,缓缓收脚步,这才移开目光,离开那双令她每瞧一眼便会忍不住怦然
心跳的深邃星眸。
千儿醒神过来,看看自己伸出的双臂,心中不禁大为尴尬,猛地缩双臂,
感觉又太过突兀,简直不知手放哪儿才适,「我这是怎么啦?被魔魇住了么?
竟差点唐突佳人……」
灵缇转头看去,见来人却是乳娘的小儿子欧阳俊,不由脸色一沉!
欧阳俊显然未料到小郡在此,怔了一怔,忙拜伏于地,恭声道:「小的参
见郡……」
灵缇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不是让你没事不准在这儿乱跑么?」
欧阳俊道:「我知道,可小姐说的是不许到后院,此处并非后院啊?」他这
才发觉还有外人在此,忙改称小姐。
灵缇道:「这里是贵宾住的地方,跟后院无异。还有,以后若再调戏丫鬟,
你可要当心点!看在乳娘面上,我倒还罢了,我娘可没那么好说话。」
欧阳俊诺诺连声,神态恭敬异常,甚至满脸畏惧之色。
灵缇道:「这位是萧公子。」
随即转头对千儿道:「他是朱若文的小儿子欧阳俊。」
欧阳俊忙大礼参拜,恭声道:「见过萧公子。」
千儿也忙礼,将他扶起,笑道:「原来是若文阿姨的公子欧阳兄,幸会幸
会!」
欧阳俊笑了笑,「公子风采实乃在下生平仅见,令人忍不住心生仰慕之情!
若有暇还望多亲近亲近,以便有所教益!」言来倒也诚恳。
千儿道:「欧阳兄过奖!」心中暗道:「幸好他来得及时,否则唐突了佳人,
可如何是好?」
心念未已,脑海竟突如其来地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冲散人家团聚,真是
可恶!我得离他远点!」他顿时吓了一跳!不由得拍拍脑门,「我今儿是咋事?
脑子有毛病么?」
无独有偶,灵缇也是黛眉微蹙,似在凝神思什么难解之事?
欧阳俊头对灵缇恭声道:「小姐,我是找我娘有急事,听说她在客舍这边,
所以……」
说话间,朱若文已睡醒过来,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闻言对他说道:「俊儿,
找我何事?不知给你说过多少,别往这儿乱跑,还有女眷呢。」
欧阳俊将母亲拉到院子里,母子俩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啥。千儿见朱若文
对儿子时而娇嗔,时而薄怒,总感觉有些怪异。
灵缇摇了摇头,在暖衾旁锦墩上坐下,一件件地将烘在上面的衣物翻面,随
口说道:「这些衣裳,是我凭记忆照你身材做的,你看还身么?」
千儿无比震惊,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这些衣服,竟是她做的?忙道:「很
身,真是多谢了!」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灵缇一边烘烤着衣衫,不时看看千儿,不过眼中不再是
梦幻中纯净的期待,诸般复杂情绪又全都来了,尤其当初在渑池被弃之如敝屐,
最是令她耿耿于怀!她是个不太善于表达情绪的少女,屡屡想问个清楚,却又强
自忍住,「小雨又不是他什么人,也许早忘得干干净净,你去问他岂非自讨没趣?」
不过无论如何,看着他就在自己身边,便有种平安喜乐的满足,也有丝丝甜
蜜在心头,对她来说,已很是幸福!
千儿却不太习惯这种相对无言的气氛,刚才那段小插曲令他依然有些尴尬,
感觉更加压抑、难熬!屡屡和灵缇搭讪都得不到应,他也是有自尊的人,只好
闭嘴作哑吧,免得讨人嫌!
人在红尘免不了爱恨纠缠,其中许多恩怨都是由误会造成,尤其少年男女之
间,一则年轻气盛,二则脸薄矜持,对方对自己的好往往被无视,对方的不是却
耿耿于怀。诸多误会无法及时疏解,导致多少倾心相恋的情侣因此劳燕双飞、孤
独一生?实在令人可悲可叹!
直到朱若文到屋里,才打破这片沉闷气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