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结果已经定了。今天,新人类将有两个零级一起陨落。
我和同伴们闪避着来自自由军和反抗军两方的攻击,穿过战场,一直飞到了
反抗军的后方,这才从空中降了下来。
我回头看去,自由军已经开始了溃逃。而第三军团和反抗军则汇合到了一起,
追击着残军败将。我知道,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身边涌来了几百名反抗军的战士,将我们团团围住。他们没有对我们发动攻
击,只是像监视者一样站在不远处盯着我们。
卡门落地之后就松开了手,初邪挣扎出来,冲到了我面前。
「那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在干什么!?」
女孩歇斯底里的对我吼叫着,嗓子都有些嘶哑。
我看着女孩,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
「因为你太自私了。」我看着她说道,「第三军团的人,没有理由为了你愚
蠢的梦想送命,就这么简单。」
初邪眼中闪动着绝望,她心如死灰的向后退着,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
我。
其实在我们突然暴起冲出自由军指挥部以后,女孩就应该猜到了我反叛的事
实。只是,当我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她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她的绝望并不是因为我指责她自私,而是因为她自以为最可以信任的人站到
了她的对立面。
是的,我欺骗了她,并且背叛了她。
虽然并不是因为我对她所说的原因。
我说过,这场战争中,我只需要信赖两个人就够了。一个是替我掌控第三军
团军权的安提斯泰,另一个则是燃墟。
没有人能够看穿我的底牌,因为除了燃墟,没有人猜到我做着一切到底是为
了什么。所以我赢了,燃墟也赢了。
燃墟身边到处都是汞先生安排下的眼线,可是他们唯一无法搞到的情报就是
燃墟和我以一个眼神所交流到的东西。他没有对我说他的计划,我也没有对他说
过我的,但是在我们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我们都去做了。
他将自己化身成了独裁者,带领着新人类前进。
我要做的则是将初邪从他的阴影中剥离出来。
我们会让所有新人类都知道,初邪为了平民们的权利拼上了性命,并且失败
了。
燃墟说过的话都得到了验证,新人类的前行必须由他这种独裁者来带领。那
其中的种种苦难都只不过是必经之路上的荆棘。
燃墟的独裁剥夺了所有人说话的机会,所以自由军没能向平民发出声音。倘
若当初新人类走的是初邪那条道路,当自由军出现的时候,新人类立刻就会分崩
离析。
因为所有人都想说话,都想掌控自己的命运。
但是在这种地方,人类没资格拥有那种东西。奢望自己不应得到的东西,就
会踏上自我毁灭之路,这是历史无数次告诉我们的事实。
当迦施来到第三军团,说出了那个让第三军团以寡击众的荒谬命令的时候。
我就知道,燃墟的计划要开始了。
于是我配合着他,一步一步将初邪,将汞先生诱导到了我和燃墟想要他们所
在的地方。汞先生因为初邪的立场,取信了我参战的宣言,选择了和反抗军正面
决战。他没有想到的是,我会背叛初邪。
包括韦尔奇帮忙建立的教会通讯网络,也是为了让平民知道初邪所做的努力。
我利用了韦尔奇,利用了自己的朋友。但是为了初邪能够好好的见证新的世
界,我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
战争结束了,以最小的损失。第三军团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自由军对
新人类分崩离析的影响也被化解。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但是,我想自己将要失去一些东西了。
可能我再也无法找回的东西。
迦施带着人出现了,他们将锁链铐在了初邪的手上,然后带走了她。
我击碎了好不容易和初邪之间建立的羁绊。在她被带走的时候,初邪只对我
留下了一个憎恨而厌恶的眼神。
让我无法释怀的是,那种恰恰也就是我想要初邪拥有的眼神。
我就是希望她能够满怀憎恨和不甘,然后给燃墟机会,做好接下来的事情。
按照我所预料的,燃墟将会把初邪变成用以警示恐吓的道具,在移民队伍中
轮番示众,警告那些曾经盼望着推翻自己统治的人,这将是反抗者的下场。
所以初邪就必须要真正的以败犬之姿被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让他们明白,
初邪和燃墟,并不是一丘之貉。
我不知道初邪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和羞辱,我猜想燃墟会把分寸掌握的很好。
可是无法否认,从那以后,初邪和我将渐行渐远。
我唯一希望的是,终有一天初邪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并且那一
天不会太晚。
打扫战场,整编队伍,收纳降兵,这一切做的都很快。反抗军在两三天之内
就恢复了正轨,其伤亡数量堪堪过万。
自由军被彻底击溃,逃走的只有七千人左右。扎尔卢什卡阵亡,汞先生带着
残部不知所踪,甚至连五百川和阿努比斯都归降了反抗军。事实上大多数的自由
军战士并没有抱着必须要推翻燃墟的心思。就算有,在此战之后也不得认清一个
事实:反抗军是他们所无法动摇的存在。
AZZA下落不明,从决战开始之时就没有人看到他的身影。
而迁徙队伍那边,仍然在缓缓前行,就好像这场战争从未发生。
第三军团阵亡的战士只有两百多人。军团的战士们经历了一次命运的剧烈起
伏。先是被勒令独自面对强大敌人,抱着赴死之心备战,最后却又以一种超脱的
姿态赢下了战争和未来。在他们看来,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军团长创造的另外一个
奇迹而已。
我在军团中的威望已经膨胀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尤其是他们听到我是为了
他们而背离了初邪之后,哪怕最冷静的战士都难以遏制对我的崇敬。
然而威望和崇敬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以这个为目
的的。只不过这场戏,我还要继续演下去。
在休整了两日之后,我收到了来自燃墟的邀请,以反抗军首领的身份对我做
了平等的邀请。
这意味着燃墟已经完全承认了贪狼军团的独立地位。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
即使他不这样做我也不可能重归反抗军的麾下。因为我要以防万一,如果燃墟真
的会对初邪不利,我要保证自己有着可以将她救出来的能力。
燃墟主动承认我所拥有的力量,再一次证明了我和他之间早已深信不疑的默
契。
我带上了阿杰作为随从和我一起奔赴了处于迁徙队伍最前方的反抗军指挥中
心,那艘被燃墟作为宫殿的巨大飞艇。
我选择阿杰,是有意想把他培养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副手。这次出行没有什么
危险性,也就不需要高级的战斗力来和我为伴。相对于戈兰多尼他们几个战魂,
我还是更信任他一些。
阿杰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看起来越来越成熟了。那张年轻的脸上残留着几次
艰苦卓绝的战斗所留下的伤疤,已经成功掩盖了他的青涩。在方先生的指导和自
己的努力下,他的剑技和能量等级也有着非常可观的提高。
在和方先生求学的过程中,几个年轻人的品行得到了师父的承认。不知道方
先生是处于责任心还是起了爱才之意,他最终还是收下了四个年轻人做了徒弟。
在路上,我试探性的提高了自己能量飞行的等级,而阿杰勉强跟了上来。于
是我大概能够估出,他的能量等级大概是5级或者6级之间。
「师兄……」我听到阿杰在斜后方叫了我一声。
「怎么了?」我扭头看向他。
阿杰脸上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焦虑:「你还好么?」
「怎么?要找我谈心?」我一边飞一边哼笑道。
「虽然知道一切都在你计划之中,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初邪小姐万一真的恨
上了你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别别扭扭的将心中的不安转化成了一个听起来十
分矫情的问题。
「那也是我自作自受。我做了这个决定,就有接受一切后果的觉悟。」我轻
声答道。
「就算有了觉悟……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我沉默了数秒,因为我脑海中闪过了三个人的身影。一个是韦尔奇,一个是
梅尔菲斯,还有一个是Fey。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我并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我所知道的是,只要人不死,一切就都有希
望。只要能保证初邪活下来就足够了,我唯一会后悔的就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么做
而为她送葬。」最后我给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
「我只是觉得,初邪小姐是那种视自己的梦想远超性命的人。我们到现在还
能够记得,在末日刚刚到来的时候,她是怎么样带人救助难民的。或许她并不想
为了苟活而放弃梦想啊……」
「……你说得对。但是我仍然要自私一次,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吧。」
我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无数次直面过自己的内心。虽然我可以以无数种方式对
初邪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然而我唯一不能欺骗的就是我自己,我只是
不想她死,不想让她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或者燃墟的陪葬者。
因为在我看来,这两种死法都和她的梦想无关。既然她看不清,那么我就要
替她选择。
阿杰叹了一口气:「她失忆以后,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帮她回复记忆,让她重
拾对你的信赖和恋慕。可是这一次,我们再也没办法帮你了。」
他这样说并不是在邀功,而是在表达无力的遗憾。
我放慢了飞行的速度,渐渐停了下来。阿杰也跟着我减了速。
我回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们总是想要很多很多。但是那些不切实际
的愿望终究会被现实击个粉碎,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力量
有多么渺小。」
阿杰楞了楞:「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们要学会丢弃自己想要担当的责任。且不用说我的事情,就连胡狼、艾
丽娜和胖子,也已经不是你应该背负的东西了。」
他们四个从小玩到大的同伴是真正过命的死党,他们相互可以为了其他任何
一个人拼尽自己的性命,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想让他明白,那种东西太过沉
重,已经远超一个人力所能及。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所能背负的就只有一个人的未来,那就是苏裳。」我缓声说道,「艾丽
娜和胖子,他们两个将会相互背负,而胡狼也要自己寻找自己的归宿。你要明白,
除了苏裳,其他人都将慢慢淡出你的生命。你会发现,自己无力替其他人承担任
何东西,人只能靠自己。」
或许我说的太过偏颇,但是这就是我眼中战士的世界,也是我和梅尔菲斯相
互影响之下所得出的价值观念。阿杰和我一样,都不是成长在黑暗世界的天才,
我们的能力有限,我们能够在乎的人也十分有限。
阿杰全身一颤:「我和苏裳的事……你知道了?」
「怎么了?不想我知道?」我微笑道。
「不……只是……我……她……」阿杰结结巴巴的,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
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你对苏裳来说,就像是用来崇拜的神一样。她看你的眼神……你体会过么?
我……一直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一直都很不安。我总觉得,只要你对她招一招
手,她就会义无反顾的投向你那边。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有意那么做,但你无法否
认,你就是拥有对她恣意妄为的权力。或许某天在你陷入某种失落或愤懑的时候,
在失控之下,眨眼之间就会把她夺走。」
大概这些话在阿杰心里已经埋藏了很久,今天他能够对我说出来,我觉得很
高兴。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我将问题扔给了他。
「我……我将无计可施。这也是我最害怕的地方。」
「杀了我就可以了。」我说。
阿杰抬头看向我,忍不住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打不过你啊。」
他成熟多了,已经能够自如的应对某些令人尴尬而具有攻击力的问题了,而
不是靠努力剖白自己内心的情感来寻求理解和信赖。
因为信赖这种东西根本不是靠语言来建立的。我会跟他说这些,他会对我敞
开心扉,这都是因为我们早已经有了不可动摇的信任。我有着身为他领路人的责
任感,而他则带着一颗赤诚的感恩心,我们都很清楚彼此的心境。
「我无法改变苏裳,也没资格去改变她。」我说道,「这件事情你需要问的
人是苏裳,不是我。无论我说什么也只是一针安慰剂,只有她才会真正打消你的
动摇。」
「我怕自己说了,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我笑着摇了摇头:「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像个小孩一样,一点战士的
样子都没有。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可能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一样吧。可是如果你
不问个明白,就会永远怀疑着她。那是你想要的未来么?」
阿杰没有回答我,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神里慢慢多出了一丝坚定。我知道我们
可以重新上路了。
当我们到达燃墟那座庞大飞艇的时候,我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当我从飞艇
的底舱准备进入的时候,他们也正好来到了入口附近准备进去。
毕露兹、阿莱格里亚和古斯塔夫,曾经旧反抗军的作战队长。旧反抗军早已
经被编制成了迦施麾下的第二军团,他们三个则已是身为师团长了。
我和毕露兹、古斯塔夫的关系还算不错,倒是和阿莱格里亚在很久之前起过
冲突。但是现在,曾经的交情和矛盾早就已经融化成了记忆中些许无足轻重的泥
泞。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复杂。因为我背叛了他们曾经的领袖,但也同时避免
了相互之间刀剑相向的悲剧。所以,诅咒和谢意都无法表达他们现在对我的态度。
至于我,则根本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些事情。他们对我的看法如何,实在是微
不足道。
我对他们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得到了一丝回应。我没有再理会他们,而是带
着阿杰越过了他们,大步走进了飞艇。
护卫战士带着我一直向最上层走去。很久之前,在初邪刚刚失忆的时候我们
就来过这个地方,还体验了一次顶级杀手的暗杀。如果不是有幽鬼的人在身边,
大概我已经死了。
所以现在的飞艇中戒备森严,每一个拐角每一条走廊都驻扎着一个全副武装
的卫兵。当我来到最顶层的时候,在房间门口甚至看到了整整十个5级以上的高
级战士。
站在门口的两个替我打开了门。我原以为那会是一个会议室,但走进去以后
并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桌椅摆设。
这是一个非常宽敞的房间,四五百平米的样子。几张巨大的长条桌摆在房间
的两侧,上面放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食物和酒水,就好像是一场和平日子里普通
的派对。
房间里有不少人。我看到了曾经三大公会的领袖,迦施、汉克这种原来思灭
者公会的核心成员,以及反抗军内部的各色高级行政管理人员。旧反抗军的师团
长既然也来了,那说明这应该是一场庆功会。
屋子里面的人都很随性的交谈、走动。如果是外面的世界,我可以在任何地
方看到这种场面。让我感慨的是,没想到能够看到佣兵界的三个超级战士在同一
个地方寻欢作乐。
苦苦陪着保罗坐在一张环形的沙发里面,手里优雅的绰着一支小叉子,上面
叉着一枚橄榄,另一只手则举着一杯马提尼。保罗面前的盘子里有一些被切成小
块的草莓,但他并没有吃,而是在和旁边的破霜争论着什么。破霜则带着揶揄的
微笑,一直在摇头。
原来思灭者公会的作战队长汉克站在床边,和Dreams的作战队长卡拉
诺顿在交谈着。迦施则坐在另外一个沙发上和艾拉齐娜说话。
我还看到了TWP的核心成员金伯利,那是保罗的左右手。他梳着一头整齐
的金发,在脑后扎着辫子,一个人在喝酒。他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因为大家都知
道这家伙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他在外面世界是多次在新闻上轰动一时的大人物,是曾经虐杀过几十个无辜
女性的变态杀人狂。不仅如此,他还挖掉过好几个女性幸存者的眼睛,大概那些
无辜的受害者永远也无法从噩梦中醒来。虽然没人能拿出证据他就是新闻上的家
伙,但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
没人知道为什么保罗会招揽这样一个恐怖的家伙在自己的麾下。但苦苦告诉
过我,保罗曾经也是一个犯罪分子,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难以
想象。
就在我打量着屋里这些形形色色的家伙的时候,燃墟向我走了过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另一只手的指头捻着两个杯子。
他慢慢的走到我面前,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没有说话。他将一只杯子递到了
我手里,然后给我和他自己倒上了酒。
我看着面无表情的燃墟,沉默着。他把手里的酒杯轻轻抬起来,对我示意。
我也抬起手,我和他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这是心照不宣的庆贺,庆贺着只有我们两个才懂得的成功。我们两个曾经站
在对立面的男人,在无言的默契下布下了任何人都无从反抗的弥天大网,最终击
败了可怕的敌人,并赢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我无法笑出来,因为这种成功
所带来的结果,我无论如何也喜爱不起来。
「今天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了,玩的开心点。这里的事情完了,你可以去
看看她。她的审判会在明天一早。」燃墟沉声说道,「剩下的你只要看着就好,
不要对她说不该说的话。」
我点了点头,暂时将沉重的心态放在一边。我将目光指向了长条桌上的丰盛
食物,忍不住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真是奢侈,你不这么觉得么?」
燃墟轻描淡写:「天天都这么吃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我抿了一口手里的酒,很醇正,是经过精心调制过的。
「美味可口的原生食物,新鲜的蔬果,耗费无数培育介面才能制造的调味料,
糕点,乃至这杯酒……任何一点都足以让下面的平民欲火中烧。但是对我们来说,
却不过是一顿饭而已。燃墟,我是为了她才站在你这边的,但是你的统治,我还
是无法赞同。」
见识过了平民们那腐臭的、难以称为生活的生活,再看着那些精心烹制的食
物,很容易让人生出负罪感。
「我以为你足够聪明。」燃墟冷冷的说。
「我一直以来都没当过聪明人。但只要是人类,就一定会有同理心。你可以
亲自去看看下面的苦难,哪怕你只要多做一点点事情也好,起码平民们会更有尊
严一点。」
燃墟冷笑:「你是说,让我施舍尊严给他们?尊严是能通过施舍来的么?」
「不,但至少不要亲手去剥夺。」
「我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他们就应该懂得感恩。至于尊严,除了自己,
谁能剥夺?」
我摇了摇头:「虽然我看不透你,但至少奥索维说过,你的粗鲁只不过是在
演戏。我相信他说的话。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以后你会知道的……不过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知道。」燃墟看了我身后的阿
杰一眼,然后转身走开了。
看来现在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交谈时间。我微微叹了一口气,将杯中的酒
一饮而光。
我让阿杰自己随意行动,自己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了过去。
那一桌子食物对任何人来说都有着非常强烈的诱惑力。哪怕是Dreams
和TWP那种有着自己培育飞艇的势力,也很少能吃到这么奢侈的东西。所以阿
杰快步走向餐台的时候我心里并没有嘲笑他。
如果不是心里面压着初邪的影子,我想自己也会那么做。这场派对会持续很
久,我只能耐心的等待着它的结束,然后去见我想见的那个人。
一个身影从余光掠过,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向那边望去。
那是个女人,身材挺胖的。微卷的咖啡色头发在脑后打着卷,显得有些杂乱。
她刚从餐台拿了吃的,一个人找了张桌子坐了下去。我在几秒钟之后想起了那个
女人的身份,然后走向了她。
那女人正抱着盘子大快朵颐,当我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也只是抬头用不友好的
眼神瞥了我一眼。
「你好,我是贪狼。」我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打了招呼。
「知道。」女人很不客气的说。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脸圆圆的。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如果不故意板起来的话,
会让人很有安全感和亲切感。
「能问问你的名字么?」我礼貌而轻声的询问。
女人哼了一声:「我是Dreams的人,你的对头,别在这儿找不痛快。」
「我只是想对你说声谢谢。」我说道。
「少来这套。你是不是有病?」女人放下了手里的餐具,直起身来,皱着眉
毛瞪着我。
这个时候,卡拉诺顿走了过来,将手放在女人厚实的肩膀上,显得很关心。
他的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充满了警惕。
「安娜苏西亚?有什么事?」他问。
安娜苏西亚没答话,只是冲着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另一个人也走来过来:「怎么了?」
我扭头看去,发现竟然是破霜带着艾拉齐娜。他竟然丢下了保罗他们,也跑
到了这边。破霜眯着眼睛看我,那眼神也完全称不上是友好。
我有些惊讶。虽然我知道自己对Dreams的人来说是个眼中钉,但也不
至于在这种地方这么兴师动众来找我对峙。要知道,我一开始都不知道这女人是
Dreams的人,更不是来找麻烦的。
但是看破霜的意思,他对这个女人的保护欲简直爆表。我只不过和她说了几
句话而已,甚至都没露出敌意。
到时安娜苏西亚大大咧咧的对破霜和卡拉诺顿摆了摆手:「没事,玩你们的
去。他不敢怎么样。」
我更吃惊了,因为她那动作和神态就好像是在赶小孩子一样。我开始好奇,
这个女人在Dreams里面到底是什么地位。
破霜瞪了我一眼,带着其他人走了。那个意思好像在说「如果找麻烦的话我
可饶不了你」。
「你刚才说干什么?谢谢我?说清楚点儿。」安娜苏西亚推开面前的盘子,
沉声问我。
「你参加过那场战斗吧?六千人突袭影族领主的战斗。」我问。
安娜苏西亚点了点头:「参加了。那又怎么样?」
我的身份对这些Dreams成员来说实在是太敏感了,也难怪安娜苏西亚
会对我冷眼相待。不过我本来也没有什么阴谋,只不过没料到她会是Dream
s的人而已。
「那场战斗在最后撤退的时候,你帮我拦下了致命的攻击,救了我最重要的
人。所以,我一直都想对你道谢。」
那个时候,背负着初邪的我已经战的筋疲力尽。是她解决了面对我们发动重
逢的魔兽,又和我一起带着初邪冲回了基地。当时的情况很严峻,就算是初邪用
了那个导致她失忆的法术,也险些失血过多而死掉。
「有这事儿?我忘了,当时那么乱……」
看着我一脸诚恳,安娜苏西亚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可能是因为之前态度有些
过分,她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没有你的话,初邪早就死了。这个人情我会记在心里的,谢谢。」我又说。
安娜苏西亚沉默了几秒,语气突然又变的刺耳起来:「如果当初知道是你的
话,我可不会救!黑西斯那小子就是你杀得,没错吧!」
再次听到那个名字,让我的呼吸慢了一拍。不过我也知道,Dreams和
我之间最大的矛盾也就是在此。
「没错……他是你什么人?」
「非得要是我什么人么?!他是和我一个公会的,自然是我朋友!」
本想和她好好解释一下我和黑西斯之间的仇怨,但终归还是没办法开口。因
为在她面前继续说死者的坏话实在是很愚蠢的选择。
「我只能说,他死在和我的决斗里。而且当时我是一个人,他带了很多手下。
所以,那场战斗很公平。」
我们两个都身为有尊严的战士,所以这句话远远比讲道理要有效得多。
安娜苏西亚嘟囔了一句,然后挥了挥手:「行了。只要你以后不找我们的麻
烦,我就当不认识你。走吧,别打扰我吃东西。」
我站起来对她微微鞠了一躬:「我以后不会针对你们公会的人。以后有什么
需要帮忙的话,希望你可以来找我。」
安娜苏西亚没再理我。
曾经的我对Dreams简直是恨之入骨,但现实也告诉我,这个公会的人
也并非都是坏人。或许我的成见比他们要深的多吧,被过去的泥潭所束缚住的人
是我而不是他们。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身为一个渺小的独立战士,面对他们那种
庞然大物,很难控制自己的仇恨。
现在我强大了,我所拥有的势力也远远超过一个公会,然后才发现自己原来
也可以这么大度的看待曾经遭受过的压迫和苦难。
更重要的是,安娜苏西亚的存在真真正正让我克服了心理上的针对情绪。知
恩图报是我最起码的原则,所以我才能够说出和Dreams之间算是和解的话。
我一边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来麻痹自己的心情,一边向另一边走开,一直走
到了迦施旁边。
迦施抬起杯子对我打了个招呼,我叹着气对他笑了一下。
「刚才怎么了?」
「不知道啊,我只是和那女的搭了句话,结果Dreams的人就全都围了
上来。也不知道那女人在Dreams里是什么地位。」
迦施点了点头:「安娜苏西亚是和最初的那一批人一起建立他们公会的会员。
她没什么权利欲,也没担任任何职位,却是最受爱戴的那个。面冷心热,但比破
霜还要受尊敬。我听说在Dreams里,她被破霜那些最高层的成员开玩笑叫
做'' 老妈''.」
我听到这个称号之后哑然失笑。
「所以,我劝你最好别找她麻烦。不然破霜一定会揍你。」
「放心吧,她之前帮过我,我想表示感谢而已。」
「那就好。」
迦施没有在和我说话,我也扭头静静的看着破霜所在的那一边。之前零级混
战的情形仍然在我的脑海中盘旋,那种极端强度的能量对抗和燃墟他们的配合让
人无法忘却。身为一个战士,我对那种战斗充满了向往。
我渴望着能有这样一场战斗,面对和无比强大的敌人,全身心的计划和投入。
靠着自己的武器和力量,靠着对同伴的信任和默契。就算是在那场战斗中死掉也
罢,那也将是战士生涯的完美结局。
我不知道燃墟是靠什么办法让破霜出手的,但是破霜确实这么做了,这也就
意味着佣兵界的三大集团正式的交好。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破霜的攻击,和想
象中一样,只要能够命中,哪怕是零级的战士也无可幸免。
爱丝弥蕾说过,她和破霜是人类中最强大的战士。虽然我并不能完全认同她
的想法,但是我见过那一幕之后就很难真正否定她了。
在派对结束的时候,燃墟派一个人带着我,去了我想要去的那个房间。
一个普通的起居室,但是里面所有的家具都被搬得干干净净。房间中间是一
根支柱,初邪手上拷着的铁链就拴在上面。
初邪靠着柱子坐在那里,她的长裙铺在光滑的地板,像绽放的黑色睡莲。
她知道我走了进来,但是并没有看我。
我靠近她,站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看着女孩。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什
么血色。她手边有半杯水,据看守说,那是她已经几天以来唯一入过口的东西。
很心痛,因为那是我誓言守卫的女人。但现在的一切也正是为了守卫她而做
的事情。所以无论她怎么样误解我也好,我都不在乎。
为了不让计划暴露,所以我不可能对她多说什么。但当我以为她就会这样一
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初邪却开口叫了我的名字。
「贪狼。」
「我在。」我连忙应道女孩空洞的眼睛望着不远处洁白的墙壁,轻轻的声音
从她的嘴唇间流淌了出来。
「我想了几天,大概猜到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猛地一跳:「是么?为什么?」
「你是怕我死掉,因为我们不可能赢燃墟。你选了最安全的那条路,为了让
我活着。又或者,是燃墟和你说好,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我背负和独裁者同一阵线
的恶名。所以你让我在教会的通讯网络里发了那个声明……」
虽然她的猜测有些疏漏,但基本上也算八九不离十。内心翻涌着一股莫名的
喜悦,因为如果她猜到的话,就说明她知道,我并没有背叛她。原本以为要经历
很多事情才能重新赢回她的信赖,现在看起来那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了。
初邪真的很聪明。
我点点头:「既然你猜到了……是的,我和……」
初邪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怒吼出声。
「你有什么资格给我的命运做决定!?你有什么权利剥夺我的梦想!?因为
你喜欢我,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就觉得可以替我决定我的路么!?」
嗡嗡作响的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大厅之内,我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如果你是为了我的利益着想,那可以和我商量!!可是你从一开始就欺骗
了我,诱导着我说出你想听的话,然后像神一样摆布着我的命运。最后在我踏入
你的计划之后,心满意足的抱着'' 我保护了自己女人'' 的欣慰与自豪,或许还有
一种悲壮的自我牺牲情绪吧?对不对!?」
我沉默着,心脏不断地下沉。
「我曾经觉得,自己大概真的遇到了可以和我一起守护梦想的伙伴、知己和
伴侣。可是到头来,你却是一个偏执的控制狂!!」
「我不是……」
「我可没有冤枉你!!为了我好,所以才为我做这件事情……你不就是这样
想的么!?可是你真的是为了我么!?你只是为了不失去我而已!!那么我算是
什么?!你笼子里的宠物么!?你有没有把我当做独立人格的人!?我的理想和
梦,对你来说只是小孩子的把戏,并不知道我为之付出生命,对不对!?你,燃
墟,还有所罗门……你们都他妈一样!!」
「初邪,你不明白……」我想要做出一点点苍白的解释。
初邪抬手打断了我的话,她深出了一口气,口吻变得越来越冰冷。
「我说错了么?我原来以为你将会是值得我一辈子珍惜的人,可是现在看来,
你也不过是完全不懂的尊重自己女人意见的混蛋而已。你问问自己,你和燃墟有
什么区别?」
初邪的怒火似乎释放完了,她重新坐回到了地上。
「贪狼,我们之间结束了。」她将目光再次对准了那面苍白的墙壁,静静的
说。
我觉得全身的血肉仿佛都在剥离。
墙上的挂钟钟摆咯咯作响,发出了近乎永恒的滴答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