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名的死在这个永远也不会再有人涉足的地方,也不会再被人提起。
和当初海蓝的饥民们不同。他们并没有因为饥饿而丧失理智,更不是凭着本
能抛弃了自己的尊严。他们在这里改变了自己曾经对生命两个字的认知,成为了
我无法分辨的某种生物。
就好像是习惯于生活在战乱地区的居民一般,视性命如草芥。只是这种改变
并没有耗费他们的整个童年,而是在短短的几个月之中。
为什么一个人的性命在这里变得如此廉价?答案似乎很清楚,但也很遥远。
初邪也跑了过来,鞋上沾满了脏东西。她看了看相互搀扶着远去的那两个家
伙,又看看死掉的这个可怜鬼,没有说话。她现在心里所想大概和我一样。
我们重新上船,向着最近的那艘培育飞艇继续前进。船舱里的血腥味混杂着
外面弥漫进来的恶臭,让人恍惚觉得自己身在一个堆满烂肉的尸坑。
前面的人群越来越密集,我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难民们在我们到来的时候
停了下来或是紧走几步,给我们留下了勉强可以通过的空间。
飞艇在人潮之中一点一点的蠕动着。我从窗中打量着这些风尘仆仆的人们,
他们也抬起头来看向我们。那是无数双没有光彩的眼睛,无数张瘦削的面颊和无
数双伸向我们的手。
他们在我们驶过来的时候,轻轻拍打着飞艇的船身,发出数不清的嘭啪声,
然后像乞讨一样纷纷举起了手,对我们晃动着。
可是他们的脸上并没有乞求怜悯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就清楚那种表情
并没有什么用吧。在这里没有人可以怜悯其他人。他们对我们是否会施以援手不
抱有任何希望,但是却仍然会做出祈求食物的动作,几乎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本
能。
初邪闭上了眼,深呼一口气。我也将视线转移到了正前方慢慢遮盖了全部视
野的巨大作物培育飞艇,不再看他们。只剩下耳边回响着难民们拍打船身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一场笼罩了我们的倾盆大雨。
我们将船开到了培育飞艇的正后方,然后发现飞艇底部原本用来收纳小型浮
艇的底舱已经被拆除了。收纳舱的大部分甲板连带入口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
空空如也的高耸拱形。这里挤满了人,而且这里的人看上去精神状态要好不少。
毕竟这里也算是阴凉,而且发放食物应该也是在这里进行的。
好在两侧仍然有一小块甲板残留,这里很高,如果不用能量跳跃的话根本上
不来,所以我可以较为放心的泊船。
据我所知,迁徙部队中的每一艘飞艇都有五十名战士守卫,分发食物的工作
也是由他们执行的。当我们靠上来的时候,能看到有二十多名战士也正站在甲板
上。
一个战士靠了过来,动作散漫的候在门边。他对我们的出现完全没有戒心,
看来我们军团反叛的消息并没有被大范围的传播开来。我们开着飞艇出现,在他
们看来应该是属于上一层指挥部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他拄着剑,耷拉着眼皮问我。
我和初邪从船上走了下来,我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例行检查食物配给情况。」
我知道迁徙部队里确实有这样一种规章,这时候应该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那个战士咂嘴:「怎么没完没了的……你们在这等会儿吧。」
他转身进了侧面的舱门,进了培育飞艇,似乎去找什么人去了。我和初邪则
向其他几个战士所在的方向靠了过去。
那些战士支着椅子坐在那里,没有椅子的则拿了一些装物资用的箱子放在屁
股下面。他们在兴高采烈的呼喝着什么,还有兴奋的叫骂声传了过来。
由于他们是背对着我们的,所以当我们走近以后才明白他们兴奋的原因。
几十米外,有五个平民排成了一排,有男有女。他们四肢着地,面目狰狞的
向这边爬行着。在战士们面前的地上摆着十根蛋白棒。那些战士一边呼和一边挥
舞着手里的蛋白棒,似乎在下注。
半分钟以后,最前面的那个人一巴掌按住了属于自己的那根蛋白棒的时候,
又一次呼喝和咒骂声响了起来。那个人膝盖上的血在甲板上留下了斑驳不清的常
常痕迹,但他看上去并不在乎,而是挂着满脸的脏臭汗水,把蛋白棒塞进了自己
的衣服里面。
一个战士骂着脏话,大步走向排名第二的那个平民。他一脚踹在输掉比赛的
男人的胸口,然后又踢了好几下。
「哎!别那么大火。」笑得最开心的那个战士说话了,看来他的人是胜利者,
「早就告诉过你,稍微饿一饿可以变成动力,饿大了可就使不上劲儿了啊。」
另外那个人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用力补了一脚。地上的男人被踹飞了两米,
他发出惨叫声,像被拧断了脖子的狗,从四米高的甲板砸到了培育飞艇下面的地
上。
「没关系。」他抽着鼻子转向劝他的那人,「回头再把你赢回来。人有的是,
我就不信没一个中用的。」
我看了看初邪。女孩的眼睛里全都是冷漠,她没有为自己所看到的这件事情
而愤怒,也没有不屑。这让我微微有些奇怪,因为这和她之前所展现出来的同情
态度截然不同。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扭过头去,看到一个小队长和之前接
待我们的那个战士走了过来。
小队长手里拎着一个纸箱子,他将箱子搁在了我面前。
「你们来的可真够勤的啊……」这家伙的态度很温和,但也并没有怕我的意
思。我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蹲下身,打开箱子,看到了满满一箱的蛋白棒。
「什么意思?」我皱着眉头看他。
「还嫌少?」小队长抱怨道,「你不能让兄弟们都不吃不喝吧?别太过分了
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大概抓住了事情的脉络,这只是他的贿赂手段而已。听
他所说的话,大概每一次这种例行检查都是靠这种贿赂混过去的,而且应该每一
艘培育飞艇都在发生同样的事情。
在这当儿,初邪突然开了口,她的声音很冷。
「不是说现在平民的供给都很难跟上了么?怎么还能拿出这么多出来?」
小队长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初邪:「你说什么?」
初邪冷笑了一声,躬身抱起了那箱蛋白棒,用胳膊戳了我一下,然后上了我
们的浮艇。
我最后向其他人那里扫了一眼,然后也上了船。
沉默的启动了飞艇,我们驶离了这个地方。当我们将飞艇开到队伍边缘的时
候,初邪打开舱门,将那箱蛋白棒向外围那些零零散散的平民扔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坐回了副驾驶,脸上依旧挂着那一抹冷笑。
我看着她诡异的笑容,心跳有些加快,我知道她有些想法已经成型了。
「他们啊,玩的那种游戏,把人当赛狗赌博的时候,我听旁边有两个人说自
己都已经玩腻了。」初邪说。
我深吸一口气:「他们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取乐,人的想象力可是很丰富的。」
初邪继续冷笑:「是啊。我估计他们是玩女人都已经玩的没意思了,这才想
着办法换各种花样。将人像动物一样玩,很快就会上瘾。我和你打赌,往里面再
走一些的话,估计已经开始玩剥皮什么的了。」
初邪说的没错,我也懂了AZZA到底想让我们看什么。
在食物紧缺的现在,一个小队长还能随随便便拿出那么多东西来行贿,战士
们能拿着无比珍贵的食物做赌博的筹码,这只能说他们自己克扣下来的物资数量
要比我们看到的多无数倍。一艘飞艇供给两三万人的情况下,从平民嘴里抠食实
在是太简单了。
高级战士盘剥着下层的战士,下层的战士盘剥着平民们;强壮的平民掠夺着
弱小平民的食物,弱小的平民豁上自己的性命去掠夺更弱小的存在。
我看到了阶级,看到了一层一层喝着人血的地狱。
想要活在地狱里,就只能让自己变成恶魔。
里奥雷特就是如此,但里奥雷特不会以此为乐。
嘭——
初邪一拳砸在了墙上,女孩的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杀意。
「他什么都知道……却放任着这一切……他可以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为什
么他当初非要杀霍尔金教授!?」
我知道她在说燃墟。
「他掌控一切之后,我试着说服自己,或许他的决定是对的也说不定,于是
才将错就错!可是他把什么都毁了!!」女孩的声音陡然变成了怒吼。
「初邪……」我试图让她冷静一点。
「这样的人类怎么可能找到真实?!他们如果以这种姿态走出去,怎么有资
格称自己为人类!?新人类……将会变成毫无尊严和希望的怪物!!」
初邪一拳又一拳的砸在墙上。
我停下了飞艇,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想要阻止她伤到自己。我知道,当她
看到自己的梦想不断滑向如此彻底的破灭,心里的愤怒是无法控制的。
这个时候我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你想好要做什么了么?」我一字一句的问道。
初邪扭过头,被怒火烧红的眼睛微微透出了一丝动摇的清明。
「我……」
她在犹豫。我也知道她为什么而犹豫。
是的,初邪很清楚我有多么重视那些和我一同出生入死、无比信任我的战士
们。所以她不敢说出那句话,她在顾忌我。
「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去做。那是你的梦想。而帮你完成你的梦想,则是我
的梦想。」我轻声而坚定的对她说。虽然此时此刻我言不由衷,但这是她现在最
需要听到的答案。
初邪咬住牙,将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她看着我,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我等待的那句话。
「我们,打败燃墟,夺回反抗军。」
「好。」
我等待初邪的这个请求已经很长时间了,当我最终给了她肯定回答的时候,
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燃墟从初邪那里夺走了她一手创建的旧反抗军,而初邪却没有反抗。我曾经
问过她原因,但是她并没有和我说清楚,只是一味地接受着被打败的事实。而现
在,我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她重新燃起的战意,以及无比笃定的决心。
我们在迁徙部队中所看到的东西变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数次盘
旋在初邪脑海中的念头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已然打定了主意,变回了曾经那个自
信坚定的领袖。
「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要真的和燃墟开战的。因为我觉得那像是在利用你
去驱使你麾下的军团……」初邪静静看着我,对我说。
我看着前方的道路,手稳稳地放在方向盘上:「我明白。所以我才会主动和
你说。燃墟早就警告过我,不让你有机会操纵第三军团,他其实早就猜到会发生
这种事情也说不定。」
「你当初拒绝燃墟的命令,是为了不让战士们白白牺牲吧?可是为什么现在
却会拿出他们的力量来支持我?」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我这样对初邪说着,也是在对自己说。
初邪微微笑了笑:「我不会对你说谢谢的。」
「对于这场战争,我只有一个要求。战略方面的安排必须由我指挥,何时参
战,何时撤退,我说了算,你能接受么?」我严肃的问她。
初邪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现在我都没有战斗力了,而且第三军团的人哪里
会听我的话啊,想抢你的位置也做不到啊。」
我点了点头:「我们想要和燃墟对抗,现在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自由军
联手,你明白的吧?」
初邪身体微微一震,然后缓缓地点了头:「其实我也是清楚的。只是会有些
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汞先生会把你骗的团团转……你要和自由军合作就一定要过汞先生这
一关。你这方面的经验太少了,不要让他把你变成炮灰啊……」
我轻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我除了打架之外一无是处?」
「不是看不起你,而是因为你确实没体会过这里面的勾心斗角啊……」初邪
叹气,「汞先生是桌面上的顶尖高手,每一个扔出去的条件都有无数后招,到最
后会把人将军将的死死的,让你不得不接受他们的条件。没有这个手段的话,现
在他也不可能统领自由军。」
我点头。
我很清楚自己完全不是这块料,无论是什么形式的谈判,我都从来没有参与
过。就连旧反抗军时期唯一一次质询会我都搞砸的一塌糊涂。
然而我却并没有担心汞先生或者不久的将来要面临的谈判。因为我从奥索维
那里学到过一个道理。
那个时候,初邪刚刚被燃墟夺权。我们通过【湖】回到暗面的时候,奥索维
在岸边等着我们。他说,初邪会一败涂地的原因在于,她没有隐藏好自己的底牌。
而我的底牌,汞先生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看透。这次合作,我会给他一个无
法拒绝的交易。
回到了军团,我约见了三位师团长,发布了一系列部队转移和战斗准备的命
令。
我没有和他们提到要和自由军联合起来抗击反抗军的事情,因为他们现在还
没必要知道。军团按照我的命令开拔,偏移了行动路线,向着自由军所在的方向
慢慢靠拢着。
做完这一切,我和初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派了卫兵去找一个人。
我关上房门,和初邪坐了下来。
「初邪,这场战斗,不是能够简单靠战场上的拼杀就能胜利的。我们要利用
好自己最大的优势。」我对她说。
初邪点了点头,这方面的事情她也早已经想到:「你说说看,我们最大的优
势是什么?」
「是几千万难民。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有人在为了他们而战。当战局到了你
死我活最紧绷的时候,他们将会成为掀翻燃墟统治的决定性力量。」
「可是他们不可能知道。」初邪叹气。
新人类的迁徙队伍处于一种完全混沌的状态之下。只要是燃墟不想让他们知
道的事情,他们就不可能知晓。二十世纪的报纸电台、二十一世纪的网络通讯,
这些能够让信息流淌过每一个人眼前的手段,在目前这个状态之下根本就无法实
现。初邪的想法很现实,我们根本不可能让平民知道我们正在为他们战斗。
「办法我有。但是我需要你站出来,给平民们希望。当你一声令下的时候,
他们才能够吞没燃墟的统治。」
听到我的话,初邪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我示意她等一会儿。很快,门被敲响,我站起身开了门。
「你们回来了?叫我有什么事?」
出现在门口的是韦尔奇·哈康。
「有事情要和你谈。」我将他让了进来。
韦尔奇笑笑走了进来。初邪让出了一把椅子给他,自己坐到了床上。
「韦尔奇,我们刚从迁徙队伍那边回来。」我对他说。
韦尔奇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你去那边了?去做什么?」
「我们只是去看看。」
「所以,你们应该都看到了?」
韦尔奇的话让我微微一愣:「你什么都知道?」
「当然,我和教会成员们之前一直都呆在迁徙队伍里的。」韦尔奇沉声说道。
「你对那边发生的事情,怎么看?」我直截了当的问他。
「主说,人的一切罪和亵渎都可得赦免。唯独亵渎圣灵,总不得赦免。」韦
尔奇的胸膛起伏着,带着一丝怒火,「他们摆布玩弄着自己的同胞,把自己当做
无所不能的存在,这就是对主的亵渎。」
「我们也这么认为,所以我们要战斗,我们要改变这一切。你会帮我们么?」
韦尔奇认真的看着我:「就像我说的,如果你就是主对他们降下的审判,那
么我定会和你并肩驰行。」
不算太久之前,我和韦尔奇做了一个交易,而现在这个交易带给了我们无限
的可能。我给了韦尔奇很多通讯器材,作为他们教会内部相互联络的工具。教会
的人如今遍布在整个迁徙队伍之内,我们只要利用这个网络,就可以完完全全的
控制住平民之中的舆论,我们将成为回响在平民之中的唯一一个声音。
任何一个读过历史的人,都会明白掌控住了舆论宣传口径在战争中有多么重
要。
听了我的计划,韦尔奇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初邪也没有任何异议。
于是初邪录下了一段自己的影像,通过韦尔奇教会的通讯网络开始了针对整
个平民民众的广播。而现在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段影像最终会成为新人类
诞生途中仅有的一丝希望之声,代表了新人类历史上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光明记忆。
「我是创建了旧反抗军的军团长葬敌初邪,我在这里对所有游荡在绝望中、
痛苦中的人们说话。」
「旧反抗军曾经有一个梦想。一个能够让所有新人类带着尊严和骄傲,重新
找回属于我们的真实世界的梦想。」
「后来这个梦想被打破了,反抗军也被残忍傲慢之人夺走。我们所有人都变
成了只能苟延残喘而不敢抬头的虫蚁。」
「但这并不是属于我们的结局,所有的痛苦都只是晨曦未明前的黑暗。我们
已经组织了新的力量,我们会为了新人类的尊严而战,为了公正而战,为你们而
战!」
「怀抱着希望等待我们,不要丢弃她。因为当我们将公义还给你们的时候,
你们要保留着尊严来接受她!」
短短一分钟的影像,在几秒钟之内被传输到了成千上万台通讯器上。成千上
万名遍布在千万新人类之中的牧师,在难民们的簇拥之下,静静的向周围所有渴
求救赎和解放的双眼一遍又一遍播放着这代表着希望的福音。
初邪的身影,和她柔弱却坚定的声音将被牢记在每一个挣扎在黑暗中的人心
中。
由于第三军团抗命的缘故,燃墟想要重新组织能够剿灭自由军的战斗力就需
要很长一段时间。重新调配各方面的战斗力、抽调培育飞艇的守卫力量乃至准备
大战的后勤工作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所以我们有充分的时间让初邪的影
响力在平民之中发酵,我也有充分的时间去和汞先生完成至关重要的谈判。
我用了很长时间去制定详细的策略,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排演着可能遇到
的种种情形。面对我从未面对过的挑战,我不得不仔仔细细的考虑自己的计划是
否有漏洞。
当我终于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策略之后,我传见了安提斯泰,将我的计划中需
要他进行指挥和调配的部分一五一十的对他交代了清楚。
安提斯泰罕见的露出了一丝惊愕,既是对我的计划,也是出于我的信任。他
很清楚,如果他将这个计划透露出去的话,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在我的计划中,一个在我军团中拥有威信、领导力和指挥权角色是必须的。
如果奥索维在这里的话就好了,我可以放心的将一切交给他,他也一定会为我精
心制定的策略而鼓掌。
可是他已经远去了。所以我只剩下了三个选择,也即是我的三个师团长。
曾经的伙伴对我的评价中有这么一条评语:太过信任别人。我此时此刻的举
动也正是暴露了这个弱点。但是我必须逼迫自己相信安提斯泰,因为我已经走上
了无法回头的路。
安提斯泰是三个师团长里面最具有这个资格的人。穷奇和芬里尔都很尊敬他,
而他的处事方式也冷静而稳重。
「为什么要选我?」安提斯泰在听完我计划之后问我。
「因为我不得不这样选择,而且我觉得你值得信任。为了未来,我愿意在你
身上赌一次。」
「你不怕我背叛你么?如果我背叛的话,可以获得不少好处。而且我也有能
力这么做。我管理过大型的公会,早就见惯了各种政治手腕和诡计。」他继续问。
「这个世界,连最亲密的人也有可能背叛对方,所以我的怕与不怕都没有任
何意义。我甘愿去赌,是因为收益远超过风险。只要我赌赢了,就赢得了未来,
以及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安提斯泰看着我,眼睛里跳动着火焰:「从今天开始,我会视你为兄弟。」
我摇了摇头:「不,从我们一同和宫族浴血奋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兄弟
了。」
「你不会后悔这个决定的。交给我了。」安提斯泰沉声对我说道,然后起身,
离开。
有些人就是这样。别人的信任对他来说是一种至高的认可,为了维护这份信
任,他们会付出其他人所不敢想象的决心。安提斯泰看起来就是这种人,我希望
自己没有看错他。
我目送他离开,然后向整个军团宣布了安提斯泰代为指挥的命令。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向大厅走去,召集了我最信赖的伙伴们。
年轻人们一如既往的带着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热烈的期待着我会交给
他们的任务。战魂们则更为清楚现在的情形,都对即将面临的抉择和挑战有着深
深的忧虑。现在我终于来到了他们面前,做出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所以他们
也都认真了起来。
我宣布了要和初邪一起去和自由军进行最后谈判的决定,并且提出了让他们
同行的请求。
「上一次你们两个不是自己就去了么?为什么现在得要我们一起?」卡门提
出了问题。
「因为上一次我有把握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平安返回。可这一次比上次要
危险的多,而且我们一定会面对至少一场战斗。我需要你们的力量,保护我,保
护初邪。」我说。
「和谁打?」戈兰多尼问。
「可能是自由军,但更有可能是反抗军。」
「怎么个打法?是要相互掩护撤退?是精英力量的对决?还是要上战场?」
他继续问。
「我需要你们完全的信任,在我下令出战的时候,坚定的执行我的命令。」
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大厅里的气氛凝重了很多。
经历过之前的残酷战争,战魂们和我都建立了很深厚的战友之谊。但我也清
楚,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和战略家。要让
他们以一无所知的状态,毫无保留的参与到我所制定的计划中,不是简单的几句
话就能奏效的。
戈兰多尼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轻笑,然后摇了摇头:「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我就不问了。但是我希望你以最诚实的态度告诉我,这次行动,我们能活着回来
的几率有多少?」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死死的盯住了我的双眼,期望能够辨识出我答案的可信
度。
我深吸了一口气:「百分之八十的几率,所有人都可以活着回来。」
我和戈兰多尼相互对视着,然后又依次看向了卡门和杨。
戈兰多尼最终收回了他锐利的目光,因为他没有在我的眼中看到任何动摇,
他只能够看到无比的自信和不可动摇的气势。原因很简单,我说了真话。如果计
划一切顺利,我们就一定能够活下来。
百分之十的可能,安提斯泰背叛了我。另外百分之十的可能,另外一个我所
信赖的人背叛了我。如果他们都没有背叛我,那么,这一次我将成为这场战争最
大的赢家。
「我和不凝也去。」方先生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
「师父?」我有些意外。
「自由军里面有五个零级,如果真要打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对付一个。如果
是要和燃墟打,我也能和他僵持一段时间。」
方先生似乎对我的计划有所察觉,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从他的话里
我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感觉。
既然老人主动要对我施以援手,我更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有他在我身边,
我确实感到安心很多。
我们在精心准备之后再一次踏上了去往自由军的道路。这一次我们没有乘坐
任何交通工具,而是一起选择了能量飞行。第三军团已经移动到了距离自由军驻
地非常近的距离,高速飞行的话可以在二十分钟之内抵达。
而根据我派出去的斥候报告,反抗军已经集结了十万军队向我们这边开始了
移动。这毫无疑问是燃墟率领的第一军团,也就是曾经的思灭者军团。燃墟想要
一鼓作气的将眼中钉全部拔掉,他就必须亲自出马,带着最有战斗力的部队。
我派出了阿杰作为使节,用高速能量飞行先一步去向汞先生通告了我们的到
来。而我则带着初邪以尽量节约能量的方式和其他人一起飞着。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虽然大家都决定相信我,但是只要一想到我们要和燃墟
正面作战,还要和一个诡诈的魔鬼做交易,所有人都无法心安理得的平静下来。
当我们到达的时候,汞先生已经在等着我们了。他坐在一艘小型飞艇的门口,
身边站了将近二十名战士。阿杰也在那里。
自由军也进入了大规模备战的状态。在这几天之中,自由军已经发动了数次
小规模的攻击行动。这些骚扰式的攻击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燃墟发动全面战争的
决心。
无数小型飞艇载着补给物资在部队之间穿梭着,战士们做着基本的命令和战
术配合训练,大型的作物培育飞艇已经全都开走了,估计是隐藏到了不会被战火
波及的地方。还未开战,隐隐的血腥味就已经散发了出来。
看着我们飞过来,汞先生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系好了西服的扣子,从自己的
飞艇上走了下来。阿杰则归了队。
「这一次比之前聪明多了。」他看着我说道,「至少带了不少保镖。而且还
是强力的保镖。」
我看到汞先生对着杨和戈兰多尼点了点头,似乎他们是认识的。他们俩没有
和我提起自己和汞先生的交情,我相信那并不是因为他们要隐瞒什么,而是因为
双方的关系只是点头之交。
「我想这一次,我们可以好好的谈谈合作了。」我对他说。
汞先生点了一下头,然后转向了初邪:「这应该是你的主意吧?」
初邪微微愣了一下,她一直藏在我的斜后方,根本没有出面的意思,可是现
在却被点了出来。
「这个军团可是他说了算呢。」初邪的下巴向我这边歪了一下,冷冷的回答。
「贪狼的身份我们大家都清楚,他根本就没有什么野心。这么干脆的过来说
要谈合作,就一定是为了你。不要在我这里耍小聪明,你自己也知道,骗不了我,
其实很没意思。」
汞先生那沙哑粘稠的声音让人非常难受,尤其是在他轻易戳穿了初邪想要隐
藏的念头的时候。
我在初邪回应之前接过了说话的权利。
「反抗军正在过来,一天之内就会抵达,这个情报你们应该也知道了吧?」
汞先生低垂的双眼飘过来一个浑浊昏沉的眼神,对我点了一下头。
「你们打算怎么应对?」我继续问,「和以前一样,杀人么?」
这是我仔细分析自由军行动模式所得来的结论。自由军之所以敢于站在反抗
军的对立面,不是因为他们有和对方正面交战的能力。他们的战略目的是利用战
斗力的等级优势,慢慢对反抗军施以杀伤造成减员,让天平一点一点的向这边倾
斜。
这也是燃墟这么快就带领主力部队要展开大战的原因。到了那个时候,自由
军就要将依赖的重心从等级优势转移到汞先生和其麾下指挥部的战略素养之上。
利用缜密而细致的战术安排,发挥机动性的优势,避免和燃墟的正面对决,然后
靠时间拖垮反抗军的信心,逼他们撤兵。
而当反抗军撤兵之后,他们将再次集结,重复之前的杀伤战略。
而在这期间,自由军将一直跳着刀尖上的舞蹈。任何一丝战术调配的失误都
会导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优势流逝殆尽。
「看来你也不是一个战争方面的蠢材,似乎有点小看你了。」汞先生回答。
「那么你应该知道,现在有一个彻底击溃反抗军的机会,那就是和我们联手。」
我简单明了的扔出了自己的筹码,像一个从未上过赌桌的赌徒。事实上,我
确实从没上过这种赌桌,不是么?
当一个老赌徒看着菜鸟在自以为是的行事之时,除了暗笑着跟牌,不会有其
他的可能。
「的确如此。我们两方,只要有一方假作观望,然后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出以
奇兵,就足以让反抗军损失惨重。不用太多,趁着他们的战阵混乱,一鼓作气削
减他们两万的战斗力,天平就倾斜了。而且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凌驾于我们两者任
何一方之上。」
汞先生淡定的就着我的提议做出了分析。
「所以,你同意联手?」我问。
「那要看谁去做那股奇兵。」汞先生指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自然是我们。」
「嗯。」汞先生微微点头,「然后在我们与之交战的时候,你们却没有加入
战场。反抗军将我们一举击溃的时候,才发现你所谓的撕毁了燃墟的命令其实是
和燃墟之间演的一出戏……你觉得我会这么蠢么?」
我沉默不语,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出底牌的时候。
「贪狼,你想做奇兵,由我们正面接战,这我可以理解。你太看重自己手下
的战士了,所以不想让他们伤亡太大,不就是这样么?而且说真的,你们做奇兵
的话确实比我们要有效得多。可是,你拿什么来取得我的信任?」
我毫不动摇的直视着他:「你觉得呢?」
「只有一个选择。我们将部队进行混编,真正的形成联盟,一起从燃墟手里
拯救新人类。否则的话,自由军不可能接受贪狼军团充当奇兵的提议。」
「混编?怎么混编?」
「这个可以慢慢谈,四五个小时之内就能制定好计划,再用四五个小时就可
以混编完成。燃墟不可能知道,静待一旁的贪狼军团已经和自由军混成了一体。」
燃墟确实不可能知道这些。我的军团之所以驻扎到距离自由军这么近的地方,
很大原因是为了在反抗军进攻自己的时候能够得到自由军方面的支援。所以军团
现在所处的位置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知道我们已经决意要参与到这场战争来,也要避免可能存在的我的诡计,
所以无论从他的角度还是从我的角度来看,都只有这两个可行的办法。
这就是了。汞先生已经摸到了他的最后一张牌,等着我叫牌认输。
所谓的混编,就是他的陷阱了。他站在公共政权的顶峰,对我所有的情况都
知根知底。我对行政方面的工作非常生疏,他可以驾轻就熟的拟定出无数看上去
简单而和谐的部队编制调配条款,然后老奸巨猾的赌徒就可以用最简单的一招虚
张声势,轻松拿走菜鸟赌徒之前压上的所有筹码,就像奸商用一颗糖果骗走小孩
子所有的零用钱一样。
在这件事情上面,我就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孩。
可是,菜鸟唯一能够远胜与老手的,就是菜鸟可怕的勇气。
「我不会接受混编,也一定会作为奇兵参战。」我对汞先生说道。
汞先生闭了闭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转身向自己的飞艇走去。
但是我的下一句话,扼住了他的脚步。
「我和初邪,留在你这边做人质。在你们和燃墟正面接战的时候,我会在你
面前,对手下的师团长发出突袭的命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