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穆棱窝集岭长四百余里,宽百余里,峰峦迭起,莽莽苍苍。
于中一条峡谷小道,恰好横贯东西,其西面便是旗杆岭马场,东面出口正在穆旦江畔。
那峡谷道路曲折狭窄,至多只能容两三人并肩,地面亦是崎岖不平,马儿走起来磕磕绊绊,甚是艰难。
众人索性牵了马,执着火把步行,恰如个小小的一字长蛇阵,蛇头乃是“双头蛇”解珍,蛇尾自是“双尾蝎”解宝。
此时已是五月下旬,众人又都穿了乌璐所买皮衣,虽处密林深夜,却也不觉寒冷,只是可恨蚊虫扰人,被火光引将来,望着人头面处只顾乱扑。
好在解珍、解宝经验甚丰,虽然他家与此地的植物大有不同,还是找了些得用的药草,合在一处捣得烂了,涂在人马身上,这才避开了蚊虫袭扰。
这一夜众人脚下不停,直走了五六十里山路,周通心疼乌璐,早早让她骑在马上打盹,自家小心看护着,所幸马匹甚多,轮流载她几里,倒也无损马力。
及至天明时,众人正走间,只觉眼前一旷,便见一处平原,围合于群峰之中,观其规模,比那旗杆山马场还要大上不少。
放眼望去,满地碧草如茵,居中乃是亮晃晃一片泉水,四下开垦出数百亩良田,不远处有一个小小村落,以大木为墙,树皮为顶,建了百十间房舍,一派忘俗之气,倒似闯入到桃花源一般。
这等好景,众人都不由喝彩,乌璐揉了揉眼醒来,四下一看,欢呼一声道:“是山里的部族呀,且去同他们讨碗热水喝。”
众人牵马缓缓而去,那村里的壮妇老媪都在泉边取水,见了众人来到,惶然起身,情惊恐。
乌璐跳下马背,上前几步笑道:“大伙儿好呀,我们是过路行人,想同诸位讨碗热水喝。”
那些人连连退后,无人应答,一个个身形颤抖,竟似是吓得厉害。
解珍疑惑道:“怪哉,山居野民,何以竟如此胆小?”
孟康低头看看自家服色,摸摸脑袋,不解道:“莫非是我等身着女真服色,又留汉人发式,故此他们惊疑么?”
曹操摇摇头:“不至于,北方又非没有汉儿,他们这般怕人,怕是这附近有甚山贼恶霸。”
这时时迁拉了拉老曹衣袖,以眼示意,曹操顺着他视线看去,见人群背后有个八九岁小儿,正偷偷摸摸奔回村落去,便摆了摆手,让时迁不必声张。
不多时,只听马蹄声响,三个看不出岁数的老汉,骑着三匹杂毛老马而来,那马老的厉害,百十步的距离,已是粗喘连连。
那三个老汉却也好不到哪去,只见居中一个右手持柄短矛,左臂却是齐肘而断,另两个都持着弓箭,人到近前才看出,各自都少了一条腿。
三个老汉飞驰到那些妇孺身前挡住,忙忙将众人打量一番,居中那个开口说出一番言语来。
他们说的似乎也是女真语,却又格外难懂,曹操等人齐齐皱眉——众人此时与女真人沟通早已无碍,但这老汉的话,却只能听懂两三成。
所幸还有个真正的女真人完颜乌璐,总算她能明白对方言语,当即代为翻译道:“他们问我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此?”又扭头对老汉们道:“我们是过路客人,想同你们……买些热水来喝。”
她本想说讨,但此刻见这些人穿着褴褛破旧,不由怜悯之心大起,改言为买,欲趁机赠他些银钱。
那居中的老汉上下打量诸人,色渐渐和缓,回头对那些妇孺说了几句话,妇孺们听罢,齐齐松了口气,不再惊慌,纷纷回村去了。
乌璐皱眉道:“这老伯说,我们不是什么鱼鳞军的人,他让人回去烧些热水,取些吃食来。”
曹操笑道:“倒是些好人。你且问他们,鱼鳞军是什么人。”
乌璐依言便问,那些老汉面现怒色,咿咿呀呀说了一回,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手舞足蹈,看上去甚是激动,乌璐越听脸色越难堪。
周通怒道:“他们说了什么?莫非敢对你无礼么?”
乌璐摇摇头,咬住嘴唇,情有些难过,小声说道:“这些人……原本都是我女真的将士,因为老迈又负了重伤,无法再上战场,我父亲便将这块土地赐给他们,让他们带着族人在此生息……”
曹操周围看了看,点头道:“这里地方不小,周围物产又丰,若是勤快些,多开田地,加上打猎、捕鱼,采些药物、果子,千余人亦能丰衣足食。”
乌璐摇头道:“他们本来一共十四个老军,带着家小也不过百余人,大伙儿种地渔猎,生活倒也够了……但是我父亲……前年时却将不远处的一座万锦山,连同附近数百里土地,都赐给了圣母宫。那鱼鳞军便是圣母宫的下属,时常前来勒索,每年耕种所得都要抢走大半,稍有不从便要杀人,他们的许多老兄弟都死在这些人手上。先前女人们害怕,便是以为我们是鱼鳞军的人。”
周通道:“圣母宫又是什么?是你娘住的地方么?”
乌璐白了他一眼,摇头道:“我母后自然和父皇住一处!那个圣母宫乃是供奉乌灵圣母的宫殿,乌灵圣母我倒知道,听说她是女真最厉害的萨满,已经活了七八百年,法力无边,还嫁给了一条蛟龙为妻——我原本只知圣母宫在万锦山,不料那山竟然是在此处。”
众兄弟听了面面相觑,樊瑞忽然冷笑道:“七八百年?好大口气!龙虎山张天师法力惊天,也未能活得几百年。呵呵,女真族开化未久,想来也不过是个会些野狐禅的左道,自吹自擂,哄骗那些无知百姓供奉她。若是同樊某相遇,倒要他知道我中原修士的厉害!”
想到樊瑞的本事,众人戒心顿去,都笑道:“这般说来,倒要遇见这婆子方好,一可见识樊兄弟手段,二来亦为本地百姓除害。”
这时那些妇孺重又回来,手中端着瓦罐瓦盆,罐里是什么果子煮的热水,清香扑鼻,盆里则是不知什么材料捏成的饼子,看着粗糙,倒是热气腾腾。
众人走了一夜,身上虽有干粮,冷食又如何能同热食相比?都不由伸手去接。
曹操却是警惕,淡淡道:“分一半兄弟先吃,吃慢些,过半个时辰,另一半兄弟再吃不迟。”
他说的是汉话,那些女真山民连女真话都说的古怪,自然听不懂他意思。
乌璐却是看了曹操一眼,暗想道:“这个武家哥哥好生谨慎,倒似我父王一般。”
众人先后吃完,又休息了一两个时辰,觉得精力恢复了大半,许贯忠翻翻地图,道:“还有三四十里,便能出山,我等且一口气走了出去,找条大些的船儿顺那穆旦江而下,就在船上过夜,这才稳妥。”
曹操点头笑道:“贯忠想的周详,便是这般行事罢。”
说罢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递向断臂老汉。
那老者连连摇头,手指着马背上的箭矢,嘀嘀咕咕说了一番。
曹操看向乌璐,乌璐道:“他说他要钱却无用,问你能否给他一壶箭矢,他已经活得够了,死前想为他的老兄弟报仇。”
曹操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三个残废的老者,皱眉道:“他们乃是有功之臣,曾为你父皇流过血,却被劳什子鱼鳞军欺负到这般田地,为何不去同官府告发?”
乌璐皱皱眉头,和三个老汉叽里咕噜说了一番,面色涨红起来,对曹操道:“那个乌灵圣母对我父皇许诺,十年时间,帮他练三千鱼鳞军,不怕枪扎刀砍,亦不怕水淹火烧,我父皇贪她这支军队,因此予取予求,就算告发亦是无用——我、我父皇怎么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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