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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光:旧世界轶事(0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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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突然间沉默了,沉默到金光流都想要再次睡去。随后是一声清脆的响声,打在金光流白嫩的面颊之上火辣辣的疼。借着烛火,万瞧见金光流溢血的唇角,比祂玫红的唇彩更鲜艳。和情欲无关,只是单纯的宣泄,因为这可是金光流啊,侵犯也好羞辱也好,祂就在床上侧躺着、端坐着,等待无数人下一次的烈火。金光流,你走,不要再回来。

……真的吗?祂当真了,正坐,缓慢地穿好被万撕裂的衣服。那我就走了。祂笑,总是在笑,只会使万绝望,祂想说你不要走,祂说不出口。祂擦掉鼻血,说一会儿就好了。万觉得祂还不够漂亮,又摁下祂赤裸的双肩,祂把祂的头嗑到床板上,颞骨和蝶骨也留下几处青紫的伤痕,这才叫漂亮,转瞬即逝的美丽。好疼……金光流没有反抗,只是静静等待着,万猜祂觉得自己又发疯了,这也是有意思的。祂不正是因为觉得有趣才攀附于祂么?祂又爱祂的气定神闲与强大,渴望捏住这跟救命稻草,捏住祂爱不够的人,捏住爱不上他人的人。

金光流的眼神再次迷离起来,就是祂阖上双眼的那一刻,眼角抬升的线条也弯下去,遮住祂的眼,万逃不脱的透蓝色的双眼。真的要让我走吗?祂的声线不似请求,更像陈述,明明是疑问句。祂就像知道万终究会心软似的。万不说话,抚摸祂脸上自己的所谓杰作,心疼地摸下去。很快就好啦,金光流反过来宽慰祂,很快就好了。

如果你能属于我……万的话语被打断,一只飞蛾钻进来,紧紧依靠在雀跃的火苗间,很快便消失殆尽了。这个小东西为漆黑寂冷的夜留下一声烧却时吱吱嘎嘎的奇怪的声响,烧焦的黑炭皱缩在烛台下。空气中是蛋白质的味道,万咽下怒火,也咽下几句苍白的道歉。祂抱着祂哭,用烛火点燃一根烟。金光流环住膝盖,天真无瑕地看着烟头的火光。这里面装的是草?

是干草,说是烟草也可以。

味道不太好闻呀。

你试试就知道味道如何了。万想把自己嘴里的递给金光流,祂摆摆手谢绝了。再去看祂,祂的泪痕和血痕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要证据无影无踪,就可以当做一切从未发生。

是这样吗?金光流学着祂的样子,拿过掀开口的金属烟盒里孤零零剩下的最后一支香烟,敲两下,烟叶簌簌抖落下来一点,床单被弄脏了,无所谓。怎么点起来,用烛台还是用你的火?祂的脸凑过去碰祂的,鼻尖贴在一起,烟头也贴在一起。你吸一口气,这样才能燃起来。金光流照做,一束短促的红光在祂喘息的顷刻间燃烧又熄灭,烟雾缭绕。祂被呛得咳嗽,抿一口,说怎么这么热,喉咙里好难受,我还是不习惯。

万看着金光流把那支烟从微张着的嘴巴里抽出来,烟蒂湿漉漉的,被祂抿的都扁了,粘着津液和唇彩化掉的玫红色痕迹。

祂说,我可以舔一口你的烟蒂吗?

Fin.

3、Hotel

万在神界的一隅拥有一所小房子,它静静伫立在某个僻静的角落,门口栽着成片的醡浆草。但只要你稍微靠近,侧耳倾听,便能听到其中窸窸窣窣的交流和嬉闹声。在这里,神界的土地容不下哪怕一棵凡间的植物,而万却稍微有些固执地——祂想让这片空白的土地上多些野花,于是祂同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妖精定下了契约,由他们来扮演花卉,只是这些聒噪的小生灵总是吵得祂无法静心,每当这时祂便恼怒地推开前门,刹那间什么声音就都没有了。房子是栋两层的别墅,顶层用红瓦堆砌出漂亮的弧度,其他地方的砖墙是米色的,每扇窗外都拥有精细的金属栅栏相衬。客厅中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石砌壁炉,烟囱一直延伸到房顶之上。

万会用从人间弄到的木头来让壁炉在冬季持续不断地熊熊燃烧,尽管祂的身体不甚敏感,基本上感知不到温度的变化,但祂依旧乐于在闲暇时刻盯着那蹿升的火苗,这会使祂想到自己红得过分的发丝。如果用人类的标准来审视,这是一栋装修精良的中产阶级的房子,它拥有宽阔的客厅,温馨的厨房和吧台,垫着印花桌布的餐厅,紧闭的书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浴室,两间卧室——主卧和次卧,还有一间客房。

次卧大概只有主卧的一半大,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孩子的床,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绘本和毛绒玩具,地板上散落着积木。它们被封存在此处,静静地,隔绝了时间的流逝,也永远不会迎来一个真正需要它们的,真正的孩子。

正因如此,金光流在刚提着四四方方的手提箱入住这里时甚至揶揄过祂。祂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高跟鞋在原木地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祂用很快的时间便将整栋别墅的布局尽收眼底。万,你住的地方可真小呀,看这里!祂欣然推开浴室的门,薄荷色的花纹瓷砖镶嵌在墙面,浴室连带着整个洗漱台都比较狭小,或者说有些不合理。它们在一楼的一角,这意味着金光流需要在两层楼间穿梭才能在沐浴后走回卧室。

洗漱台是贝壳形的,拥有波浪般流畅漂亮的线条,一尘不染。金光流拉开浴帘,仔细观察着浴池,袖珍的浴缸上还支着一个金属架,便于在享受沐浴时光时点起一盏香氛蜡烛,或者吃些甜点零食。外面的架子上罗列着摆放整齐的洗漱用品,男士和女士的都有,金光流看到了老式的工艺剃须刀和各种味道的沐浴油。万,我很好奇。祂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说道,你为什么不用这些东西?它们全都是满的,过期的。

我为什么要用?只有人类才需要频繁地清洁自己。万不假思索地答道,丝毫没有注意到金光流惊讶又有些失望的神情。呀……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喜欢洗澡呢,你不觉得洗完后很舒服吗?现在好了,我会经常——经常使用这里的。祂咯咯直笑,听得万实在是心烦意乱。

祂还去看了客厅,那是祂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墨绿色的皮质沙发摸起来十分结实,还分出来一部分,就像一座半岛,这样金光流就能够侧躺在那里看电视了。电视机位于客厅的斜角,依旧是比较古老的样式。金光流打开旋钮,上面出现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它几乎不能用了,不过你可以看这些碟片。万把祂拽到客厅的另一侧,靠墙的置物架上放着几百张影碟。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了,祂坦言,也不知道好不好看,不过你可以拿这些解闷。金光流随手拿出一张播放,屏幕上出现模糊的黑白画面,一男一女正随着音乐在舞池中央调情。看起来很浪漫。金光流心满意足地关掉了电视机。浪漫,万在心中咀嚼这个宛转的词汇。

祂也喜欢厨房,就在客厅的另一边,和客厅中间横着一条吧台。我们可以坐在吧台上边看电视边吃东西。金光流构想着未来的生活,随手拿起一本食谱,摸上去也是陈旧的,上面有些手绘的图画。不必如此,旁边就是餐厅,为什么不在那里吃饭——而且我们也根本不需要吃东西。

我不知道。金光流偏偏头,那是祂思考时会做的动作。或许是因为,只是因为我们可以一起看电视。

祂跟着万上楼,楼梯吱嘎作响。我们会不会掉下去?金光流有些忐忑地问。不会,它们仅仅是这样响而已,况且这是旋转楼梯,你只会掉到下面的那一层。楼上是他们的卧室,万的书房,客房,还有另一间次卧。金光流喜欢卧室里的巨大窗户,推开后能听到化作醡浆草的妖精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你们看见祂了吗?其中一个声音细细的。看见了,看见了,祂长得可真漂亮!另一个激动地嚷嚷着,万让金光流不要去管那些声音。

大床上铺着镶嵌着金丝的丝绸床品,全是金光流喜欢的蓝色,和祂的眼睛颜色很像。床脚平整,看起来不像是睡过人的样子。你会在每天早晨整理床铺吗?不——不会。万矢口否认。我很少睡觉,有时在书房小睡一会儿。好吧,金光流沉吟片刻,那你从明天开始就会了。

金光流没有打开客房的门,在祂心中那是客人的房间,而非自己的地盘。祂夸赞书房中落灰了的罗曼小说,就和万神殿中的那些一样——万从来不去翻看它们,可金光流却喜欢得不得了。祂最后参观的是次卧,推开门后祂愣了愣,对里面粉红色的装修感到惊异。万,这不像你的风格呀!祂托着腮欣赏床上的小熊玩具,还不小心踢走了一块积木。这是孩子的房间。万解释。你还有孩子吗?金光流开始数绘本的数量。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只是孩子的房间,仅此而已。

万,你可真奇怪!金光流依旧笑盈盈的。

万不让金光流随意出去这栋房子,祂说妖精们会为祂通风报信的。金光流听到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祂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出去,不过祂暂时还乐意住在这里。祂拉着万和自己在那张床上欢爱,有时也在浴室和吧台,还有祂最喜欢的沙发。祂逼迫万必须睡觉,就在床上,而不是书房里木质的工作桌。大部分时间万只是躺在祂身旁,听着祂的呼吸逐渐平稳,然后支起身盯着祂柔和的睡颜。等到晨光笼罩这片属于神的土地,金光流睁开双眼,惊喜万分地讲,亲爱的,你醒得好早!

在那之后祂会起床,做早餐,据金光流自己所讲,祂做饭的技术只能用一般来形容。不过万品尝不出一般和优秀甚至和糟糕的区别,祂觉得自己在嚼一块又一块的泥土,可是金光流吃的很开心,祂滔滔不绝地对万说,祂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做饭呢,没有地方能让祂这样——就是这样,像人一样!万看着祂的表情,忽然意识到泥土般无味的食物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万会在用完早餐后离开,去做祂自己的工作。祂不告诉金光流祂究竟要去做什么,彻夜未归也是常事。祂衣服上会有别人的味道,祂不讨厌,可对面的人往往会说,你的身上萦绕着另一个人的气味。祂说是的,不过,这又有什么问题?金光流不在乎祂从哪来,第二天又要到哪去,祂会准备晚餐,基本上万拿到的时候都是冷掉的。祂会准备一池温热又冒着泡沫的水,说服万和自己一起享受沐浴的快乐。祂总是如此,一如既往在万敲门时拉开,穿着睡裙给祂吻和拥抱。

很少的时候金光流会忘记迎接祂,祂不小心睡着了,或者沉浸在电视和书本描写的浪漫爱情中,那是祂最向往又一无所知的东西。当金光流迎上前,接过祂手中包装精致的各种礼物——无非是各处找到的首饰,祂不会告诉金光流祂为了那些晶莹剔透又晃眼的宝石在多少拍卖会中一掷千金,也不会告诉金光流一颗丰满圆润的巨大珍珠要在多少蚌中才能剜出,又要辗转多少权贵和滚滚前进的时代才能作为一件微不足道的礼物送到祂的手上。

金光流夸赞它们的美丽,像在夸一朵便宜的绢花,夸一把玻璃做的廉价珠子。祂的礼物源源不断,把金光流的梳妆台都给填满了。祂也会送祂小说,影碟,甚至新鲜的食材,用来支撑祂们普通的生活。每当祂看着那样的金光流,看着祂像个下嫁的公主站在中产阶级的房子里,穿着昂贵的睡裙,头发松散地披在肩头。祂会打扫房间,会沉浸在夜宵和肥皂剧中,有一瞬间万想,万恼怒又满足地想——金光流就像自己被困在笼子里的妻子。

在一个普通的早晨,前院的醡浆草被露珠压得纷纷弯下了腰,万走到属于祂们的房子门口,敲响木质的门扉。房间里久久没有声音,祂狐疑地推开门——祂明明可以,只要祂想,祂就能自己推开这扇门,可祂却鬼使神差地等待着另一个人,一个不属于这里的漂亮女人。金光流站在客厅正中央,手足无措的样子,祂还没有打扮自己。万听见浴室中哗啦啦的水声,金光流在往浴池里蓄水。祂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祂说我给你带了东西——带了礼物,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金光流慌慌张张的,祂应了一声,等一下,亲爱的,我……我要去关上水阀。随后便消失在了祂的视线中,祂站在门口等待了许久,久到祂觉得时间都停滞了。在金光流终于走到祂面前时,祂把手里拿的东西递给了祂——一条包装得板板正正的浅蓝色绒裙,祂告诉金光流可以把这个当做一条普通的睡裙。金光流说谢谢,我……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抱歉。祂抿着嘴唇接下那条裙子,仔细端详几眼,然后迅速拢到了怀里。

我随时都能回来,光流。祂很无奈,伸出手抱了抱祂,祂很少主动对金光流做这个动作。

祂们沉默着,直到金光流打破寂静。你去做什么了?这是祂第一次问起万的行踪,万意识到祂揽着金光流的手攥紧了,祂不知道如何去解释,祂最后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祂只是为了这条裙子找了一天。

那你今晚会在吗?金光流问祂,祂僵住了,半晌后说,祂会回来的,祂保证。祂吞吞吐吐,久久抱着金光流不撒手,祂的意识中蹿升出一条奇怪的想法,祂,祂似乎——祂在背叛金光流吗?祂不知道,祂们什么都不是,祂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有,有的是早晨的嬉闹和晚上的缠绵,祂们有一栋小而精致的房子,金光流说过它实在是太小了。

那天晚上,万籁俱寂的一日,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迎来了属于它的最后一天,而祂们彼此都对这份沉默心知肚明。祂推开门,迎着祂的是金光流穿着浅蓝色绒裙的背影——那条裙子源自地下拍卖会,走私得来的某个王朝的皇后的贴身睡裙,在她断气后的十分钟内被脱了下来,她的名字很长,因此万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起那脆弱得如同一缕弥散的灰烬的名字。女人颓败湮灭的身姿逐渐被面前的人,房子的女主人所取代,镶嵌着天青石和碧玺的裙子与房间内的装修格格不入,祂哼着歌,用一束鹅毛轻柔地扫去皮质沙发上的浮土。

祂有些口干舌燥,快速踱步到祂身旁,夺去了应当出现在家政学书籍封面的鹅毛掸,祂忽而开口说,我们能一起跳支舞吗?金光流有些诧异,然后说好呀,我们要跳什么?祂说祂不知道,但是摁开了唱片机,一座有着匣子的巨大唱片机,购于某个古董商铺。祂紧张地想,我们是否有必要去跳舞?亦如往日金光流从冷白色瓷制的浴缸中支起身,披上一条浴巾,随后上楼,走上那条狭窄并且吱呀作响的旋转楼梯,坐到床边梨花木的梳妆台前,哼着熟悉的曲调。

架子上摆满香水,精油,或者其他的万无法理解的东西,祂半靠在床边看祂把晶莹剔透又油腻的液体倾倒在手心,搓化了涂抹在头发上。多可笑的事情,祂的头发,金光流的头发,比最好的丝绸还要柔软,比空气还要触不可及,比金丝还要富丽堂皇,而祂却兴高采烈地、循规蹈矩地用低劣的人造物装点祂的闺房。金光流说祂热爱这无意义的一切,这让祂觉得无聊透顶的每一日都重新焕发出生机。

况且——祂笑着,抿着嘴角看向祂:你不也是一样的么?就在这里,你知道的。祂敲一敲梳妆台,木质的桌面和抽屉传来一阵古朴而又普通的回声,这悠远的声音,祂说,来自转瞬即逝的人间。你不也是一样的么?金光流咯咯地笑着,几滴水珠随着祂肩膀和胸脯的起伏滴落,啪嗒啪嗒砸在地面上,留下一滩水痕。万这才注意到祂身后延绵不绝的印记,延伸到木门之外,祂推测还会一直延伸到浴池边,而金光流正像是一条水蛇,袅袅地撑在池边游了出来。

唱片机恰如其分地放起音乐,起初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随后又是高昂的女声,最后两股声音像绳结似的拧绕在一起。你从哪里买的这个唱片?祂不禁疑问道。呀——我不知道。金光流说,都是你买的呀。可万怎么也想不起来祂究竟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拿到的这张唱片,或许是几年前,或许是几十年前,或许又是一百年前。

祂幻想着男人和女人的晚礼服,幻想他们在录音室里严阵以待的模样,这是祂第一次遐想和人类有关的,切实存在的人的故事。祂已经孤单太久了,连人类的脸都记不住,而金光流也是一样。可是祂们并不居住在宽阔宏伟的神殿,也并不享受着信徒的顶礼慕拜,祂们只是栖居于此,一栋会在夏夜传出阵阵蝉鸣的小房子内,用着人类打造的梳妆台,人类录刻的唱片。这些东西比它们创造者的生命要长久得多。

还等什么呢?金光流拉起祂的手,祂身穿着皇后遗物的女人,此时此刻点起一盏油灯,引线烧焦的气味,祂嘴里哼唱着歌曲,流水一样地倾泻而出,类似于隐藏在树影下生机勃勃的苔藓。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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