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斥了方金芝,方腊自家思忖:梁山虽和武植有千丝万缕关系,但毕竟是台面下的事,明面上看,梁山还是江湖中仅有的、可和明教媲美的大势力,如今千里来援,自己脸上的确增光不少,不论这其中是否有那武植的意思,都要郑重相待。
因此点了方杰、杜微二将,领三千御林军去杭州,迎接梁山好汉前来睦州相会。
方杰出发后,一连几天,方金芝接连梦见曹操,拿着她的青鸾剑,笑嘻嘻对她说:“这剑太小了些,不合我用,我还有一柄大的,待我拿出你看……”随后醒来,面红耳赤,半晌难言,心中暗怪方百花——
自听说她心中有了如意郎君,便打着“不知道这些容易吃亏”的旗号,说了许多羞人之事,否则以前梦见曹操,大都是一起喝酒、骑马,或是游山玩水,或是行侠仗义,哪会梦到这些大的小的?
这一日,终是相思难抑,暗暗想到:这坏人定是来了江南,因为官将身份,又借了人家宋江名头,若非如此,我如何屡屡梦见他?
遂召集一干女兵,借口打猎,避开老父亲眼目,一口气冲出帮源洞,晓行夜宿,欲往杭州路上迎他。
谁料方过乌龙岭,竟然撞见大队朝廷骑兵,连自家弟弟都被对方捉了,若非天定勇敢,示警及时,几乎也要遭他所擒,虽然如此,也被他追得上天无路,只得一头撞进密林里去。
然而后面官兵依旧紧追不舍,又听得有军将下令射箭,随即惨叫声接连响起,心中大恸,晓得是落在后面的女兵遭了毒手,所幸林木茂密,曲折又多,西军虽然擅射,瞄准却是不易。
方金芝马好,骑术也最精,一路跑在队伍前面,四下张望,认出这是严子陵钓台一带,乃是东汉高士严光隐居之所,七八年前方腊于此召集群豪,曾带她来过,还记得不远处有座小峰,高约二三十丈,巍然临江,颇为险峻,方七佛曾同人在那里比试轻功,不由心中一喜,忙引着一众女兵奔去。
不多时赶到,忙唤众女下马,带了弓箭,手足并用爬上那峰,峰上方圆虽然只得三四丈,她十余个女子,倒也觉得宽畅。
方金芝至此才算惊魂稍定,把人数一点,见已折了一半,不由落泪。
一口气还未喘匀,追兵已然大至,团团将小峰围住,不须主将呼唤,数百人先行下马,口衔短刀,攀附而上,方金芝咬牙叫道:“射箭,射箭,射死了他们,替姐妹们报仇。”
她们溜出帮源洞是以打猎为名,倒是人人都带了弓箭,且这些女子每日随着方金芝呼啸山中,骑术虽不精通,弓箭上的本事却是不差,又占了居高临下地势,一通乱射,西军死了七八个,余者畏惧,都退了下去。
辛兴宗身上带伤,骑不得快马,一直跟在后面,待赶到时,见众女躲上了山峰,又无路径,只能攀爬,顿时气得大骂,骂了几句,眼珠一转,教把沿途射下马一时未死的几个女子拖到山下,威胁方金芝等人投降。
方金芝等人自然不肯下来,辛兴宗狞笑一声,指着几个女子道:“南方的娘们儿,果然水灵,既然她们不降,且让我的儿郎们痛快痛快。”
那些西军大喜,有急切的立刻便要卸甲脱衣,上手乱摸,被俘女子吓得大哭,山上女子见同伴要遭这等折磨,亦是失声大哭。
一众哭声之中,却听方金芝叫道:“姐妹,金芝无能,累及你们,这一笔债,只得来世偿还!”
她红着两只眼,咬银牙,开弓弦,一连四箭,把山下四个俘虏尽数射杀。
若是几年前,她虽也开得弓、射得箭,却绝无这般连珠箭法,还是此前打听到老曹妻子,乃是阳谷县独龙岗扈家的女儿,武艺出众,绰号唤作“一丈青”,因此刺激了方金芝,对她姑姑方百花说道:“我叫‘青凤凰’,她便叫‘一丈青’,看来竟注定要做对头,哼,以后嫁了过去,彼此不快,打起架来,我若输了,岂不让武植哥哥心疼?”自此用心学武,剑法、射术大有进步。
辛兴宗不料她竟有这一手射术,吓得退开几步,令几名军士持盾护住自己,这才稍安。
他此时晓得对方不是方百花,便没有了生擒之心,左右都是方腊儿女,得了方天定已是莫大功劳,区区一个女儿,不过是个添头,没必要特意冒险。
但是亦不能这般放了她,否则若引来大军,岂不坏了他事?干脆一举杀之,好绝后患。
冷笑一声,当即令人放火烧峰——这山峰藤蔓密布,灌木丛生,一旦烧起来,便是根通天火柱,上面的人若不想烧死,便只有跳江一条路。
可惜他生长在西北少雨之地,不识江南风土,这里原本便湿润多雨,恰巧昨日才下过一场,树木泥土,倒比妞儿还水灵些,西军又没有携带火油之类,凭些火折子,忙活到明天也难点起这把火来。
果然众军费了半天力气,也不过烧黑了几块树皮。
这时天色渐暗,辛兴宗晓得耽搁越久越容易出岔子,心中愈发着急,只得又思一策。
但听他阴森森道:“方姑娘,你或者还不知,我西军十五万精锐南下,动如雷霆,数日前已收复杭州,你家方七佛等一干贼首,或是毙命,或遭捉拿,如今睦、歙贼巢,转眼便要收复,一应反贼个个难逃,只是……”
辛兴宗说到这里,强挤出一副笑脸,嘿嘿笑道:“辛某乃是一个心底最善的好人,我想你父兄造反,你一介弱质女流,在深闺又岂得知?因此发个好心,愿为你们留一条活路——”
“我在童帅面前,最有体面,你等若肯自己下来投降,我必为你求情,赦免前罪。你若是不肯听从,呵呵,那些男的反贼,落入法网还要受尽折磨,至于你等女人嘛,你自己且想。”
方金芝听说破了杭州,又惊又怕——弟弟尚在此人手上,她自然不疑有假,忍不住道:“梁山那个叫宋江,也被你们捉了么?”
“梁山宋江么?”辛兴宗微微一愣,万没料到她不问旁个,居然问起梁山的人来,但他反应倒快,随即狞笑道:“那厮同我交战,被我亲手所斩。”
方金芝又惊又怒,颤声道:“胡说,凭你也能杀他!你且说他形貌如何?”
辛兴宗哪里知道他形貌如何,当即怒道:“辛某斩杀梁山贼寇无数,谁一一记得形貌,实话对你说,我斩这个宋江,还是梁山喽啰被擒后,自己招供的,不然我堂堂朝廷大将,还须问他贼寇姓名?”
方金芝见他说得肯定,顿时抖颤的更厉害,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这等英雄,岂会轻易被你杀死!啊,我知道了,原来这次来的真个便是宋江本人……”
辛兴宗听她前言不搭后语,不由疑惑:方腊的儿女都这般不中用,这小娘皮竟被我几句话吓疯了么?
方金芝想到宋江也许就是宋江,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可是想到自己陷入绝境,多半有死无生,曹操就算以后来到江南,也再难找到自己,又不由悲从心起,一颗颗泪珠,断线般掉落。
金芝的哭声隐隐从峰上传下,方天定听见,大是难过——
他和方金芝的姐弟情谊极为深厚,方腊对他要求一向严格,自小到大,稍微做的不如意,上手便打,因此他看了方腊心中便畏惧不已,甚至看见方七佛等人也是一般,因为这些人会把他的言行告诉方腊。
只有方金芝,自小每每见他挨打,便冲上前死死护住,又哭又叫:“不许打弟弟,不许打我弟弟。”方腊疼惜女儿,往往便顺势放他一马。
时间久了,他心中便只同这个姐姐亲近,有什么心事,也只同姐姐诉说,此刻听得姐姐痛哭,陡然想到一种可能——啊哟,莫非那个宋江,竟然便是我姐喜欢那人化名而来?
再一细想,若按江湖规矩,那个宋江代表梁山前来,自应和方腊算是同辈,然而见了自己,偏不肯以长辈自居,硬要和自己称兄道弟,自己还道是他为人豪迈,原来竟是提前讨好舅子!
一时间顾不得许多,放声叫道:“姐姐莫哭,我走之时,宋江领兵去救七佛叔叔了,他身边好汉众多,安全的很,这个姓辛的,虽有本事擒我,哪有本事对付宋江……”
话没说完,辛兴宗大步而来,一脚教他踹的飞出数丈。
厉天祐大怒,他身上五花大绑,双脚却是行动自如,当即撞开身边官兵,飞奔起来,拽个飞脚,重重踢在辛兴宗后脑上。
他这一脚含恨而发,辛兴宗毫无防备,他虽戴了兜鍪,还是踢得两眼发黑,一个狗抢屎栽倒,两个门牙瞬间折断。
厉天祐狂笑道:“大太子,金芝公主,且看末将为你们出口恶气!”发足又要去踢,却被几个官军狂扑过来,压翻在身下。
辛兴宗的亲兵魂飞天外,连忙去扶了起来,只见跌的满嘴是血,满眼狂怒狰狞之色,拔出亲兵单刀,赶上前一刀,厉天祐咬牙闷哼,一条右腿被他齐膝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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