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玦的丝带是用极北银蚕丝炼就,坚韧无比刀剑难断,带面又有许多细小的倒钩飘逸中危机四伏。
韩归雁的银丝手套用同样材料织成,不惧丝带,两人斗得比前又更激烈了几分。
「雁儿的武功是不是大进了?」陆菲嫣旁观良久后出生询问。
「大进!与征儿一样大进。
征儿怕不有七品中了吧?雁儿现时应也有八品下的根底。
」林锦儿见韩归雁拳风猎猎朴实无华,丝毫不逊色冷月玦的纷繁百出:「近来她常与征儿一同练武么?」「我不清楚。
不过征儿亦长于身法,观雁儿进退有据丝毫不乱,应是与他练得不少。
」军中战将的功夫落在江湖武人的比试里还能不吃亏,自是有相同风格的高手与之对练才有可能。
屡次提醒吴征与韩归雁保持距离全被当做耳旁风,陆菲嫣心中大为不满。
二女相斗许久难分胜负落了个内力比拼的结局,最终韩归雁多退了半步,内力上稍有不及。
她年纪还大了冷月玦三岁,天赋上也是落了下风。
一场比试至此天色已晚。
燕国占了上风,秦国来的是使节团并非武者,又有吴征力敌十品高手的惊世之作,有此局面也不算落了威势,两家均可接受。
见状如此,燕国来人纷纷告辞,霍永宁与庞颂德登时忙碌得不可开交。
仅有祝雅瞳与栾采晴两席人留到末尾,沉默许久的福慧公主娇声道:「本公主没了气力,吴大人,能否请你帮一帮人家。
」她单手支着下颌,言语神情皆颇为浪荡:「小冤家,不过轻轻拂了你一下便被人打成这样,你倒不心疼么?」又向祝雅瞳道:「香凡夫人,这样总不会又犯了甚么圣意吧?」吴征甚为无奈,这要求明里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暗里则完全是栾采晴仗着身份欺负人。
两人间有杀子大仇,还有一篇下作到极点的辱人之作,吴征是无论如何不愿与她接触的。
「吴大人,明日早间还请往祝府一叙。
」祝雅瞳尚未有离去之意,话便先放了出来,自是说给栾采晴听的。
「咯咯咯,香凡夫人如此紧张做甚?只不过是请吴大人扶人家一把而已,怎地凭空多了如许酸味儿?啊……香凡夫人尚未婚配,莫非见吴大人年轻俊秀动了春心不成?以夫人的天香国色,纵然徐娘半老倒也配得上吴大人。
若果如此,本公主让了便是,怎敢与夫人相争?」「你……」祝雅瞳面具后的美眸罕见露出怒色,她并非没有应答反讽之言,可前提都需指出不喜吴征,甚至是踩低一番。
这是她无论如何不愿说出口的。
平了平怒火道:「谁好谁坏,吴大人心中明镜儿一般,巧言令色搔首弄姿又有何用?」心中却道:我家的小乖乖,当娘的疼到了骨子里,那自是喜欢得紧了。
吴征不欲两人纠缠不清越说越说古怪,径自走到栾采晴前伸出一臂道:「公主请。
」「咯咯咯,好个小冤家,不仅不远万里还惦记人家的好处,到了跟前也知情知趣。
倒不枉人家对你一番心意。
」院井中秦国诸人尚在,均觉不堪入耳,栾采晴说来非但不觉尴尬,还带着一派天真浪漫。
吴征被栾采晴挽住手臂,心中暗暗戒备不敢丝毫大意,以至于她将丰满的娇躯贴上也不敢分神一品春色。
两人并行间栾采晴媚声道:「以吴大人的人才武功,在秦国愿以身相许的女子怕是要排出子午谷去。
嘻嘻,在燕国可是让本公主占了个亲近的先么?」=-吴征尚未搭话,栾采晴忽然哎哟一声向他怀中靠来,似是扭了脚一般温香软玉扑个满怀。
此时正行至祝雅瞳身前,正是要做给她看。
二女纠缠不清,他人更是只能旁观。
韩归雁虽被激得险些气炸也必须强自忍耐,一对腮帮子再次鼓得高高,恨不得冲上去给栾采晴这名荡妇两记耳光。
吴征心念电转,被夹在两大高手中间难受至极,情急中迅速选定了可以依靠的一方。
——虽与祝雅瞳初次见面,但祝家曾给予奚半楼倾力的帮助,比起死敌栾采晴固然更加值得信任。
他扭头朝祝雅瞳送去个鬼脸,也是啊哟一声坐倒,捂着胸口龇牙咧嘴着喘息道:「在下方才受了内伤……请祝夫人搭把手……」祝雅瞳险些当众雀跃:小乖乖聪明绝顶,知道找为娘帮忙。
一十七年来还是头一回,第一次便能有此默契且还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不由得她不心花怒放。
「此前的过错,自当本夫人一力承担。
」祝雅瞳笑吟吟拉起栾采晴的手半拖半拽着就走,不忘回头道:「明日之约吴大人切莫有误。
」「夫人之命怎敢有违。
」祝雅瞳心神一阵恍惚,不知何时他会将夫人二字改为娘亲。
一念至此心头火起,不由阴阴地瞥了栾采晴几眼,打定主意一定将她「好好」地送回狄府。
送走了一干大神,驿馆里没能有片刻止歇。
一干重要人物全被霍永宁马不停蹄地请了去,密室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吴征则被留到了最后。
「吴大人身怀异宝得祝家主青眼,倒是块上佳的敲门砖。
不想这趟燕国之行第一关率先要落在吴大人身上。
」霍永宁递过一纸信封道:「祝家干系重大,明日务须向祝家主提出。
辣椒虽是宝贝,与大秦相比亦需放在后头。
只要能达成目的,相应的损失本官做主向皇上奏明,自有皇上做主。
」霍永宁现下只会关心和谈一事,余者在他眼里均是可随时抛出的筹码,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实则没半分内容。
他拿准了吴征危机四伏的心思,料得绝无可能拒绝。
吴征也确是如此想法,辣椒能带来数之不尽的财富那也得有命花才行。
在燕国犹如身处虎豹狼群环视之中,今日栾采晴便存了取他性命的想法,至于为何放弃初衷尚不得而知。
若祝家能像在凉州时一般暗中提供援护,一个辣椒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点头应承之后,霍永宁又递来一页纸道:「看完,记住,烧掉。
」一个简单却又在细节处怪异的图形,一行小字。
吴征探指凌空虚描图形画了几遍记牢,在烛火上引燃纸张烧成灰烬。
「明日你必将引人注目,但在祝家范围之内是个机会,若能觅得良机当依吩咐照做。
若无机会,宁愿不做。
」比起此前的交代,这一次霍永宁更加严肃慎重。
吴征应道:「下官明白。
」忙了一通回到居住的小院,夜色已深。
吴征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才发现陆菲嫣与韩归雁端坐在院井里等候。
今夜巡检护卫的任务更重,韩归雁也未回城外军营,至于其他的昆仑派前辈们恐怕彻夜无休。
趁着吴征在石凳上坐下之机,韩归雁不着痕迹地在他脚上跺了一记,显是日里与栾采晴搂搂抱抱把她气得不轻。
受此无妄之灾,吴征只得摸了摸鼻子,亦是抬脚在韩归雁大腿内侧轻轻刮了一记。
既是讨好,也是暗示她下回决不轻饶。
——这一处正是韩归雁极为敏感的所在,一旦被袭必是浑身酥软凤目含情。
「明日之行霍大人如何吩咐的?」「霍大人与庞大人言道祝家主既只点名了我一人,他们也不便贸然前往,以我为主朱师祖随行。
」将可说的事情大略说了一边,吴征只觉身心俱疲。
「祝家主待你当真青眼有加,又是什么缘故?」韩归雁心中飞醋横生,说起话来语调忽高忽低阴阳怪气。
「栾采晴,柔惜雪还能看明白一二,祝家主这边……简直高深莫测,我是一丁点头绪都摸不着。
」吴征揉了揉太阳穴摇头道。
「知你累了,然大事不可拖延。
师姑笨不懂这些,不如你将今日所悟教给师姑听听,也好理清思绪。
」陆菲嫣向韩归雁嗔怪地瞪了一眼,柔声道。
「呵呵……」吴征冷笑一声道:「今日自祝家主现身后,一切就变得怪怪的。
」他强打精神,思绪沉入回忆里道:「燕国一干人前来驿馆后的行事,本在意料之中。
柔惜雪也是按部就班合情合理无甚特异之处。
然而祝家主到来起便耐人寻味,照说她与师姑套近乎是存了亲近之意,这一点无法想明白,就如她以钱粮资助凉州一般,无迹可寻。
之后又变了脸教训小师姑,此前我还觉得莫名其妙,现下想来倒是帮了小师姑一把。
」「哦?这是为何?」因为这一记耳光,陆菲嫣对祝雅瞳的印象大打折扣,只是大局为重不好发作而已。
「我被栾采晴与孟永淑逼住,小师姑刻意高声提起旧事,本意当是想引开注意力或是激怒栾采晴,好挣开全为她们掌控的节奏趁乱取事。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权宜之计,不过终究是得罪了栾采晴,甚至是燕国皇室。
这等事情可大可小,栾采晴若是当场计较起来不好收场。
祝家主那一耳光虽响却不算重,有她开了口,此事眼下算是揭过了,日后燕国皇室除非不顾脸面,否则也不好提起追究。
」分析的在情在理,陆韩二女均点了点头。
吴征苦笑一声又道:「可接下来便全乱了套啦。
祝家主一句为我而来,随即又是一大通理由教训了栾采晴,直接将我推上风口浪尖。
明面上看是保护我之意,当众宣告祝家生意未成之前,谁也不许动我。
暗里是什么意思则全然不知。
以她的身份而言做事绝不会毫无道理,一个辣椒怎么可能打动富可敌国的祝家之心,以至于当众拿福慧公主立威?我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是不是从前与祝家有什么来往被疏忽了?」韩归雁本是聪慧之辈也觉大惑不解。
「绝无可能。
便有也不是我!昆仑派同门在此人数不少,为何偏偏落在我身上?一个后辈能与她有什么交集?」吴征断然道:「我想来想去,能让祝家主干冒燕国之大不韪四面树敌,唯一的理由便是这位祝家主是位真正的财迷。
」这话说得三人一同笑了,吴征摊手道:「有可能么?」饮了口茶润喉提神,吴征又道:「至此事情便越来越乱,柔惜雪派出那个冰娃娃冷月玦来挑战,以此女的武功路数而言,原本的目标就是我!想想看,祝家主已当众立威,柔惜雪这就是丝毫不卖面子了。
我与天阴门可是无冤无仇,虽说让孟永淑丢了个大丑令燕国蒙羞,那也是由长枝派自行找回场子,关她天阴门什么事了?所以柔惜雪的目标当不是我,而是祝家主……这个尼姑,呵呵,不简单哪。
」「是了,她们二人动手时祝家主称她师姐却无丝毫敬意,柔惜雪也只唤她香凡夫人不以师妹相称。
两人之间看不出丝毫同门之谊,反倒互相仇视的意味甚浓。
」陆菲嫣忆起白日之事,恍然道。
「是啊。
祝家主虽稍胜半筹,然久战分心二用必败。
柔惜雪初时出手拿捏分寸,之后便慢慢不再留情。
换了是我明面上也会如此做——我来劝架,出手只是提个醒,你不给面子,那就莫要怪我为救福慧公主下手不容情面了。
」「天阴门涉世极深,否则也不能坐大如此。
这个尼姑庵里水深得很。
」陆菲嫣熟知江湖典故点明道。
「师姑,以你的眼光看,那个离幻魔瞳制住栾采晴之后还需花费许多时间么?」「当不需要。
祝家主的武功即使在十二品高手中也是最顶儿尖儿的,离幻魔瞳既已得手断无不能一举拿下的道理……」说到这里三人对望一眼,目光中尽是骇然。
不仅柔惜雪在算计祝雅瞳,祝雅瞳同样以身为饵引诱她动手。
本来燕国人闹内讧且几乎搬到了台面上,是他们求之不得乐见其成的事情,只是中间偏偏夹了个吴征……是她们之间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境地?还是吴征的出现打破原本隐忍克制。
若是后者,那又是为了什么?吴征背后冷汗涔涔,不由叹道:「还是霍大人目光如炬看出其中关窍,那一手当真是厉害。
」霍永宁适时地出手不仅缓和了矛盾给各方一个台阶下,还给几人都卖了个好,后续在燕国行事或许能顺畅一些。
只是身处风暴中心的吴征仰天无语凝噎,诸位大神打架我这小虾米连强势围观的资格都没,何德何能参与进去啊?带着焦虑艰难睡下,运转了圈道理诀强迫着睡着,天色刚泛一线微光便被惊醒。
心神难定索性起身,今日往祝府一行固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怕的是要在这个漩涡里越陷越深,再也出不来。
以霍永宁的心思来看,若于大秦有利,吴征是不是也会成为一块能摆上桌面的筹码……卯时初时分吴征一行便离开驿馆向祝府进发,以显郑重。
车队规模并不小,装乘各式礼物的箱子足有十辆大车,加上随行的侍卫与仆妇,车队足有二十余丈长短。
与吴征同行的官员只有领侍卫的韩归雁,随行的也不宜多以免让人误会有所担忧,反生恶感。
只有得了祝雅瞳赠礼前去回礼的陆菲嫣与林锦儿二人。
至于其余不会公开露面。
车队规模庞大,除了大道俱都容纳不下。
一行人自驿馆转入长寿大道,向西面的祝府进发。
长安城之繁华更甚成都且格局大有不同。
平安大街贯通南北之外,由东至西共有十条大街作为主干道,虽不及平安大街宽阔,也相去不远。
因此整座城市更显气势恢宏。
名满天下的东西二市隔平安大街相望,无论是服务于达官贵人的东市,还是日用品一无所缺,甚至云集了胡商的西市,内里都缺不了祝家的铺子。
至于祝府自当设在东市的正北中央,如此俯瞰东市的所在才配的上祝家商界之主的地位。
较之西市的熙熙攘攘人群如织,东市大街的人流便稀疏了许多,达官贵人们虽掌握着天下财富,用度又怎比得上数量庞大的平民人家?是以东市所求的在于精与细,能够消费得起的也就那么些人家。
祝家虽时常有人拜会,倒不会影响了道路通畅。
香满城的招牌不管从起名还是装修陈设都极显排场。
开楼宴客,满城飘香,若未被人笑掉大牙而惨淡关门,那便是实实在在的真本事了。
至祝府需经香满城,吴征一行的目的地虽不是这里,路过时也不免好奇打量开开眼界。
正是用早点的时刻,香满城楼里已是人头涌动。
倒未必都是在此用餐,不少大户人家爱吃店里的特色,刻意打发下人来买。
但最吸引人的还是顶层早早便开始张灯结彩,似是为一场重大盛宴提早做着准备。
其中有一衣着华贵者大呼小叫不停地指挥,声音从五层楼上远远地飘将下来,清晰可闻。
行人来来往往,有些驻足观望,有些则见怪不怪,不过人人均少不了哂笑轻蔑之意,将那位贵公子当做跳梁小丑般的笑话在看。
「这人是谁?」吴征骑在马上怪道。
「盛国太子张圣杰,眼下正在大燕为质子。
」候在东市口前来迎迓的祝府大管家闻言回道。
吴征忍不住再次抬头远望。
从下打量看不清这位盛国太子的面目,只觉他身材高大儒雅翩翩。
这位便是张圣杰?盛传他天资聪颖可成一代明君,最终却被命运戏弄屈身燕国为质子,从此自甘堕落醉生梦死的盛国太子?吴征眼下并未有闲情去关注这位人生先后云泥之别的可怜人。
不过此时倒挺起了胸膛斗志昂扬,比之这位可怜虫,自己终还有人生可以追求,终还有无限的可能。