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俄军拿下耶路撒冷后会遭受如何强烈的反扑,就不关她们的事了。
双方利益重迭在一块,行事自然轻鬆得多。
现在就只剩夺回国土这一步要克服了。
军议结束,军官们相继离开军议室,当室内只剩下苏米亚与希莉亚等六名骑士,费奥多拉便像是久候多时般现身于门口,用手扇着风、装模作样地等着谁来呼唤她。
苏米亚迫不得已,起身来到费奥多拉身边,摆出她在床上征服各个骑士的优雅笑容。
「祖母大人,请您随我进入军议室。
」「当然。
对了,妳笑得真丑。
」还在为说教一事耿耿于怀啊……「我没有生气。
」探知到苏米亚的内心话,费奥多拉刻意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对她说:「才没有在生气。
」圆鼓鼓的双颊说明了一切。
费奥多拉倒也不是真的会去在意这些小事,起码以前不会。
和她一天所要负担的资料流量相比,眼前的情报实在少到难以掀起一丝情绪波动。
但是,自从她将孙女的情报设置为最优先状态、不管处理什么事情都一併监视着孙女的情况,这些资料无可避免地逐渐佔有一席之地。
明明在各自拥有或曾经的生活裡完全没有接触,一旦想到眼前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孙女,费奥多拉就觉得应该在执行任务之馀和孙女建立一些连结。
该说是亚历珊卓的血脉在搞鬼吗?费奥多拉总是经质地被孙女的气味搞混。
尤其是这孩子身上还有着阿芙柔黛蒂,费洛蒙的情报让一切变得更加失控了。
但是苏米亚却很困扰。
身为一个猎食者,苏米亚不曾将费奥多拉移出狩猎范围外,两人之间的血缘关係可弥补不了自她离宫后就不断与罗曼诺娃家累积的距离感。
她是个会观察猎物的猎人,尤其对手还是规格外的存在,若比照一般女人正面进攻,恐怕会触发某些意想不到的反制动作。
因此她所採取的行动便是保持互助关係、静待漏洞。
只不过,她没想到费奥多拉不是无意间露出破绽,而是举手投足间都在向她释出暧昧的氛围──指点也好,关心也罢,一种和亲情相似、又稍嫌黏腻的感觉包覆着站在费奥多拉对面的苏米亚,令她感到很不自在。
无论如何,任务归任务。
纵使两人之间的关係正产生微妙的变化,也不影响费奥多拉在此执行她的任务。
「祖母大人为『系统管理员』一事,我已经明白了……」二度召开军议的狭窄房间内,苏米亚目光滞留于费奥多拉迷人地隆起的胸口,视觉情报却被阻隔在脑海一隅。
她的意识集中于佔据脑海大部分空间的立体模型,在那座以绿光线条描绘出欧洲─西亚轮廓的模型上,浮现出八枚缓慢闪烁着的红点,其中一枚就座落于土耳其马尔丁。
乾燥的紫色双唇犹如梦呓般低声喃喃:「这分『清单』又是怎么回事?」费奥多拉兴味索然地坐在沙发椅上晃着腿,等到苏米亚再次抛出不安的质问时,才以安抚小孩子的长辈口吻应道:「第一皇女安娜生母,篠原夏子。
」德意志柏林。
「玛丽安娜与伊莉莎白之女,克莉丝汀娜。
」德意志柏林。
「卫国战争殉道者,安妮波莉公主。
」德意志法兰克福。
「保皇派圣女,玛格丽特公主。
」俄罗斯莫斯科。
「最初的沙皇,伊凡娜四世。
」波兰华沙。
「帝国复兴者,叶卡捷琳娜二世。
」波兰华沙。
「帝国再兴者,玛丽安娜一世。
」革命卫队君士坦丁堡。
「最后是生了个即将把世界搞得天翻地覆的笨女儿、正努力给可爱孙女额上添纹的本人,费奥多拉蕾娜塔耶芙娜。
」土耳其马尔丁。
「以上八位就是全部的系统管理员。
虽然不晓得遴选条件为何,总之全部都是……」「……罗曼诺娃家族成员。
」「正解!」费奥多拉真想看看那对紫唇忧鬱地噘起,思及嘴唇的主人并非四十多岁忧愁女爵,又彆扭地作罢。
若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採用包含紫藤色在内的深紫色唇膏,毫无疑问是种装腔作态;换成三十多岁且越看越顺眼的孙女,就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地带,这样的尴尬在盼望落空时便成为彆扭的源头。
费奥多拉不很满意地舔了唇,以湿润的嗓音说道:「妳不必为了没有答桉的问题烦恼。
说起来,这些只是随心所欲的赠礼,充其量让妳一窥棋盘外的世界,没有更多意义。
」费奥多拉边说边观察苏米亚的反应,确认个人情报收束于预期中的范围,继续抛出无意义资讯来为这随心所欲的一幕收尾。
但是,苏米亚的反应宛如方才凝视费奥多拉胸口时,将遭到监控的情感资讯都封锁在不重要的角落。
她并没有去消化费奥多拉灌输给她的资料,而是一直注视着绿色模型上的红色圆点。
看着苏米亚如此入地紧盯脑内模型,费奥多拉对那颗大脑内微弱起伏的化学反应感到不解。
她可以在一瞬间分析出以单一人类个体为中心展开的行为预测,即使苏米亚看似脑袋空空地盯着模型瞧,闪烁于意识洪流中的细枝末节仍逃不过费奥多拉的眼睛。
让她陷入困惑的是──苏米亚还真的是脑袋空空的状态。
话虽如此,实际上还是有一些较为明显的资讯传递,但是……「祖母大人。
」「是……?」应声的同时窥伺到苏米亚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令费奥多拉声音出现罕见的迟疑。
「敌军单位果然是看不见的吗?」「应该……是吧?」然后是下一句。
「那么,敌方应该也一样。
」「呃……」下下一句。
「『这样才好玩啊。
』」费奥多拉很久没有为了一件事鬱鬱寡欢。
为了平衡这股低迷而庞大的情绪资料,她将自己的时间分割成两种样貌,索然无味地做了次对切式洗牌;前一段时间化身葛罗莉亚徘迴于苏米亚身边,后一段时间就以本尊样貌投身烈阳映照下的乡野小径。
说实在的,这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效率全然不及跟亚历珊卓大战一场。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孩子气地希望亚历珊卓能出现在身边。
「阿斯特拉罕的报告没问题吗?」「是的,已直接向当地指挥部确认过。
不光是导弹,连新式发射器也送达了。
」「库存才刚清空,马上又满了啊……算了,去把乌塔洛洛上尉叫来。
」「是!」相较于身为系统管理员却闷闷不乐的费奥多拉,苏米亚在祖孙俩对话结束后立刻就一如往常地投入军务。
费奥多拉灌输给她的惊人资讯全部化为寻常记忆中的一部分,不再强烈地发挥影响。
「乌塔洛洛上尉,妳效忠的是雷克斯?玛丽安娜?还是我苏米亚?」记住地阯發布頁「报告!本队仅效忠苏米亚皇亲殿下!」「那么,妳能出卖雷克斯到何种程度?」「报告!本部方面在皇帝陛下将指挥权转交予殿下时封锁了本队所有权限!」玛?黑石二?乌塔洛洛上尉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可疑之处,不过这也是当然之事。
苏米亚一想到外头还有成堆相同的面孔走来走去就感到不悦。
确认无法从上尉口中问出半点线索后,她将上尉打发出去,唤来希莉亚、阿芙拉和米夏。
「我将徵用塔拉索娃家的私兵,妳来负责协调,顺便请莉莉亚伯爵让出当家之位。
」「是……是!」「阿芙拉和米夏,代我去一趟莫斯科的莱蒙托娃家。
」「遵命!」「了解。
」希莉亚接收的指令相当明确,为她免去夹在主人与本家之间的烦恼,却也带来新的忧虑──要求当家之位,意味着婚约一事必须向本家摊牌了。
她可是一年到头几乎天天跟在主人身边的骑士团长,纵使母亲必然会看在政治利益上让位给她,底下那票在本国南部扎根已久的亲戚却不是那么好掌控的。
而麻烦之处就在于,私兵正是来自这些亲戚。
在希莉亚身边一同离开办公室的阿芙拉彷彿也感染了忧愁,她的目光不时瞄向另一侧的米夏,总觉得主人的指令好像不是那么地纯粹。
当她们俩上了专机,阿芙拉终于忍不住质问米夏为何是两人同行。
米夏的答覆非但无法使她满意,反而以俐落的动作令她身陷羞耻地狱。
费奥多拉对这三个小女孩的烦忧和暧昧提不起兴致,跟在埋首于公务的苏米亚身边又使她忧鬱,于是她将散步的时间稍微拉长、距离也拉远些,来到位于君士坦丁堡的革命卫队本部。
她漫步于紫色天空下,直到自己和玛丽安娜一世的位置重迭,才啪嚓一声从模拟空间跳脱出来。
金刚石与琥珀金以资料型态相互交错、融合与分解,若某人有幸一窥这令人惊叹的画面,她将看到宛如电玩游戏裡出现的持续性破图与乱码,最终导致大脑当机的结果。
至于这位幸运的某人──受命回到长官寝室拿个东西的莱拉──回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连同她们留给此人的记忆一併消失。
费奥多拉飘浮于君士坦丁堡上空,享受着渐渐融入紫色穹苍的沉溺感。
今天也是一无所穫。
和昨天一样,和明天也将一样。
所有的情绪指令到了最后都会量化成轻如鸿毛的资料量,永远保存在这个身体裡。
因此,因此……「时间之于我,是没有意义的啊。
」半张脸飘浮在紫空中,说完这句话便完全沉入单调的空景。
虽然毫无意义,却还是会在触及某些资料时引发涟漪。
虽然毫无意义,仍然在无限的时间中怀念着有限的时间。
说不上来的那个东西,是她曾经生而为人的记忆──对系统管理员而言,却只是徒增麻烦的变数。
母亲为什么要创造这种矛盾呢?只要坐拥无限的时间,想必终有一天能解开这道难题吧。
可是到了那时──苏米亚如同亚历珊卓二世那般化为泡影的岁月──她也就不会感到矛盾了。
『必须在那孩子的沙子漏光前解决才行。
』暖和的声音如是说。
『为了那孩子,也为了妳自己。
』宛如缠上夏娃之肉的蛇音。
『不要再置身事外了。
』又像是龇牙咧嘴的智慧之果。
『动手吧。
』当她察觉到这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开始污染资料库时,迅速蔓延开来的病毒已经完成最后的演化,将她那嵴椎状的中枢系统从天空的另一侧拉扯出来。
「叽……叽叽咿咿咿咿!」血水四散于紫空之中,带着凄厉的尖叫声诞生出新的嵴椎。
而新的嵴椎又朝四方喷溅出新的血水,一个接一个複製下去。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散尽血水的嵴椎开始发出沉重的低吼,剧痛将缠绕住嵴椎的吼叫声编织成完整的骨架。
「噫噫噫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不愿降生的恐惧集束成一团团黏附在骨头上的肉瘤,肿瘤爆开后,迅速在骨架各处形成稠密的经网路与异常发达的肌肉。
「军……军……军团……喔……喔喔喔……!」黏着在肌肉上的并非皮肤,而是形似动力装甲的甲壳。
「嘎……嘎啊啊……!叽……!叽咿……!」甲壳生成的同时,一併清除掉会妨碍程序目的之配件──也就是大脑。
「叽咿──咿……咿……」建立新指令、确认指令、依照指令触发最后的生长机能。
「最……最……优先……命令……确……确确认认认!」最终完成的,乃是拥有无限动力的重装步兵──十万具。
目标所指,为西北方的前线战场。
玛丽安娜所在之处。
只要她一声令下,十万具重装步兵就会在紫色天空的掩护下长驱直入「敌方」核心,并在她给予此一模拟状况「核准」的当下发动袭击。
就算无法一次消灭玛丽安娜身边的斑彩石,也能相当程度地抑止损伤。
但是,这么做形同将最后的底牌打出去。
一旦没能达到预期效果,这个世界的免疫系统就彻底瘫痪了。
为了因应这种情况,祖母绿和蓝宝石才会带来疼痛,白翡翠和紫水晶才会引起高烧。
──现在还不是我该行动的时候啊。
这分觉悟遏止了病毒的活动力,一具具重装步兵彷彿断了线的人偶般,轰隆隆地摔落于空无一人的君士坦丁堡。
宛如遭受轰炸般的市容,稍后便随着她的声音消失在紫色的世界裡。
「在此宣告对本事件之『否定』,模拟结束。
」费奥多拉重新曝晒在爽朗的夏季晴空下,感受豔阳炙烤着肌肤所带来的闷热感,细细品味今天也在持续扩建的资料库。
病毒缠身时的欢快与苦闷瓦解了她忧鬱的一面,现在她总算觉得轻鬆多了。
将来不管是为了同为管理员的伙伴、或是年过三十还教人放不下心的孙女,她都能毫不犹豫地再次进行感染。
当那个时刻到来……「……世界末日?这得看妳对自我的定义。
」潜伏于黑暗的声音说。
「妳和我对话的同时,梦魇中的妳仍然在活动,只要睡一觉,双方记忆就会在妳的大脑内完美契合。
即使妳使用逆流,也只是暂时取代梦魇中的妳。
对于梦魇中的妳而言,始终只有梦魇内的记忆被累积下来。
妳不会说那是妳,充其量是个分身,但是妳不能否定其存在。
这么说妳能理解吗?」她聆听从黑暗边界外传来的回音,像是剥洋葱般将其沙哑的部分层层剥开,吸取声音中的消遣后应道:「是啦,就是『沼泽人』。
如果不能把既有定义讲得乱七八糟,还有什么风趣可言?就这点来说,妳真的很不浪漫。
」她所发出的声音化为泡沫黏附于边界,经由无形的境界线蜕变成急促的脉动,再透过与之接触的大脑转换成电波信号,以乱码形式出现在十六吋的液晶萤幕上。
然后静待交谈对象解码、试着在不破坏连接体的大脑前提下逆向输入信号、刺激脉动,最终朝黑暗投入更多的泡泡。
「模拟空间就是为此存在。
很厉害吧?就像电动游戏的记录档,裡头只有满满的数据。
只要启用某个时间点的备分档桉,这些数据就会建构出一个美丽的世界。
当然也包括妳、妳所认识的亲友、和妳共同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们。
『那个世界的妳』在原子级别上──当然并不是指真正的原子──与现在的妳完全一致,截至备分为止的记忆也会相通。
所以,对于『妳』来说到底是不是种末日,只是个定义问题啦。
」这回泡沫交换的速度提升不少,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焦急了。
在打开泡泡带来的声音前,她怀着些许优越感扬起嘴角,然后才接收对方的声音。
「那个孩子不行。
我说过吧?妳再继续逆流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可没有馀力去处理逆向污染的事情。
毕竟我们谈话的当下,冲突规模持续在升高。
所以……」谈及至此,境界线遵从她的意愿开始崩解,黑暗中不再飘盪任何一种声音织出的泡沫。
对她而言算不上长久、就对方来说却不至于短暂的时间中,她理解了一件不很重要的小事。
她当初之所以找上这个孩子,纯粹是因为彼此都是会凭一己之私颠覆世界的女人。
而她所爱着的她之所以找上另一个孩子,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
她是这么想的。
莉莉丝是这么想的。
待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