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边几支仍是白的。这是凤姐送我的,说来也奇了,本来是一盆白海棠,这
日子一久了,就一朵朵变成了红色。我怕你在那边闷,心想这花稀奇,不如拿过
去留着你玩吧。刚才我看宝姐姐脸上红红的,又不说什么话,可是你又跟她说了
什么?」
湘云笑道:「当然,说了好多。」
「哦,都说了些什么?」
湘云朝宝玉吐了吐舌头:「不能说。」
不一时,三人来至悼红轩处,只宝玉来过两次,湘云和麝月两个下了车,不
由四处打量起来。只觉很小一个门面,门口也并无石狮匾额一类。湘云只想着能
有个容身之所,也不在意。
有新买的丫头婆子迎了出来,给宝玉等人施礼。宝玉挽着湘云道:「打今儿
起,她就是你们的奶奶,如今奶奶有了身子,都要精心伺候着,若是伺候好了月
钱自然是多给的,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可仔细你们的皮。」又指着麝月道:
「这是麝月姐姐,你们日后有大小事都跟她拿意就是了。」众人都施礼。
宝玉又指着一个十四五的丫头道:「云妹妹,这个小丫头你看可像一个人?
」
湘云看了一,笑道:「倒是有些像以前跟着我的翠缕了。」
宝玉也笑道:「我看着也像,不如仍叫她翠缕,我看她模样倒好,又是个干
净利落的,以后就让她和麝月一起服侍你可好?」湘云点头应允。
那翠缕屈膝施礼道:「宝二爷,二奶奶,麝月姐姐,都到了怎么还站在门口
说话,这就进去吧。」说着,扶着湘云的胳膊引三人进了门,转过玄关。里面却
是一处优雅的院落,虽然不大,却也雕栏画栋。三间正房六间厢房整齐排列。
「别看这门面不起眼,里面到也整齐。」湘云道。宝玉不由得想起自己头次
进来也是如此想的,遂挽着湘云的手道:「你且别说,再随我来」便引着湘云进
了正厅,又从一处廊转至后院,一处园子豁然映入眼帘,只见亭台轩榭,一湾
溪水汇成一个小池塘,几处楼宇院落三三两两散在四处,看似散漫,却也错落有
致。
湘云见了欢喜道:「若是再大一些,比大观园也不差了。」
宝玉轻轻揽着湘云的肩头道:「怎么样,这处能不能藏得我的云妹妹?」一
面由湘云选了一处屋子,将随身带着的物件安置了。湘云心里新鲜,便拉着宝玉
在园子里四处逛,来至那湖上凉亭中,宝玉怕湘云劳累,便拉着她挨着坐了。
「云妹妹,你且在这边好生住着,有什么事只管跟她们说。」
湘云道:「嗯,知道了,你都说了多少了。」说罢将头轻轻靠在宝玉肩头
。
宝玉将一只手按在湘云小腹上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真想快点看
着我们的宝宝出生,然后陪着你们一起年。」
湘云微微一愣,道:「家?荣国府才是你的家呢,这里只不过是我一个容身
之所罢了。偌大一个园子,只我一个人住着,你自然不能天天来这里的,姐妹们
更是不得见,哪里能称得上是家呢?」
宝玉听了知道湘云所说的都是实情,点了点头道:「好妹妹,我现在说了都
不算的,等再过上几年我再大些,自然会给你一个结果。你且……」
不待他说完,湘云笑道:「好了,爱哥哥,你心里有我,隔三差五还能见你
一见,况且我腹中也有了你的骨肉,这样我就很快乐了。我不要你成天为我赌咒
发誓的。」
宝玉道:「好,我不起誓,我只要做给你看就是了。」说着掂起湘云的下颚
,轻轻的吻了上去。
却说贾母派人去接迎春,果然到了第三日一早儿,迎春便坐了轿子过来。迎
春先到贾母处请了安,用了午饭,又到贾赦邢夫人处请了安,孙家的婆娘媳妇等
人已待过晚饭,才打发家去了。迎春这才来王夫人处。探春、惜春、宝钗、黛
玉知道迎春来了,都已经等在那里。宝玉更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迎春给王夫人请了安,宝玉又给迎春施礼,迎春了,众姐妹也都请安,王
夫人便拉着迎春的胳膊让她挨着自己坐了。刚碰到迎春的胳膊,迎春便峨眉一蹙
,躲了一下。王夫人道:「这是怎么了?」迎春只低头不语,王夫人便拉过了迎
春的手,将袖子挽了起来,只见那白嫩的藕臂上一条条的青紫,众人都惊呼起来
。那王夫人哭道:「我的儿,这……造孽啊。」说着一把将迎春抱紧怀里。
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人怀里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
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
』。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
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
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
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又不
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
连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王夫人只得用言语解劝说:「已是遇见了这不
晓事的人,可怎么样呢。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作这门亲的。大老
爷执意不听,一心情愿,到底作不好了。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
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
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
王夫人一面劝解,一面问他随意要在那里安歇。迎春道:「乍乍的离了姊妹
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园里旧房子里住得三五天,
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
王夫人忙劝道:「快休乱说。不过年轻的夫妻们,闲牙斗齿,亦是万万人之
常事,何必说这丧话。」仍命人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命姊妹们陪伴着解释,
又吩咐宝玉:「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都
是你说的。」
宝玉唯唯的听命。却说众姐妹都散了,迎春便往紫菱洲去了,迎春到紫菱
洲,见那景物犹在,只是不在是当小姐时那般开怀,不免触景生情,打发了丫头
婆子,独自一人坐着正在垂泪,却见那门被推开了,不由唬了一跳,问道:「是
谁?」
那门被推开,却是宝玉走了进来。原来宝玉自打见了迎春小臂上累累伤痕,
便如一鞭鞭打在了自己心上一般。又见迎春哭得凄楚,更是放不下,待种姐妹都
散了,便悄悄跟了迎春朝紫菱洲去了。正巧迎春将下人打发了,便也不敲门,径
自推门进了来。听迎春问,忙轻声道:「二姐姐,是我,宝玉。」
迎春见是宝玉忙起身迎了上去。让着宝玉坐。宝玉却不坐,一只手拉住了迎
春的手,一只手替迎春擦拭了泪痕,自己的眼圈却不由红起来:「二姐姐,你这
金玉一般的身子,怎么禁得起这样的作践,可还疼么?」说着便拉起迎春的袖子
要再细看。
迎春和宝玉一处长大,自然知道他是真心的疼自己,又是姐,本也不为过
,只是自己如今已是嫁了人的,又觉不妥起来,忙想用手掩住:「不疼,只是看
着吓人,如今早好多了。」
宝玉却到:「二姐姐,你也当我是个外人不是?那会子太太拉着你的胳膊,
你还怕疼躲,如今这么一会子就好了?姐姐打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般苦?」
说着拉起迎春的衣袖,露出一截新藕般的胳膊来。
只见那上面一道道青紫色的痕迹犹在,宝玉心疼道:「这畜生,怎么敢下这
么狠的手?可还疼吗?」
迎春红着脸小声道:「还好,若不碰到也不大疼了。」
宝玉抬起迎春的藕臂,细细的看那创口,忍不住轻轻在上面舔了一下。迎春
的胳膊不由一哆嗦,一张俏脸更红了起来。宝玉问道:「好姐姐,可是疼了?」
迎春摇了摇头,心中只想抽手来。哪知宝玉却自己将迎春的衣袖又放下来,道
:「二姐姐,你且等等,我去去就来。」说着便匆匆出去了。
迎春呆呆坐着,想方才宝玉的动作,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却又知道宝玉自小
就是这般疼爱其他姐妹,如此想来又没什么不妥之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宝玉
又至紫菱洲,拿出一个小瓶子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放在桌上道:「这是头些年老
爷打我的那宝钗姐姐给我的创伤药。」说着将盒子打开,果然里面有几粒龙眼
大小的药丸。宝玉捻起一颗放在一空茶杯中道:「这药丸需要用酒化开,然后涂
抹在创口处就是了,那会子老爷打得我那样狠,涂了这个果然就不大疼了。我想
着你这里一定没有酒,就拿了一瓶来。我这就帮你弄药。」
迎春只小声道:「宝玉,多谢费心,只放在那里一会儿叫丫头们弄就是了。
」
宝玉却手上不停,头也不抬的道:「我是用过的,自然知道怎么弄,要让他
们来倒又要费一番口舌。」说着便用一根调羹细细的将药丸研碎了,挨着迎春坐
了,握住她的一只手,将衣袖轻轻挽好了,便掏出一块纱布,沾了药酒,在那一
道道鞭痕上轻轻擦拭起来。
「二姐姐,开始可能有点刺痒,一会儿就好多了。」宝玉一面擦一面道。
迎春果然觉得胳膊上的创口刚被擦到有些刺痛,渐渐就淡了起来,有些微微
发痒。待到小臂上的擦完了,宝玉又见那上臂也有伤痕,便问道:「二姐姐,这
畜生到底是怎么将你打成这样的?」
迎春含泪道:「有事没事就用藤条抽上几下子。」
宝玉又问道:「身子上也有么?」
迎春点了点头,自行抽手将两袖整理好了道:「宝玉,多谢你的药了,你
且放在那里吧,一会儿我让小丫头帮我擦就是了。夜了,你也该去了,免得你
那边的人四处找。」
宝玉只得又安抚迎春几句,悻悻的退了出去,到怡红院便闷闷不乐,心中
只恨那禽兽不如的孙绍祖。
闲言少叙,只说这几日迎春同众姊妹等更加亲热异常,每日都和姊妹在一处
,宝玉也便没有了喝迎春独处的机会。一连住了三日,才往邢夫人那边去。先辞
过贾母及王夫人,然后与众姊妹分别,更皆悲伤不舍。还是王夫人薛姨妈等安慰
劝释,方止住了过那边去。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就有孙绍祖派的人来接去。
迎春虽不愿去,无奈惧孙绍祖之恶,只得勉强忍情作辞了。邢夫人本不在意,也
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情塞责而已。
欲知后事,下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