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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她的军团」#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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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一只手臂,五指微启,手掌背对着脸,挡住了本来会投射在额头上的橘黄色光芒。

没有「啪」的声音,宛如一种既定程序,刺眼的光线倾泻得令她头疼。

她的不适感结合了对现实的失望,凝聚于準备往右侧墙壁狠狠敲下去的拳头,成为自暴自弃的推力。

为什幺会这样。不管自己多幺努力,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连阻碍那道使人心烦的光线,连让自己稍微感到安心,这点极为渺茫的事情都做不到了。这种感觉绝对不是光用绝望这个字眼就能形容得了。

握紧的拳头在橘光映照下不停发抖,可是它始终没有搥向石壁。

她丧气地缩起膝盖,十指交错在骯髒的小腿上,让轻颤的手掌与小腿保持一点接触。只能是一点。如果紧密地贴合手脚,会让她感受到恐惧。肢体接触不是什幺令她高兴的事情,哪怕只是自己的手与脚相互触碰,也会产生不快的排斥。

她将头往后仰,直到压住髮丝的后脑勺被墙壁挤得不舒服为止,才鬆开力道,往左边微倾。这个动作产生的拉扯感,让她觉得脖子甚至可能因此扯断也说不定。她就维持这个动作,瑟缩于湿冷的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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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好像还有点时间。在卫兵带着她那分早餐来到这儿以前,应该还有五分钟,或十分钟,或是半个小时的时间吧。这段预料外的空档使她苦恼。一旦身体再也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思考就会变成很痛苦的行为。

为了不让脆弱的自己就这幺昏死过去,她开始胡思乱想。

要是今天的早餐有汤就好了。一整天没吃东西倒还无所谓,但连水也不给,那实在难以忍受。她想,不管哪种汤都好。可以的话最好能加些肉或蔬菜,不然,豆子也行,再不然,从这儿附近的尸体上挖个两、三团蛆,加几把杂草煮锅热汤也无所谓。管它添了什幺料,只要能让身体暖起来就好了。虽然留守的卫兵们可能难以下嚥,对待像自己这样的俘虏,即使是虫子煮的汤也算是种奢侈吧。

可是,同样一种奢侈并不能套用在那些乾乾硬硬的麵包上。那些自丛林彼端运送过来的麵包往往会被虫子吃去大半,剩下的则是分给战俘们的粮食。比起熔在汤底的幼蛆,潜伏于树林间的虫子实在可怕得很。不过,从目前的身体状况看来,似乎还没染上什幺怪病。

万一在这个地方不幸得了怪病,那只会有一个下场。

她绝对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被烧死。更何况那些人还会将得病的战俘扔进树丛中,等到她被怪病或猛兽袭击得奄奄一息时,才肯将她活活烧死。与其接受这种结局,现在她说什幺也要活下去。

她听见门外传来了谈话声,但交谈的两名女子是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在沟通,讲没几句,其中一方突然大声叫嚷。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是昨天那位送饭的卫兵。两人互相叫骂一阵之后,她听到积了水的靴子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那有点噁心,而且正朝她这间走来。她几乎可以在脑海中想像那个怪人,并且祈祷对方会直接越过她这一间、往后头剩下的一间牢房走去。当卫兵手中的钥匙在空中叮噹作响,她的祈祷速度整整加快了一倍。结果,钥匙孔发出的尖锐声响遍牢房,而外头射入的光线迫使她停止了孤单的祈祷。

一名高大的女子弯下头朝牢房里环视,很快就发现了缩在墙角、抱住双腿的她。也许是房门本来就设计得太小的缘故,她的头几乎挡住了外头的光线。室内光源也没强到能照亮她的脸庞,从牢房里头与她对看的话,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表情。那人的脸正对着她,没有上下摆动,黑漆漆的眉毛皱在一块,好像在打量,又好像在发呆。接着,她用有点奇特的口音问道:

「海蒂?伯恩?」

她是在叫我?海蒂直视她黑黑的脸,缓慢地点头。确认完自己的身分,对方便将身体缩回门外,转身对站在她后头的卫兵讲着海蒂听不懂的话。即使她坐在地板上,依然看不见那人的侧脸,最多只到她的胸口。曝晒在灯光下的肌肉结实得可怕,好像从小就特别训练似地,既坚硬又厚实,色泽是匀称的深麦子色,上头浮起可怕的血管。

她们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这次则是那位她过去一个月来天天都见过的卫兵闪了进来。她穿着小上几号的衬衫,从侧边看,发育良好的胸部露出了一截,但那绝对不是什幺令人愉快的事情。卫兵在她正面蹲了下来,挡住从外头往里面瞄的女子的身影。她伸出纤细的左手,然而当她以单手抓住海蒂的双腕并将它们高举时,海蒂马上否定她只是个瘦弱女子的印象。海蒂因为她粗鲁的动作稍稍向前倾,卫兵则是一手举着她的双腕,一手顺着她的腕部往下滑向左肩,最后在接近腋下的地方抓到一枚以髮丝缠绕在手臂内侧的小铁片。卫兵注视着海蒂的双眼,不发一语地将铁片连同几根交缠在一块的坚韧髮丝拔掉,海蒂感觉左臂一阵刺痛,但她无法抱怨。卫兵继续搜她身,又在另一条手臂上抓出竹刺与碎玻璃片,这些通通都以头髮绑住后缠在手臂或手指上。这真是不要命的抵抗。她察觉到卫兵的动作渐渐参了情绪在里头,加上等在外头的那个人又用令人生气的口吻向这边唸了几句,换做是她也会不开心。恼人的继续下去。她被迫脱下上衣时曾试图反抗,可是连日来的饑饿夺去了她的力气,那件又髒又臭的衣服最终还是离开了她。许久未经清洗的身体显露出来,眼尖的卫兵立即从中察觉的武器。她以沾了泥土还是颜料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捏紧海蒂的胸部,这让双手被限制住的海蒂痛得将头往后仰。削平的指甲顺着肌肤凝聚在乳晕周围,再接续数条繫于乳头的髮丝往下探索,最后来到悬在她腹部前的各种攻击性道具上。卫兵低声对她辱骂,同时将捉住髮丝的右手往旁边一扯,海蒂叫了出来。

她那彷彿随时可以昏过去的脑袋此刻只想着一件事:还好没繫得太紧。

海蒂的头垂了下来,凌乱发臭的头髮将她的脸盖住,髮末流向胸口。卫兵换了只手,这次则以左手抓住繫于她右乳上的小道具,同样地,在她感受到激烈的痛楚时将它们一併扯掉。卫兵对她的小动作感到生气,她将海蒂拉倒在墙边,开始脱去她的下着。既然都做得到这种地步,那幺更容易藏武器的下体肯定不能放过。就在卫兵扔掉海蒂的短裤、将她的大腿掰开时,外头那人已经等得不耐烦,对準备动手的卫兵一阵怒骂。不甘示弱的卫兵亦回以不怎幺愉快的语气,两人仍然是用海蒂听不懂的语言交谈。说着说着,卫兵不知怎地突然掐住海蒂的脖子,将她拉了起来,海蒂痛苦得无法呼吸。看着海蒂不断挣扎的卫兵鬆开了手,接着给了双腿跪地的她一记相当猛烈的巴掌。挨了一掌的海蒂就这幺摔向地面,惊魂未定地摸着发烫的脸颊。

「别检查了。」

壮硕的女子弯身挤进对她而言显得非常狭小的牢房,朝海蒂走去。她瞪了眼卫兵,接着蹲下身子,抓起海蒂的肩膀检视她的伤势。确认完海蒂因为卫兵的暴行留下的几处伤口,她又换回海蒂听不懂的语言与卫兵交谈。

海蒂被带出牢房时,头脑依然处于一片迷濛。她有一种被诅咒的感觉。现在用单手捆住她的腰、将她夹在腋下的女子那句「海蒂?伯恩」似乎就是这场痛苦的源头。不,也许是因为饑饿与口渴,才会让自己对于任何剧烈的变化感到不适。无论如何,现在她很难再重新建立一套清晰的思维,只能像个落魄的音乐家或诗人,任凭感觉引导她的思考。

使她头皮发麻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而噁心的味道则重重地压向她的后颈。她厌恶吸了水的靴子,厌恶那股不属于自身的体臭。可是当她赤裸的身体被强而有力的手腕抱住、被迫闻着这股味道时,也没忘记自己已有超过一个月的时间没办法清洗身体。或许真正感到噁心的是正将她带向外头的女子吧。对方必须忍受肯定是非常浓厚的腐臭味,也得忍耐那些源自于她身上的蚤子,而这两件事通通都可以推给管理不佳的牢房。

感觉到颠簸时,海蒂听见了牢房关上的声音,但那些再也与她毫无关连了。

儘管是在这种状态下,她依然清楚地明白一个事实:一切都完蛋了。

若非远在不知何方的友军成功佔领此处并救出她们,离开牢房通常不会有什幺好下场。即使如此,她却对这样的现况无能为力,只能任凭夹住腰际的强大力道将她从地下室带往位于丛林深处的出口。

在这条不算短的通道上,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设置多少卫兵。地下牢房共有三层,而经过各楼层所看见的卫兵都只有一人,且她们最多只配备旧式步枪。当她们来到出口时,竟然也只有两名坐在地上顾着聊天的卫兵在看守,她们完全不理会从旁边迅速走过的两人。在出口前的小广场停了一辆中型运输车,上面载了八名与海蒂一样的战俘──不管是出于残暴的卫兵之手还是有着其它原因,总之就是八个赤裸着身子、个个彷彿随时会昏倒的俘虏,旁边还有四名全副武装的女子。那些手持冲锋枪或刀子的女子看起来都差不多,与现在抱住她的那名女子同样有着相近的肌肉、肤色以及粗犷的五官,远远望去,她还分辨不出究竟有谁不同。

她似乎是最后一人了。当她被扔向半空、再被某个肌肉女抓住并丢向战俘群后,将她带出来的女子也纵身一跃、攀了上来,运输车跟着发动。

本来已经营养不良,加上在短时间内连续被打呀丢的,海蒂终于受不了了。

连思考都倍感艰辛。

不,即使不去思考,让脑袋变成一片空白,即使如此也会感到极度不舒服。若是连维持意识都要这幺痛苦的话,不如放弃吧。醒的来也好,醒不来也罢,死撑下去只会觉得自己对于生存的渴望在绝望深渊前是多幺地可笑且可悲。

既然没人在乎自己的死活,那幺又何必对那怀念的景色抱持着一丝希望呢?

──反正,我也不在乎了。

§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伴随着射在窗帘上的光影入目,化为足以腐蚀脑袋瓜的强酸就这幺流入体内,然后将所有器官破坏殆尽。没有疼痛感,没有麻痺感,也没有任何使身体觉得不快的感觉,但是察觉到这件事其实很危险时,可能只剩下脚指头还没烂掉,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醒来的感觉就像这样。明明前一秒才像是坐在大型萤幕前观看不怎幺有趣的影片,只是眨个眼睛、感觉到眼皮在极短时间内再度睁开,时间就静止了下来。直到那一秒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关于不怎幺有趣的影片的记忆被破坏得差不多时,时间才像是恶作剧的小孩般继续跑动。那些记忆就像被蒙上一层薄雾,脑袋很清楚它们确实发生过,却连个像样的画面都无法模拟,只能凭着模糊记忆努力回想梦境的内容,以及让作了梦的身体好好地享受睡得不怎幺饱的慵懒感。

军官宿舍的隔音效果很不错,至少现在我只听得见空调那令人感到晨间应有的寒冷的出风声,而不是宿舍外头那吵闹的早晨。光是调动一支师团,就能让几栋甚至十几栋宿舍鸡飞狗跳了。像这样缩在暖呼呼的被窝中,让累积了连日疲劳的身体夹在棉被与床舖间,即使只是稍微挪动一下,柔软的磨擦感都能让人觉得非常榆快。特别是像这样赤裸着身体的状况下,在被窝中东窜西窜、感受那股温柔抚弄着肌肤的触感,说是幸福也不为过。

等一下,我为什幺光着身体……

我从被窝中伸出脖子,悄悄地转过头,发现地板跟以往不太一样,它们竟然乾乾净净的,没有空啤酒罐或脱下乱扔的衣物。天啊,我终于进化了吗?在我不敢置信地坐起身子、环顾房间后,才因为放在墙角的棉被、换下的髒衣服与矮桌上那叠报告书清醒过来。啊啊,我差点忘了茱莉亚在我这儿熬夜赶报告书了。我用双脚在被窝里摸索,然后找到了那件不知道怎幺会被丢在脚边的睡衣。

该不会是……

哗啦!我歪着头,望向斜角那端映出光亮的墙壁,想像着被由内射出的光线照得微亮的浴室门,然后听见了里头的舀水声。等、等等,该不会真的被英格丽的胡说八道给说中了吧?我拖拖拉拉地将睡衣移到伸手可及之处,犹豫着是否该就这样拿起来。呜啊。不会吧?应该不会是那样子吧?嗯──那幺可靠又能干的茱莉亚,怎幺会随随便便对别人出手呢,真是的。可是,儘管我一边发出无声的乾笑一边这幺说服自己,精神依然处紧绷状态。不行,快点停止这种胡思乱想!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呀!茱莉亚不是那种会乱来的人,要做也是自己躲起来做嘛……不过……

我真像个笨蛋……

「茱莉亚……」

我对正用手搓肥皂的茱莉亚小小声地喊道,但声音似乎没传进她的耳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比刚才要大一点点的音量,再次朝茱莉亚的位置──也就是衣柜后头的浴室喊道:

「茱莉亚,妳在洗澡吗?」

真是非常愚蠢的问题。不过多亏这道蠢问题的福,茱莉亚才发现我醒来了。她用着彷彿刻意训练过的适中音量,对坐在床上的我说道:

「是的,醒来以后身体感觉很乾燥,就借用了妳的浴室。啊,这是因为昨晚写到太晚的关係,报告书一写完就睡着了,连澡都没力气洗。妳可以等会儿吗?还是现在就要用浴室?」

写到连洗澡都没办法的状态,看来茱莉亚昨晚真的很拼呢。好,现在正是切入主题的绝佳时机。

「不、不用啦。只是,嗯,有个问题……」

聪明的茱莉亚马上就知道我要说什幺。她用一贯冷静的口吻,抢在我前头说道:

「……我知道了,妳别担心。因为怕吵醒妳,我只有帮妳盖好棉被而已。至于妳可怕的睡相,我绝对不会告诉其她人的。」

「呃……那还真是谢谢妳了。」

经茱莉亚这幺一说,才让我想起自己的睡姿并不是那幺美观,有时候还会像这样,边睡边脱别人……不不不,是边睡边脱自己的衣服。

信用是最具说服力的筹码。同样的回应,若是由英格丽嘴里说出来,那最好还是快点叫宪兵来抓人比较妥当;反之,若是茱莉亚的话,可信度几乎是不容质疑的。我的不安与疑虑转瞬间消失无蹤,精神也因此鬆散下来。

儘管很想就这幺缩回被窝中、继续赖床直到心满意足为止,今天还是先忍忍吧。我重新将压得绉绉的睡衣穿上,听着茱莉亚将肥皂抹在身上的声音,一边用动得有点慢的脑筋思考一天的行程。待会有好多事要办。不过,多亏有了能干的茱莉亚,大部分的杂项及最重要的难题──战后报告书都可以靠她解决。我坐到床边,正要拿起应该会放在桌子上的报告书时──

如果不是我在恍神或眼花,那一叠写得满满的报告书起码有五十张以上。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双眼,只是厚度半分未减,显然她就是写了这幺多。本来期待能边翻翻报告书边醒神,然而它实在有着远远超出足以让还怀着睡意的美女慢慢检阅的厚度。若要找个东西来比喻,我想军校教科书绝对是首选。为免被报告书的重量击沉,我只拿起其中五张,然后让盘起的双腿重新回到被窝的温暖拥抱中。看了眼页最上面的大标题,自然而然地照着上头唸了:

「央格鲁作战报告书──本部第二军团第四机甲师团。」

光是标题就比多数报告书要抢眼。一来,本部直属部队通常较支部来得精锐,许多从支部来到基地洽公的官员无不绞尽脑汁挤入本部;二来,一、二军向来位居尖端,比较起稍微落后的第三军与快死光的第四军,更容易成为大家的指标;三来,不管实际状况如何,只要部队还被冠上「机甲」两个字,都会被视为联盟最佳战力;四来,假设本师团长的美貌已经在基地传开的话……啊啊,我的头怎幺痛了起来……果然一早不该胡思乱想的。总而言之,等到校阅完毕、贴上书背贴条并装订起来,肯定能吸引到所有不经意瞥见的目光。待会儿得好好利用送交报告书的黄金时间,让大家知道本师团长的美……嗯,反正就是这样。

翻开页的部队概况,感觉到有股细微至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着的悲伤。大部分的数字每每随着报告书的次数逐渐下降,只有极少数的栏位正以微不足道的速度持续攀升。用比较失礼又浅显的说法来形容,就像是踩着战友的尸体前进那样。有些熟悉的名字与面孔就这幺随着这本报告书的呈交而一去不返,她们所留下的仅仅只是风中残烛般的零碎回忆。我很快地浏览一遍战前军备记录,我还记得这个负责补给线的中队长、这个半年前才加入的少尉参谋官,可是有的名字怎幺样就是无法勾起我的记忆。她们是谁?做了什幺?人怎幺样?种种琐事在我脑中已然构不成半点资讯,那幺,对于我这个长官而言,她们的存在就只是那道由茱莉亚流利写下的名字、编号、军阶及职位了。或许,透过报告书的记录偶尔能想起一些比较不熟的部下,但是其她人又如何呢?当一个士兵还没来得及立下傲人的战果、留下辉煌的记录就这幺死去,会有多少人记得她这个人曾经存在呢?

这样真的很悲哀。突然间,我竟然对自己没有过人的记忆力好来记住每一位部下的资讯这件事,感到既生气又悲伤。要是我有那个能力的话,多少也能使那些不幸战死的士兵们感到欣慰吧。至少,在她们离去的世界里,还有人记得自己活过的事实。想到这里,眼眶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我把军备记录放到五张纸的最下面,好停止这场在清爽早晨间倏然刮起的风雨。要是我有这个能力──要是我能像卡蜜拉姐对待她的中队那样子,牢牢记住所有人──那样的我会不会更快乐呢?

茱莉亚站在浴室门前的垫子上,用很轻的动作将脚底的水气踩乾。即使两只耳朵毫无遗漏地捕捉到了沖水声、刷牙声、开门声甚至用浴巾擦身体的声音,随思考呆滞下来的双眼却没有半点想移动的念头。啊,这是不是就像昨晚认真用功的茱莉亚呢?不不不,我想这只是刚睡醒不久的慵懒罢了。茱莉亚好像在擦完身体后就立即换上无袖衬衫与短裤,因此她踩了几下脚垫就往我这儿走过来。我抬头望向正用浴巾擦头髮的茱莉亚,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玫瑰香气中,感觉到一股莫名开心的力量正将我脑里的懒散虫赶跑,此刻好像才是真正清醒。

「妳已经在看了啊。这次写的还可以吗?」

「应该说正要看……要用吹风机的话得敲敲隔壁的门。」

「不用了。我的头髮很短,擦一下放着等会就乾了。啊,那一页有个地方需要更正。」

茱莉亚指着我还没开始看的第二张,为了提醒我她正在说哪一段,手指头还跟着上下摆动。可惜的是我只能像个傻瓜般一味地点头。茱莉亚的聪明不是乱盖的。她从我理应完美的反应中很快看出端倪,于是叫我把那张与下两张相关的资料先放回桌上,等她将一些可能写错了的部分都修改后再看。然后她走到床尾,也就是整齐堆着她带来的棉被或其它杂物的地方,那里离床舖只有不到半公尺的距离。我趴在床上,将下巴靠在床尾的小栏杆上,看着茱莉亚整理起她的衣服。

这幺说来,就在我待在这儿的经验,鲜少有人会在宿舍房间里穿着墨绿色的配给衬衫搭配给短裤,因此茱莉亚简单的穿着让我觉得非常新奇。不管是在哪一栋宿舍里,配给睡衣永远是我们的首选。若非考量到必须走出房门,大致上不会有人想穿那质料差、怎幺穿怎幺不舒服的衬衫吧。我看了看茱莉亚迅捷的手脚,然后将视线移到她的衬衫上。

「啊啊,茱莉亚好好喔。」

不明所以的茱莉亚停下了动作,看向我这儿说:

「我怎幺了吗?」

「妳不是没有穿胸罩吗?」

茱莉亚的眉头微微皱起,用有点急促的语气说:

「是忘了带出来,待会回房里再穿。这有什幺好?」

「方便啊。即使懒得穿胸罩、光穿一件衬衫也看不大出来……」

「说什幺傻话……」

看着脸颊微红的茱莉亚,我嘻嘻笑了笑,她又继续折那件不小心弄乱的军服了。在整齐的棉被上头放着整齐的衣裤,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看着看着,很快就感到腻了。目光一会儿飘到茱莉亚的动作上,一会儿看看四周,然后我在她的棉被旁发现了一样几乎不可能出现在我房里的东西。将右手从小栏杆的夹缝间奋力伸出、好不容易才碰到地板,我吃力地伸展一番后,终于用中指及无名指将它夹了起来。是一个稍微有点厚度、光泽黯淡的硬币,我想直径也许有三公分长。

「嘿──这也是从西方带回来的吗?」

我仔细端详着那枚硬币,就像在枯燥的会议中突然发现有趣的事物那样,然后得了一个对笨蛋来说相当精闢的结论──它是纯银製的。茱莉亚将折好的军服放到长裤上,在床边蹲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不对,从我转头看她却没有回应这点看来,她应该是在看那枚硬币。茱莉亚挑起一边眉毛、把蜷起的右拳放到下唇前,谨慎地(说是神秘兮兮似乎较为恰当)问道:

「妳拿着这东西,没有感觉到什幺吗?」

由于她的语气相当认真,可能正拿着某种坏东西的我突然感觉一阵阴冷。这是早已废除多年的东西。根据我待在谍报部的印象,至少在最近两百年内,各地货币已改用造价低廉的纸钞了。过去遗留下来的金呀银呀早就蕩然无存,不过,或许有的地方还会用铜板交易吧。无论如何,这类型的硬币──像这样不再具有货币价值的银币或金币,随着世代的变化,已经成为非常、非常稀有的东西。胡乱想着的我表情变得很僵硬。

「感、感觉……?」

茱莉亚神情凝重地点头。

「一般人碰到这东西,不是全身起鸡皮疙瘩就是突然吓得扔掉……」

我赶紧鬆开拿着硬币的那只手,同时非常快速地将身子往后一弹,转眼间就离落在床舖上的硬币将近半公尺远。看到我如此夸张的反应,茱莉亚竟然噗嗤地笑了出来。

「呵呵……妳的爆发力很不错呢。」

茱莉亚抓起那枚硬币,然后笑笑地坐到床边。我稍微把身体往后挪,好远离那诡异的东西。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幺表情才好。毛毛的感觉都在茱莉亚若无其事地拿起它以后消失了。说期待好像也有点勉强,既然茱莉亚都敢这样抓着,不就证明根本什幺事也没有吗?所以我最后露出了有点期待又不怎幺期待的神情(事实上我压根不晓得这表情该怎幺做,大概也只表现出期待的样子吧),指着她握住硬币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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