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和时迁立在湖边,望着小舟渐远,不知何时,坂部一郎等人也来到近前,待那歌声渺去,坂部一郎叹道:“想必他就是那些武士所说的大天狗鬼一法眼,听他歌中意境,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曹操冷笑道:“他那歌儿,不伦不类,若说文采,不过拾取中国之牙慧,我国内识字小儿也能这般胡诌几句。若说意境,呵呵,他既然不尊佛祖不尊王,又为何要为白河法皇出力,来杀我等?说一套、做一套,装腔作势罢了。”
坂部一郎老脸一红,连连点头:“毕竟是上国人物,眼界心胸,非我小国可比。听大人一说,在下也才看出,这个鬼一果然不是十分高明之人。”
时迁却听不懂诗歌好劣,只觉自家哥哥所言,怕也有些言过其实——他听那人唱得几句,倒似比李逵、牛皋都要高明些。只是毕竟不感兴趣,倒是那所谓天狗令他好,不由问道:“坂部兄台,我只听说过天狗食月,莫非便是那天狗么?”
坂部一郎摇头道:“不不,天狗一族,都是法力高强的大妖,有大天狗、天狗、鸦天狗之分,大天狗红面、高鼻,还会飞翔,甚是傲慢,据说那些不敬佛法的傲慢僧人,死后便会化为天狗。”
说罢敬仰地看着曹操道:“虽然明知武大人乃是无双の剑圣,但是真没料到,连如此可怕的大天狗,都被大人轻易击退。”
曹操摇摇头道:“什么天狗,故弄玄虚罢了,初见倒是唬了我一跳,仔细想来,该是面具。我毕竟肉体凡胎,若真是鬼,又如何能胜他?不过此人的刀法,也真个厉害!哼,那浮御堂又是何处?”
坂部一郎听说是面具,倒是一愕,随即恭敬答道:“鞍马山东麓,琵琶湖南岸,有个叫做惠心的僧都,曾彼处结庐修行,因看到湖面夜夜生光,于是借了渔网打捞,竟被他捞出了纯金的阿弥陀佛佛像,惠心僧都根据此佛像,又雕刻了一千尊佛像,名震平安京,贵人们便在此建了一座满月寺,寺中有一座耸立于湖中的佛堂,用来供奉佛像,即是赋浮御堂了。”
曹操点头道:“既然那鬼一要去浮御堂等我决战,且由他等吧!我等尽快见了你主人,办成大事,待我同天皇借一支兵马,水陆并进,围了那堂,乱箭射去,看看这大天狗,能不能真的飞出生天。”
时迁听了大笑,竖起大拇指赞道:“哥哥妙计!”
坂部一郎听得发呆,隐隐觉得老曹这般做派,着实有些不像他想象中孤傲威严的剑圣。
他们一行人沿着湖畔,又行两日,距离平安京,只剩下两三日路程。
这一日正行间,在前哨探的时迁飞一般奔回,禀报道:“哥哥,前方有扶桑兵马拦路,那些武士、足轻,约有五六百人,小弟偷了他们旗帜一面在此。”
当即拿出旗帜来,上面鬼画符般写着几个扶桑字儿:たいらのただもり。
坂部一郎看了,大惊失色,叫道:“啊呀,看来白鸟法皇已经知道了大天狗的失利,竟将这个怪物派了出来!”
曹操皱眉道:“又是什么怪物?”
坂部一郎指着旗子,焦急道:“这个名字叫做平忠盛,是朝中最年轻的北面武士,他父亲是曾历任但马守、丹后守、备前守的勇将平正盛,还兼任洛中追捕使的官职,同样也是北面武士,他父子两个,都是院政的鼎柱人物!”
他这番话,信息量颇大,老曹听了不由皱眉。
轿子中玉藻前低叹一声,黄鹂般轻声道:“武大人,奴家来为你释疑吧,皇家历代,皆和藤原家通婚,藤原家历代家主,往往便是天皇的丈翁,任职关白,有摄政之权,关白者,唐之宰相也。近一二百年来,非藤原家出身,不能任关白,有了关摄之权,国中大事,便皆操藤原氏之手。”
曹操点头,吐字如铁:“外戚擅权。”
“正是外戚擅权。”玉藻前继续道:“白河天皇才智不凡,自然不甘为人傀儡,因此三十四岁时,传位皇子,自己入寺出家,自称法皇,与寺院中建立上皇院,通过上皇院向国内诸司发布旨意,称为‘院宣’,以此举绕过关白之权。”
曹操点头道:“好容易架空了上皇,转眼又被法皇架空,藤原家想必不甘心。”
玉藻前轻轻叹息:“大人一语中的,因此白河法皇广纳平氏、源氏子弟建立武装,其中佼佼者,封为北面武士。平原两氏都是皇族出身,昔年困顿时,历届天皇会取消一些皇子的宗籍,所谓‘臣籍降下’,以此减少开支,那些降籍皇子,有的被赐姓源氏,即‘源于皇室’也,有的被赐姓平氏,意为‘平安京’之平也。”
又道:“再说那平正盛,但马国、丹后国、备前国,皆在平安京之畔,可见白河法皇信重之意。”
曹操点头:“培植宗族势力对抗外戚,呵呵,他日宗族坐大,倒比外戚更要难对付。扶桑国既学中华,岂不知‘八王之乱’典故?”
玉藻前低声道:“事到急时,饮鸩止渴尚且不免,又何况未来之事?此人之本性也。”
这女子眼光、见地均是不凡,曹操倒是不由起了些谈兴,摇头笑道:“小民依本性而为,尚有破家之险,何况君王?呵呵,昔日汉末时,十常侍专权,大将军何进为对付这干太监,欲招边将入京,吾……吾素来最推崇的曹操曹孟德,当时便劝他,欲杀阉宦,一狱吏即可,大张旗鼓,其事必败。后来何进事败身死,董卓进京祸乱朝纲,汉祚至此而微。”
思及前生之事,不由感慨,踱了几步,宏声道:“白河即为天皇,权柄虽失,大义犹存,只消募纳几个忠义敢死之士,宣那藤原家主、子侄进宫,伏而诛之即可。可笑此人,放着大好正道不取,偏偏要弄些鬼蜮事业,好端端退位为僧,小家子般侧里夺权,为此又将权柄另付私人,此非驱虎吞狼,实乃养虎吞狼之计也——若欲吞狼,须养虎成,虎大为患,必噬主人!”
说到此处,老曹连连摇头,看向寥廓湖面,仿佛看见了扶桑的未来,高声道:“吾已料定,不出百年,大祸必生,扶桑之乱,当自院政而启也。”
玉藻前听曹操侃侃而言,似乎把国之大事,如掌中观纹般看得明白,不由心驰往,忍不住掀开帘幕,一双动人心魄的妙目,眨也不眨望着曹操发呆:只觉此人非只行事果断、武艺高强,更有包藏宇宙之机、胸怀天地之志,一时间觉得他本就高大的身形,竟是越发高大了。
同一时刻——
鬼一法眼坐在浮御堂中,带着天狗面具,淡然望着一湖波光。
身后跪坐着前番来延请他的信使,信使色庄肃:“大人这般身手,竟然也败了么?”
鬼一法眼怪笑两声,淡淡道:“你们的情报不准,他不止有宝刀,更有宝甲,刀枪不入,佛祖也难伤他。若要我对付他,且去对法皇说,取七支剑来与我,方可和他决战!”
有分教:白河院政乱如麻,天狗坐禅剑似霞。玉藻心思忽转动,扶桑岂可比中华?
第377章 凛冽刀光化血尘
琵琶湖畔,通往平安京的唯一道途,五百余人摆开阵势,缓缓前行。
前方百余人皆为武士,一个个情跋扈,身着各色铁甲,背后高挑朱色靠旗,旗形细长,上印象征平氏特有的蝶纹,下印各人名姓。武士之后,是四百足轻组成的方阵,都着精密藤甲,亦有朱色蝶纹靠旗。
看官听说,原来这靠旗,亦是扶桑同隋唐学来,只是隋唐军中,多为传令兵所用,传至扶桑,却是人手一面,扶桑人称为“指物旗”是也,用以辨别敌我。
此前追杀玉藻前一行的武士们,并未打出旗帜,是为了隐藏身份之故,而如今此军大咧咧打出平家旗帜,便是不再隐藏,明刀明枪显示出法皇对于天皇的敌意。
武士之后、足轻之前,又有骑马武士二十余人,簇拥着中间两员大将。
这两员大将相貌酷似,一个年近五旬,一个二十三四模样,正是白河法皇座下的北面武士,平正盛、平忠盛父子。
父子二人情甚为严肃,什么缘故?却是此前平忠盛去林中拉尿时,背后靠旗竟不知所踪,连同随身护卫他的两名武士,都不曾看见那靠旗是如何没的,父子两思前想后,最后认定是敌方斥候窃取。
平正盛因此大为光火,训斥儿子过于大意:那斥候既然能取你的靠旗,岂不是也能取你人头?
要知平忠盛这厮,一来仗着父亲素为白河法皇信重,二来其自小聪颖,十三岁便出仕做了左卫门少尉,十五岁得封为北面武士,官迁检非违使,负责维持京都的治安,捕获了不少有名盗贼。法皇爱其才干,去岁刚刚把自家爱妃之妹,也就是小姨子赠予了他——这女子肚皮很是争气,过门仅仅四个月,便替平中盛产下长子,取名平清盛,极得法皇宠爱,还在襁褓,便赏赐了许多宝物,又令自己爱妃收为义子。
平忠盛深受皇恩,加上年轻气盛,一向自大惯了,如何肯受这等窃旗之辱?当即指天发誓,定要割了那斥候首级,以颅骨做酒碗,方能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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